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九十一章 新舊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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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新舊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23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冬月下旬,江南連下多日大雪,幾如北地,

這是連續第二年如此了,不得不讓人感慨老天的無情。

漫漫風雪路上,一群俘虜被押解著西行,抵達一莊園時,臨時收押,待雪停后再度前行。

押送他們的是來自左金吾衛的府兵,這會個個哈氣腳,抱怨不已。

這江南的雪天感覺有點不一樣,讓人分外難受。

莊園內已經有人居住了。

數十名挎刀持弓的漢子目光炯炯地看著新來的府兵,好像在謹防他們入內沖撞重要人物。

吹臺龍府南柳防別部司馬夏悟最開始還有些不高興,不過在看到這數十名護衛挺有章法,不似鄉間壯丁手段后,便問了下,這才知道他們原來在高柳鎮歷練過,是鎮將孫和的親兵,整整一隊五十人,跟了他多年了。

而今普遍年歲大了,四十多的一大把,身上還有傷病,于是便帶著家人南下,每戶先給田三十畝,將來開荒后倍之。

總體算下來,比在高柳鎮連兵籍都入不了強一一很多親兵是私人部曲,主將在任時想辦法弄錢養。

而得知他們的身份后,相互之間親切了許多,氣氛也不再劍拔弩張了。

「這是誰家的地?」夏悟問道。

「許副許仲先。」隊主還沒回答,旁邊一路過的少年脆聲說道:「現在是我的了。」

隊主立刻行禮,口呼「三郎」。

少年看樣子只有十幾歲,身后卻跟著個二三十歲的婦人,容貌清秀,一臉緊張之色。

不像娘親,不像妻子,倒像是婢女,手里還提著食盒,奇哉怪也。

夏悟行了一禮,知道這個少年是梁州刺史孫公之子,不敢怠慢。

少年很快走了,「婢女」趕緊跟上。

夏悟收回目光,道:「前次在建郵,見得一官名喚許朝,給我們發放軍糧「許朝乃許副之弟。兄弟二人都曾在山遐幕府為官,副先病死,朝隨山遐一起歸順。」隊主說道:「許副諸子對抗大梁天兵,被處死,家產被抄沒。這個莊宅有五十余頃地,被賜給三郎了。許朝應無事,家產仍在,莊園似在柴桑。聽聞他早年無后,許副將庶長子出繼給他,后來許朝又自己生了一個兒子,兄弟倆不是很和睦。」

「許副運道不錯啊。」夏悟笑道:「竟然還留有一子,雖說出繼給弟弟了。」

「確實是運道。」隊主感慨道。

兩個大男人興致勃勃地聊完八卦后,便準備去吃飯了。剛來到庵廚附近,卻見少年孫熙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幾個家兵,手拿簸箕,里面滿是灰,正向隊主苦笑。

那個「婢女」一溜小跑,嘴里不停勸道:「三郎,下次別燒麻了。田舍夫種麻織布,不知道多小心,你卻拿來燒著玩,而今盡成灰燼。」

孫熙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被這個大胸女人迷得不行,現在只覺得噪,影響他搞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轉過身來,仔細看著第一位親兵,道:「你這是麻灰?」

親兵點了點頭。

孫熙又看向第二人,道:「你這是蘆葦灰?」

此人又點了點頭。

他走到第三人面前,問道:「你這是燒的竹子?」

「是。」此人答道。

「走吧,把昨日獵的那頭鹿取來,剝皮。肉你們分著吃了,給我留一碗就行。」孫熙倒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了,一邊走,一邊說道:「兄長還不信,我偏給你看看,這三種灰去油本領多半不一樣。」

夏悟聽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這廝是看見什么就燒什么啊,連麻都燒!若拿去一,再做成白麻布能賣不少錢呢,這是在燒錢啊!

「走了,吃飯。」隊主邀請夏悟一起用飯。

夏悟道了聲謝,也沒推辭。

前建郵北部尉、會稽國中尉賀坐在廊下,瑟瑟發抖。

他本來是有件錦袍御寒的,但路上被府兵搶走了,而今只能披一張破爛的氈毯,聊為抵御寒風。

他的事不大,談不上死,但舉家流放是難免的了。

山陰賀氏世代名門,一朝淪落至此等境地,真是可憐可嘆。

「唉!」每每回想起之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他就噩夢連連。

無數頭裹黃幣的兵土齊聲吶喊,在漫天大雪中發起沖鋒,將他們引以為傲的軍陣擊破,于是眾皆喪膽,只能固守城池。

隨后來了無數壯丁,仿佛人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猛沖猛打。

緊接著,山遐、蘇峻也來了,圍城三匝,令他們插翅難飛。

當余姚虞氏投降的消息傳來后,賀家上下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氣,不得不舉山陰而降。

其他十余姓子弟多寥落,戰敗后慘遭屠戮,其情其景,不忍猝睹。

整個會稽郡,除虞氏、賀氏各有少數族支活命外,就部、鐘離二姓得免。

邵姓子第說當年吳將邵凱率軍投降,被安置在徐州,與東海邵氏乃親族,軍土們一時難以分辨,不敢動手,僥幸得免。

鐘離氏則因為出過兩任水軍將領(東吳樓船都尉、水軍督),前番又有子弟率舟師封鎖大江,乃水軍將門世家,故得免。

好好的一個江東大郡,就這么被掀翻在地了,比司馬晉滅吳還慘一一司馬氏滅吳,并沒有大肆清算東吳舊人,對江東豪族以安撫為主。

會稽還有諸多南渡土人家族,他們最為無恥,大軍抵達前就已經暗通款曲,

并積極提供糧草、軍械乃至派丁壯攻城,除少數人動作較慢,被直接擊破外,大部分都保存下來了。

最讓賀感到難過的是王氏。

當梁兵沖進山陰城內的王宅時,王述、王臻被擒,王簡姬大喊她是會稽王妃梁兵遲疑不敢動,確認之后,欣喜若狂,竟然為誰俘虜的會稽王妃爭執、推操了起來。

賀得知后,久久無語。

會稽王若還活著,不知作何感想。

遠處響起了腳步聲,片刻之后,一群府兵走了過來,喊他們排隊領粥。

賀被兒子扶起身,一瘤一拐地到院中領粥。

粥熱氣騰騰,讓人食欲大動。

賀甚至能聽到兒子咽口水的聲音,但他卻沒任何食欲。

「我知道!我就知道!這三堆灰是不一樣的!」一墻之隔的院中響起了少年略顯稚嫩的大喊大叫聲。

「麻灰去油最佳,蘆葦次之,竹灰最差!」

「都是一簸箕灰,為何天差地別?為何?’

「麻灰比那日燒的松木灰還好,與蘆葦灰差不多。」

「快!快!給我把灰水濾一下,我倒要看看去油之物在灰里還是水里。」

「唔,多半是在水里了,不然為何要泡水?「

說到最后,聲音幾乎有些癲狂了。

「三郎。」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你用何物濾水?」

「用那個!用那個!」少年幾乎要跳腳了:「早上給我做蒸餅的細紗呢?就用那個。」

「三郎,那個紗網很貴的,就帶來這一張,尋常人家都沒有呢。」女聲說道。

「我不吃蒸餅了,給我濾,快點。」少年急切地說道。

「好!好!你別急。」女聲勸道,然后低聲對他人下令。

文是一陣手忙腳亂。

賀之子聽得啞然。

他是富貴之家,自然知道少年和婦人說的是什么。

一般而言,新磨出來的面粉顏色暗黃,很難看,所以有錢的人家會用極細的絲綢紗網濾一下,將相對潔白的面粉濾出來,然后做白面餅之類。

賀則冷哼一聲,同時有些悲哀。

大梁朝的官宦子弟就這副德性,比大晉朝好不到哪里去,居然贏了?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三郎,若在水里,你怎么辦?我看這水都差不多啊。」有人問道。

「不急。先看看去油之物在哪里。」少年說道。

「三郎,先吃飯吧。」女聲又勸道。

「聲!你除了陪我上床還會什么?」少年呵斥道:「我長這么大,就這點樂子可看,別煩我。」

賀濕父子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也沒什么心情聽了,一人領了一碗稀粥后,又回到廊下坐著。

風雪似乎更大了,鋪天蓋地,呼號不已。

風中時不時有馬蹄聲傳出,不用想了,能在江南縱馬馳騁的定然是北兵。

偶爾還會有車馬路過。車廂內滿滿當當,看護衛車輛的軍土那小心翼翼的動作就可猜出,那一定是搶來的財貨。

賀又抬頭看了看他所在之處。

自后漢靈帝時期自汝南南遷以來,句容許氏已經在江東扎根一百三四十年了,與戴、葛、陶、孫等江東本地士族聯姻數代,雖然比不上他們山陰賀氏,卻也儼然望族,結果一朝覆滅。

或許百余年后,江南再無顧陸朱張虞孔許陶等卿族,轉而變成了王金侯李張孫等族。

新的江東大族取代舊的江東大族,這不是猜想,可能已經是事實。

風雪一直到入夜時分才稍稍小了一些。

急促的馬蹄聲中,又有千余人條忽而至。

賀濕耳邊傳來了一陣驚呼,但他懶得睜眼,只迷迷糊糊地睡著。

片刻之后,他只覺身上一重,不由地睜開了眼晴,原來是一床被子。

「陸士瑤!」賀驚訝道。

「正是老夫。」陸玩身著華麗的狐裘,站在賀身前。

「你從吳郡過來的?」

「是。」

「吳郡—·沒了?」

陸玩臉色一正,道:「吳郡已為王師克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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