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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時候,邵勛的好大兒們基本都回來了,五月時多在家居喪,
沒辦法,為祖母守孝是必需的。
邵勛將他們全部聚集在仙居殿,既可以陪陪祖父,也省心一一老實說,邵勛真的怕他們讓妻妾在喪期懷胎,弄得大家下不來臺。
另外,全部聚在宮中,更方便他隨時召到跟前問對。
五月二十五日,他先去看望了下父親,然后便驅車出宮,來到了勸善坊巨鹿郡王府。
大嫂張氏正在院中帶孫子玩,聽到天子至,立刻把三歲的重孫邵祐遞給孫媳楊氏,然后在綢裙上擦了擦手,略有些拘謹地看著門口。
「阿嫂。」邵勛一進門就先行禮。
「小——·陛下。」張氏慌忙回禮。
「阿嫂喜歡叫我什么就叫什么。」邵勛笑道:「小時候我總喊餓,阿嫂就一直為我做好吃的。夏日蚊蟲多,阿嫂還為我扇扇子驅趕蚊子哩。我就是小蟲,就是阿嫂你照顧了十幾年的小蟲啊。」
張氏擦了擦眼淚,然后拉著邵勛的手坐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出一句:「小蟲你別太操勞了,比以前老相許多了啊。」
楊氏在旁邊一聽,大為緊張,怎么能說這話呢?
邵勛卻笑了,道:「阿嫂,歲月不饒人啊。我曉得的,最近早睡早起,身體好著呢。
持沖殺,好多少年郎都比不過我哩。」
張氏也跟著笑了,道:「你曉得就好。這個家沒有你不行的,你今天————”
「無甚事,就是來看看。」邵勛說道:「春花在么?」
「都在后宅呢。」張氏說道:「我這便去喚她過來。」
「不用了。」邵勛說道:「今日就是過來看望下阿嫂。」
「可是抱直那邊有什么事?」張氏說道:「春花早就想去青州了,被我攔了下來,這個不孝女。」
邵勛啞然失笑。
春花就是他的侄女、邵慎之妹,多年前嫁給了武學生田茂田抱直。
田茂歷任陳(縣)令、西河太守、武威太守,現在是青州刺史。
邵春花已然出嫁了,從禮制上來說應該為祖父母居喪,但在社會現實中一般不這么做,畢竟出嫁從夫么。她去年從武威回來后,就一直住在汴梁,現在急著去青州,也很正常。
「春花要走就讓她走嘛,青州那邊可是有事?」邵勛問道。
張氏吞吞吐吐不說話了。
嗯?邵勛感覺其中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過他沒有主動問。
果然,嫂子很快不住了,嘆道:「田抱直怨春花只給他生了三個女兒,于是在青州納了兩房妾室,生了一個兒子————」
臥槽!邵勛無語了。
其實,從男人角度來說,田茂也不算太過分啊,他今年都四十三歲了,才納妾,還是因為無子,真的可以了。
「阿嫂,這事————」邵勛張口說了半句,不知該怎么繼續下去了,只道:「放心吧,
有我在呢,田茂必不敢負了侄女。」
當然,這事其實輪不到他出頭,邵慎知道后多半會有自己的看法,整不好不行,得持續關注這事。
一個是自己侄女,一個是學生,田茂這事情有可原,他又沒拋妻棄女,所作所為也是符合此時社會價值觀的。大不了,讓他把那個兒子過繼到春花名下,算嫡子,兩難自解。
至于這個過程中,他的小妾是不是受到了傷害,呢,邵勛也不管了。
「阿嫂,此事我來辦,你勿要讓蘊文插手。」邵勛說道:「田抱直身負重任,須臾分不得心。」
「啊?」張氏有些驚訝,道:「抱直難道要上陣?他雖是武學生,可好多年沒領兵廝殺過了吧?」
邵勛失笑,道:「他總鎮后方,征發丁壯、修道路、營建屋宇、轉輸資糧罷了,不會親冒矢石的,我就這幾個學生在理政上拿得出手,廝殺漢卻要多少有多少。」
「也不少了。」張氏說道:「當年有個毛永泰,我還是很喜歡的,若春花嫁給他,現在就在家中享福了。」
「阿嫂,這可不興胡亂點啊。」邵勛笑道:「當年春花可是覺得田茂能說會道,比毛邦好的。」
毛邦是東海農人之子,由茂是長安商人子弟,兩人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
而且田茂長相俊逸,在一眾出身較低的武學生中顯得風度翻,字寫得很好看,文化水平相對較高,因為家庭原因,可能比較早熟,更能說會道,讓侄女退回二十多年前再選一次,她還是不會選毛邦。
只不過毛邦生性愛學習,上進心強,在漫長的龜兔賽跑中,展現出了自己的能力,慢慢爬上了吏部尚書之位。
二三十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說了作甚!兩個人都挺好的,都是他邵某人的股肱之臣。
張氏似乎也想明白了這點,只嘆了口氣,不再說這事了,轉而問道:「抱直在青州這么忙,可是要打仗?」
「唔,快了吧。」邵勛含糊地回了一句。
張氏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該問的,便說道:「小蟲慢些走,阿嫂去為你做些飯。」
邵勛剛想拒絕,卻聽嫂子說道:「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
邵勛又不急著走了,道:「好。」
「我老了,一年也做不了幾次飯。」嫂子身上穿著錦衣,卻像農婦一樣絮絮叨叻。
邵勛感覺很親切。
沒過多久,得到消息的巨鹿郡王妃杜氏、王世子邵度、其弟邵德、邵崇紛紛前來。
邵勛坐在院子里,與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說話間隙,他讓邵度拿來紙筆,親手寫了一封信,然后讓童千斤找人快馬發往青州。
信使午后就走了,十天后抵達蓬萊。
這會青州大大小小的官員多匯聚于此處,
刺史田茂站在新修的一座高塔頂部,憑風而立,氣度萬千。
不過在看完信后,頓覺五雷轟頂。
皇親國戚不好當啊,捷徑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天子在信中撫慰了他,這讓他安下了大部分心。但他還有點怕巨鹿郡王邵慎,他現在可是車騎將軍、單于大都護,操生殺權柄久了,保不齊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
罷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田茂將信收好,繼續看著不遠處的海面。
鈴聲清脆,鐘離島外,船只一艘接一艘出海。
沙門鎮將鐘離克登上了一艘大船,升起了代表出航的赤旗。一時間,海面上百爭流,密密麻麻向北航去。
「這船是不是有點高了?」田茂輕授頜下胡須,問道。
水軍副督黃和正坐在窗邊擦拭佩刀,聞言說道:「溫麻船屯至今還沒送一艘船過來。
眼下用的都是舊船,確實不太好使。不過今日風浪不大,應無大礙。」
田茂卻輕輕搖頭。
他是標準的旱鴨子,曾經登上過一艘船只,被晃得臉色發白。
當時楊寶便笑過他,說船還下錨在浦內呢,你就這個樣子,若真去了大海,怕是隔夜飯都要被晃吐出來。
田茂沒與他爭辯。
他覺得晃得很厲害的甲板,在水師將士們眼里只是尋常,他們甚至能在左右顛簸的狀態下健步如飛。
也是在這個時候,由茂意識到陸師與水師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早年在銀槍軍帶過三年兵,對陸上戰事非常熟穩,但自覺來到船上,劇烈顛簸的情況下,銀槍軍可能也不是這些水師的對手。
「黃將軍,楊都督今在何處?」田茂問道。
「昨夜有船回來,已在沙門島。」黃和答道。
田茂緩緩點頭,看向北方。
而就在他們說話間,沙門島附近的海面上,舟連天,一副大舉出發北進的樣子。
命令是楊寶下達的,原因無他,這破島幾乎沒穩定的淡水來源,全靠之前修建的幾個池子收集雨水儲存。
可那池子里的水是什么鬼樣子?一堆可疑漂浮物,顏色發暗,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便是燒開了都有股怪味。
好在船上還攜帶了不少淡水,但也不可能讓幾千人長期飲用,沒辦法,直接北上算球。
船隊離開沙門島后,在東南風的吹拂下,上下起伏,劈波斬浪,直直駛往未知的彼岸今日天氣其實不錯,風浪也不大。
楊寶站在船只前甲板上,靜靜看著黑沉沉的海面。
船只周圍出現了魚群,不過一晃即逝。
兩只鳥似乎飛累了,居然歇在了桅桿頂部,落下了一灘鳥屎。
有水手拿著末端綁了繩子的魚叉,死死盯著海面。他們以前只在江上叉過魚,卻不知海里的魚能不能被叉到。
有那航過海的老水手說海里大魚吃小魚,如果你用錫做一條小魚,再裝上大魚鉤,用繩子吊著放到海水中上下浮沉,說不定就有大魚咬鉤,這時候就可以用魚叉叉了。
楊寶聽不太懂吳語,但接觸久了,隱約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不由得啞然失笑。
不過,他也真想捕一條海上的大魚獻給天子,并曾經授意下面人這么去做,只是運氣不佳,至今沒有得手。
他看了一會后便回到了艙內。
艙中坐滿了臉色發白的軍士。曾經戰天斗地、滿腹豪情的左飛龍衛武人們用緊張又可憐的目光看向每一個進來的人。
每個人的回答都是「快了」、「快到了」,事實上直到入夜,船還在大海上航行著。
船艙內彌漫著刺鼻的味道,嘔吐物始終無法及時清理,因為太多了。
水手們罵罵咧咧地端著簸箕走了進去,遇到不長眼擋路的人,直接把他的腳端開。
府兵們沒那個心氣和他計較了,默默把腿收回。有那報復心重的,暗道上岸后定要把這廝騙上去,狠狠給他一頓老拳。
當然也有人天賦異稟,頭一次出海,居然和沒事人一樣走來走去。
他們一般被打發去了底艙,看看輻重有沒有被浸濕。
世上就沒有不漏水的海船,或多或少而已,必須要有人守著底艙。
楊寶很快回到自己的艙室休息了,因為聞了嘔吐物后,他也覺得有點不舒服。
夜間好像起了風,還下了雨。被驚醒之后,他打開了窗戶,卻見海面上電閃雷鳴,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神經。
他也是出海之后,才知道原來萬里無云的情況下,下一刻會突然烏云密布,給你來一場豪雨。
船只晃動得更厲害了。
他有些緊張,海上天氣實在太多變了,這種未知的風險最是磨人。
還好后半夜閃電消失了,風雨也變小了,當黎明到來之時,他再一次來到了申板上。
前方出現了高聳入云的山峰一一是的,烏云沒有散去,壓得很低,幾乎被山尖刺穿。
山峰之下是翠綠的森林,一條河流分開草地,反射著粼粼波光。
山坡上的牧羊人傻呆呆地看著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
太多了,實在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梔桿刺穿黑云,幾乎把蒼穹給撐了起來。
旗幟一面接一面升起,鈴鐺、銅鑼之聲在海面上傳出去很遠。
風向陡然一轉,迎面吹來一股桐油和鐵銹味。
「膨!」走在最前面的一艘大船上放下了幾艘小舟,濺起大灘水花。
朱紅色的船幫之上,水師將士們如同下餃子一般綴網而下,落在小舟之內。
「膨!膨!」一艘接一艘小船被放下。
更有那吃水較淺的船只,順著漲起的海潮,直沖向海灘。
整個大海沸騰了!
「——」頭羊扭頭離去,群羊轟然炸開,緊緊跟上。
牧羊人回過神來,嘴里喃喃道:「梁國使者不是剛來么?怎么一下又來了這么多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