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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北平行營能夠驅使大量民夫北上修驛道、擴建倉城,最主要的原因是遼東打起來了,且持續至今。
慕容似乎鐵了心一般,一定要先滅掉慕容仁,哪怕一時半會吞不了他的勢力,也要先解除后顧之憂,以便集中全力應付下一個方向。
從戰略上來說,這沒有錯。
三月十八日,就在燕王邵裕開始試探性北進,驅離敵軍游騎,以便建設前線兵站的時候,數百里遼澤泥淖之中,慕容鮮卑的騎兵正在艱難跋涉。
隊伍一眼望不到頭,且看著頗是雜亂。
正午時分,慕容汗找了處干燥的高地,略事休息。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很多遍了。
在眾兄弟中,他領兵打仗的才能并不突出,經常被安排轉輸的工作,因沒人愿意干這種臟活累活。
他曾經想過,如果三兄頂不住梁帝的壓力,必須遣使入質,如果舍不得世子,那多半就選他這個弟弟了。
不知道去中原的使者回來了沒有,要是能說服梁帝,消彈一場兵災也是好的。
平州的建設雖已有了二十年,但之前底子太差,這點時間遠遠不夠。
慕容汗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辦法,兄長一定要打,他不便反對,也沒資格反對。
舉目四望了下,長長的驛道之上,所有騎兵幾乎都下了馬,時而在高處沼澤的地面上快速行進一段,時而沒入泥淖之中,甚至要趟水而行。
陷入淤泥之中難以自拔的人為數不少,有人足夠幸運,被人救上來了,有人則淹沒在泥水之中,只留下幾個氣泡,讓人毛骨悚然。
他又仔細打量了下驛道,據聞是秦時修建的,前漢時稍稍加高了一些,但道路兩側仍是爛泥水泊。
后漢時就沒怎么管了,曹魏時差不多,只偶爾修一下,直到司馬懿征遼進行了一番徹底的整修,但時過境遷,而今又不行了。
沼澤之中嘉立著許多地勢較高的沙洲,洲上多柳樹、蒲葦。
蘆葦是如此之多,以至于當風吹起之時,幾乎遮掩了行軍的聲音,讓人心中不自覺地生出一股槍然之情,好像天地間就他們這一支人馬在孤獨地行軍一樣。
太慘了!
不知道為什么,慕容汗突然不想再休息了。他牽著馬,在親隨的簇擁下,又上了驛道。
「閃開!閃開!」道路不寬,親隨們厲聲呵斥著,將一些蹲在道旁晾曬衣物的丁壯推開。
丁壯跌跌撞撞,光著身子栽入了泥淖之中,凍得瑟瑟發抖。
前方路斷了,好像是春水化凍之后將路基沖毀了。又或者年久失修之下,道路早就千瘡百孔,已然到了極限。
有人正在砍伐柳枝鋪墊路面,還有人等不及,干脆將旱地行舟拖過來的簡易木船用上,放入水中,幾個幾個地渡到對岸。
戰馬嘶鳴著行走在幾乎沒到腹地的泥水中,笨拙得如同一頭老牛。
背上滿載行李的馱馬怎么都不肯下水,被人連拉帶拽,才一點點向前。
「這還是春天啊」慕容汗哀嘆一聲,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花費了許久,才通過繞行沼澤渡過了這條斷路。
冬春季節其實都是遼澤相對容易行走的時間段。
夏秋時節則多暴雨,水位暴漲,這個更加危險,而且還多「蛟忙」,不分晝夜,行人以衣包裹胸腹,無論多熱,人皆重裳而披衣,坐則蒿草熏煙,稍能免一一不來到遼澤,你真的難以想象世上竟還有如此多的蚊蟲,幾乎能把人的血吸干了。
當然,冬春季節所謂的易行也是相對的,下大暴雪怎么辦?春天冰雪化凍,有時候其實也挺危險。
慕容汗一邊想,一邊往前走。
走到又一處泥淖時,他忍不住回頭張望:黑乎乎的人影、牛馬影子交織在一起,排出去老遠,直讓人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又是牛馬。
穿過遼澤往前線運輸資糧,就是這么困難。
不是不可以,但一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瘋了不成?」旅順縣西海岸,一隊正在海邊打撈海草的黃頭軍士卒見了,有些無語。
一艘孤零零的船只被大風吹拂著漂近了海岸。
船只桅桿折斷,風帆不見了蹤影,這樣都沒沉,真的厲害,或者說運氣是真的好。
毫無疑問,這是一艘所謂的聯絡船了,即在大規模海運季節性停止以躲避惡劣天氣的情況下,這些船只依然敢單船出海,盡可能維持青州與遼東之間的通信。
據他們所知,從去年冬天到這會,聯絡船沉了不止一艘,可依然有人敢冒險下海,該說他腦子缺根弦呢,還是財帛迷人眼?
船上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好像擱淺了,船底似乎還在漏水,只一會就有點傾斜了。
船工們放棄了搶救貨物的努力,只帶上了緊要的書信,然后放下小船,一一跳下去之后,奮力劃向岸邊。
黃頭軍士卒們趕緊跑了過來,接應他們上岸。
「謝了,兄弟。」一名年歲較長的船工操著濃重的峽內(三巴地區)口音,深一腳淺一腳地上了岸。
「遼東怎樣了?」扭頭看了眼正在緩緩沉沒的船只后,此人重重嘆了口氣,問道。
「那邊不就是了?」一名黃頭軍士卒遙指不遠處的山丘,說道:「山上剛安置了兩千多人,佟家兄弟帶來的,一伙喪家之犬。」
「佟家兄弟」指佟壽、佟利二人。佟壽是平郭人,原為慕容仁的司馬,后被調入棘城為官,隨軍征討慕容仁時被俘,遂降。
這兩人上個月在安市城一帶被慕容的部隊擊敗,一路潰逃至平郭,發現又有慕容的騎兵遠遠窺伺劫掠時,連平郭也不敢待了,帶著宗族部曲一路南下,奔馬石津而來,被水軍都督楊寶安置在沓縣故城附近的山上,立寨成守。
兩兄弟背叛過慕容,肯定不敢再降他了,除非奔高句麗,不然就只能來旅順投靠梁人了。
「佟家兄弟土族耶?」船工問道。
「你真會說笑,我等來了一年了,聽聞原本平郭都沒幾個人,慕容仁不來,真就一片荒蕪。」黃頭軍士卒說道:「走吧,帶你去見幢主。」
從船上下來的十余人驚魂未定,身上也濕漉漉的,早春的寒風一吹,個個嘴唇發青,
于是連連點頭,催促看去營地烤火。
「聽官人說,司馬懿屠遼后,沓縣百姓被趕上船,去了青州的故反蹤城,以為新沓縣。汶、北豐二縣的百姓被裝船送到了齊郡的西安、臨淄二縣,遼東郡南邊這幾個縣卻沒土人了。」
「司馬懿這賤人,唉。」
「你若愿住在遼東,那你也是土人了。」
「你們住了一個冬天了,如何?冷嗎?
「和東萊郡北邊差不多,興許稍冷一些,但冷不到哪去。」
「看來遼東郡不太一樣,沒那么苦寒。」
「若無毛衣、皮裘,還是挺冷的。」黃頭軍士卒一邊走,一邊說道:「出門要往臉上涂油,最好戴皮手衣,這是從鮮卑人那學來的。其實馬石津這邊不涂油、不戴手衣也行,
但去到襄平可能就要了。我以前是高陽人,就住在易水邊上,感覺馬石津也就比幽州稍冷一點點。」
船工點了點頭。
高陽人這么說他信,人家兩個地方都住過,必然清楚。而且這個「稍冷」很可能還是因為馬石津地處海邊,冬天有些陰冷潮濕了。
一群人邊走邊說,很快抵達了一處離海邊不遠的營寨。
寨子當道而設,挖了壕溝,筑了土墻,左邊是山,右邊是一處樹林,看樣子是防備騎兵直沖的一一僅僅只是防騎兵直沖而已,如果遷回繞道,賊騎還是可以跨過溪流、農田、
丘陵的,但馬車、牛車不行,這或許便是這個寨子存在的意義。
一行人抵達寨子時,壕溝上的木橋轟然放下,一隊騎兵依次通過木橋,向北進發,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天邊。
「左飛龍衛的人。」有人解釋道:「可能是去救平郭了。我們還有幾千人屯于城下呢,月初還在,這個月卻不知如何了。打仗沒死多少人,冬天也沒凍死幾個,開春后卻有許多人病倒了,奇哉怪也。」
待左飛龍衛的騎士盡數離開后,一群人通過吊橋,入了營寨之中。
幢主曾易正坐在一輛損壞的驢車上,與人爭執不休。
「曾將軍,你也是冀人,為何如此不講情面?」一身穿戎服之人抗聲道:「我宗黨部曲不過千余,饑腸,士氣全無,如何能再戰?且讓我等去馬石津,吃上幾頓飽飯,整訓一番,方能再戰啊。」
「君乃廣平游氏嫡脈子弟,郡中知名,又為慕容仁僚佐,南逃至此本就不應該,還要這要那的,真是豈有此理。」曾易冷哼一聲,道:「你若敢擅自南撤,我便將你家宗黨盡數屠了,一個不留,說到做到。」
「都是中夏子民,你好狠的心。」
「昔年河北大亂,你等帶著鄉里先奔幽州,復逃平州,當時怎不留下來抗敵?」
「你..」
曾易擺了擺手,向剛進來的一行人走來,問明情況后,直接和那位年紀最長的船工說道:「我送你去旅順縣城。」
說罷,尋來一輛驟車,拉著船工坐了上去,直接離開了。
旅順縣城已經停止了營建。
水軍都督楊寶收到信件后,立刻鋪開地圖,仔細看著。
北平行營要行動了,但不是本月,也不是四月,可能要等到五月,因為他們要與拓跋氏、宇文氏的騎兵一起行動,不然聲勢大減,配合也不會很順利。
分進合擊,說得容易,做起來可沒那么簡單!
按照信上所說,最早四月中旬會有一批船只自蓬萊出海,輸送一批資糧、器械過來。
至于剩下的部隊,大概要到五六月間才能渡海了,那時候相對安全一些。
但慕容仁能堅持到那時候么?
他或許能在黃頭軍、左飛龍衛的支持下守住平郭城,但也只是保城而已。
事實上月初慕容仁剛與慕容野戰打過一場,據說殺傷賊人甚眾,但慕容仁還是敗了。
左飛龍衛數千人與慕容鮮卑正面硬撼,賊騎不敢沖陣,但死盯著他們不讓撤離,最后還是趁夜溜走,還損失了不少馬匹。
缺少偏廂車啊!如果車輛足夠,何至于如此被動?
去年他已經請求調撥大量工匠至此,伐木制車,又或者干脆運一批偏廂車過來,行營招討使徐朗應允了,但最快也得四月下旬,興許五月才能到。
如果慕容仁僅僅只是困守孤城,那么他的價值就不大了,因為慕容可以從容抄掠遼東諸縣,讓慕容仁不敗而敗。
截至今日(三月二十),慕容仁的司馬佟壽南逃旅順,居就令游毅與其前后腳奔逃而來。
這兩人都是帶著鄉黨部曲的,卻連戰連敗,士氣低落。
聽聞襄平令王冰還被圍在安市城內,生死不知。
遼東相龐鑒(原平州別駕)與慕容幼被困于汶城,
遼東郡諸縣已然孤立了,都不敢野戰,只能坐視慕容劫掠”
楊寶看完后,覺得不該坐以待斃,或許該提前渡海北上,不然局勢真的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