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九十二章 隨心所欲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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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隨心所欲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25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陸玩的到來讓賀一家人的待遇好了不少。

至少,看在他的面子上,他們一家幾十口人可以擠到柴房、庫房、牲畜欄里面了。

陸玩臨時借住在客房內,不過他有時候也會過來陪賀等人閑談。

「也就是說,吳郡陸氏就只有三家人得到赦免,其他人都得西徙?」賀挪偷道:「完了,陸氏也完了,吳郡再無陸氏。」

陸玩沒有反駁他。

其實這話對,也不對。

吳郡陸氏歷史悠久,人太多了。那么多代人下來,陸氏不說吳郡了,其他郡都大把,擴散得到處都是。

很多關系較遠的陸氏子弟壓根就沒享受過吳郡陸氏的好處,雖然他們祖上是同一個祖宗。但分家了就是分家了,有些日子艱難的陸氏族人已經混得和老百姓差不多了,甚至在給陸氏本家當莊客,這種人是不可能被清算的。

所以,吳郡陸氏不可能全部完蛋。

但話又說回來了,那些與陸氏本宗幾乎已成陌生人的陸氏子弟稱得上吳郡陸氏嗎?

這是個哲學問題,老祖宗覺得都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們相互之間卻不這么認為。

陸玩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只湊近壓低了聲音,道:「放棄吧,好好過日子。昔年晉滅吳時,同樣人心惶惶,最后都過去了,沒什么大事。」

「晉滅吳,我等亦是座上賓,如今呢?」賀冷笑道。

陸玩嘆了口氣,道:「吳國和魏晉打得什么樣,如今又是什么樣?」

賀默然。

即便東吳滅亡前幾年,戰場上打得也還可以。再往前拉個十年,甚至數次大破魏普軍隊,讓北人刮自相看,贏得了他們的尊重。

但這次沒能讓他們尊重,這就是區別。

不過五十余年,一切都變得太快了。

「我家去哪?」賀最后問了一句。

「罕、五原擇其一。」陸玩說道:「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其他各家呢?」

「大抵新秦、上郡、陰平、武都、罕、西平乃至西域長史府等,交廣之地亦有。」

「西域長史府駐樓蘭吧?」

「然也。」

賀冷笑一聲,不知道哪個家族這么倒霉,要去那邊。

「以后江南會怎樣?」賀又問道。

「還能怎樣?」陸玩搖頭嘆息了聲,道:「后漢年間也有不少家族南遷,他們變成了什么樣,這一批南下的也是什么樣。」

賀卻不這么認為。

早些年,江南一片蠻荒,大族尚武之風濃重。

到了東吳時期,就有那么點享受太平日子的味道了。

進入晉朝后,吳地大族更是過了五六十年文恬武嬉的生活,服散清談之風盛行,直到衣冠南渡。而這一階段的風氣是以前沒有的,你要是讓后漢時江南的大族來看這會,保管認不出來。

每個時代風氣不一樣的。

將來會怎樣,誰都說不好。或許變成了一個滿是銅臭味的江南呢?

不過,這都和他沒關系了。

賀家去了罕或五原,或許要被迫重拾祖宗手藝了,畢竟高祖(賀齊)就是以打山越起家的一一百年前,連會稽這種熟地都一大堆山越部落,百年后已然消失不見。

這大概就是賀家的命。

「鐘離氏與我家有舊,他們去哪了?」賀濕最后問道,

陸玩也準備離開了,聞言道:「鐘離氏運道不錯,而今正在石頭城,為水軍都督楊寶座上賓。」

陸玩最終在孫家莊園內滯留了三天,直到風雪停下后才離去。

臨行之前,他特意拜見主人家,感謝數日來的款待。

孫熙還在睡大覺,被婢女喊起來后,還發了一通火。

這種二代紈跨脾氣,也就這種性格溫順且出身又不高的女人受得了了,換個土人家的女子,怕是要跟他對罵「老奴何為」,繼而氣得乘車回娘家。

孫熙直接來到了西廂偏房,一邊看著正在咕咚咕咚蒸煮著的瓦罐,一邊打著哈欠應付著陸玩。

陸玩不以為意,笑呵呵地坐了好一會。

孫熙恨不得這老頭趕緊滾蛋,心中暗罵我不需要你感謝,更不需要你送什么禮物,別他媽送了,趕緊走。

幾名親兵蹲在臨時架起來的土灶旁,一邊扇著蒲扇,一邊盯著瓦罐。

隨著瓦罐內水越來越少,隱隱可看到底部有一些東西沉淀了出來。

這個辦法還是底下人提出的。

過濾完后,孫熙看著瓦罐中的水(溶液),不得其法。

這水可以去油脂,里面肯定有東西,但在哪里呢?看不見啊。

后來還是有人提及煮鹽之事,說初時并不見鹽,煮干水后就有了。

孫熙恍然大悟,立刻下令蒸煮。

而今差不多了,最快的一個瓦罐已經只剩一點水了,而底部則沉淀出來了大量固體。

陸玩見此子只應付著和他說話,心思完全在瓦罐上,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見孫熙不搭理他,便問他左右。

左右可沒孫熙那么「傻」,支吾不言。

孫熙卻笑一聲,道:「有什么不好說的?我難道靠此物牟利?笑話!我就是看著好玩,想窮究根底罷了,懶得靠此物牟利。直說無妨。」

陸玩遂了解了一下來龍去脈,頓時雙眉緊。

這個好像確實不能賺錢。

草木灰本身就能去脂,你何必非得又是過濾、又是蒸煮得到一一呢,他湊過去一看,東西還挺復雜。

已經有人用布隔著罐耳,將底部的東西倒在紙上。

孫熙一個健步竄過去,瞪大眼晴看著。

從白色到灰色都有,有些看起來是粉末,有些則是一粒一粒結團模樣。

「草木中竟有此物,莫非什么奪了其生機的丹藥?」陸玩驚訝道。

「我看過麻和葦,里面絕無此物。你傻了不成?」孫熙嘲笑道:「定是火燒、泡水后才有的。」

笑完老爺爺,孫熙也有些感慨:「火燒、泡水竟能讓一物改變至斯,其中必有奧妙。」

「君可深究之,將來也是一樁談資。」陸玩笑道:「句容葛氏便有人喜好此道。」

孫熙這欠打的貨又笑一聲,態度很惡劣,道:「你若喜歡此物,送你了。

我已知到底何物能去脂,心愿已了,不想再玩了。」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道:「只能送你一半,剩下一半我再拿去泡清水,

看看究竟能否去脂。」

說罷,直接拽著婢女出門離去。

風中還隱約傳來聲音:「我又對女人有興趣了,陪我睡覺——

陸玩輕笑一聲,此子思慮倒是縝密,還想反過來佐證一下。

按照他的脾性,怕不是讓人熬一罐豬膏來,然后倒著玩。

反正他麻也燒了,紗網也糟蹋了,已經禍害了不少錢,不差那一罐豬膏。

為了煉丹,散盡家財的都有,這點又算得了什么?

陸玩令人拿來一張紙,取了一半疑似「丹藥」(碳酸鉀、碳酸氫鉀、碳酸鈉、碳酸鈣、氯化鉀、氯化鈉及硅酸鹽、磷酸鹽等物質的混合物,碳酸鉀占一半以上,此物溶于水后呈弱堿性,與油脂產生皂化反應),包起來后收入懷中。

臘月初一傍晚,建郵已遙遙在望。

陸玩一行千余人借住在近郊的一處塢堡內,準備明日入城。

堡中隱有慘叫聲傳來。

新主人金注甩著皮鞭,正在狠狠抽打一名莊客。

莊客被綁在廊柱上,凍得瑟瑟發抖,一鞭下去,鮮血淋漓。

再一問,此人沒照料好一頭剛出生的羊,致其凍死,故被抽打至斯。

「陸公可是要回汴梁?」金注將馬鞭遞給親隨,道:「拖下去吧。」

家兵們解了莊客身上的繩索,像拖死狗一樣將其拖走,顯然不在乎人命。

「正是。」陸玩回道。

「剛溫了一壺酒,進來暖暖身子。」金注邀請道。

「那就卻之不恭了。」陸玩笑道。

二人一前一后來到了一間還算寬的房間內,不過終究有些陰冷,更有些昏暗,大白天都點起了油燈。

「若治此莊園,陸公可有所教?」金注親手給陸玩倒了一杯酒,問道。

「此宅周圍灌渠縱橫,可種稻,離建鄴又近,售之不難。郎君何憂也?」陸玩問道。

「光種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金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可還有他法?」

陸玩沉吟了下,道:「吳郡有蕉葛,種者不少,卻不知建鄴能否種此物。這些年天太冷了,老夫真說不上來。」

「蕉葛?」

「正是此物,可織布,價甚貴。不過上好蕉葛還得往南去尋,譬如廣州。」

「此物喜熱不喜寒?」

「然也。」

「怕是不成了。」金注搖頭嘆息道:「可還有他法?」

「那就去山野間收藤葛,織布、造紙皆可。」陸玩說道。

金注微微點頭,估計只能這樣了。

塢堡才剛到手,一切都不熟悉,得穩定個兩年再說。

「近處可有狩獵之所?」金注又問道。

「自然是有的。」陸玩笑道:「荒僻之地,人跡罕至,野物極多。只是需得小心,或有賊匪于山中立寨。」

金注聽了大笑,道:「待我從關西招募的莊客抵達,還怕甚賊匪?攜上百壯士馳獵,既可練兵,又可捕獸,我倒要看看哪個賊匪敢來,正閑極無事呢。」

陸玩笑了笑,沒說什么。

經過這么些時日,他對北地南下的勛貴子弟們也算有個初步的了解了。

最讓他驚訝的是沒人服散,至少不在眾自之下公然服散,至于私下里怎么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大家還不熟。

其次便是多有武藝在身。本事有高有低,但都能完成騎馬射箭、披甲搏殺這些最基本的技藝。或許這是軍功勛貴子弟的緣故,土人子弟如何還得再觀察。

其三是喜歡飲酒、打獵、御婦人,不喜歡讀書。但你要考較他們詩文,也不是全無了解,有人甚至還能引經據典,顯然接受過教育,但不精通。

第四則是隨心所欲。

金注心情不好了,動手鞭撻莊客,不在乎人命。士人或許也打,但他們一般不親自動手,而北地勛貴子弟則親自下場,給人一種性情暴躁的感覺。

句容的那位孫熙也差不多,隨心所欲得很,對一件事的興趣不知道能不能超過一個月。

其實想到最后,陸玩又覺得他們表面上與士人迥異,但內在有相通之處,主打一個隨心所欲,與土人倡導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差不多。

不在乎禮法束縛,按真性情來,喜歡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在乎別人看法。

只不過士人喜歡服散縱酒,放浪形骸,還喜歡故作驚人之語、驚人之態,清談時研究玄理及自身、宇宙之奧妙,勛貴子弟則喜歡另一套罷了。

莊園主的生活,其實殊途同歸。

數十載春秋中,什么都膩了,你總要找點事情做做,不然太無聊了,連參加清談時的談資都沒有。

臘月初二,陸玩回到了建郵,準備前往石頭城,乘舟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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