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搶時間(下)(為盟主虞淵初魚加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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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以來,石城一帶的普軍艦只多如牛毛,幾乎充塞江面。
上旬退往江中沙洲的三百多梁兵已為江州水師俘虜,而今他們在上面構筑營壘,重點看守皖口方向。
不過,隨著四月十五日當利浦、橫江渡口次第失陷,部分晉軍船只又被抽調了過去防止梁軍渡江,簡直疲于奔命。
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四月十八日,又有兩千余銀槍中營士卒成功登上南岸,地點在春谷縣西境(今銅陵一帶)。
這里沒有渡口,江岸也沒有好好收拾過,蘆葦、灌木、雜草多如牛毛。
長江帶來的泥沙于此淤積,形成一個個水上、水下沙洲。
此外,還有很多漲潮時沒于水面,退潮時露出的灘涂地,登陸條件十分之差,將器械、軍資拖曳上岸耗時甚久,但就是沒人來阻止。
這個所謂的江防,已然形同虛設。
十九日,楊勤幾乎帶上了所有兵馬趕來此處,與新登陸之人匯合,計有四千三百人一一另有近兩百名傷兵、病號留在石城。
路上不斷收到消息武康沈氏與虞譚大戰,敗之,不過劉超隨后趕來,擊破沈氏,奪占長城、烏程。
周氏還在陽羨堅守,此城已被圍困兩三個月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目前圍困他們的是吳郡、會稽之兵。
劉琨似乎氣得病倒了,已然時日不多。
另外還有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孫松、婁國昌等人突圍而走,奔吳興而去。
一路上不斷有人截擊,婁國昌于秣陵、永世之間走散,為鄉人所擒,當做盜賊斬殺了。
聽說當時他病得動不了,身邊就幾名親隨,俱死。
石稹于陽羨之北就擒,自言乃石貴嬪親族,乞降,劉超下令將之斬首。
孫松、張欽、錢鳳等寥寥數十人狼狐奔至吳興,為沈氏收留。
楊勤聽到時感慨不已,真是慘烈。
孤軍深入敵后,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但金城折騰兩個月,吸引了無數賊兵,
前后殺傷萬人,氣倒劉琨,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若無他們,趙胤部或許早就南下,周氏、沈氏還敢舉事嗎?
此戰結束后,天子會給予他們慷慨的賞賜,就連他們的子孫,都有可能被收入宮中,與皇子們一起讀書習武。
四月二十三日,經過長途跋涉之后,他們遠遠看到了東邊地平線上連綿不絕的營壘。
楊勤下令就地扎營,打制器械。
入夜之后,已經是第二通鼓了。
彎月掛在空中,野地里的蛙鳴漸次消失,仿佛這些小東西感受到了什么不尋常的氣氛一樣。
周遭的空氣有些濡濕,讓人覺得有些不爽利。
偶有南風吹起,帶來的也是腐敗、腥臭的氣味。
楊勤披上甲,登上一座吱嘎作響的高臺。
晉軍營地一片燈火通明。
他們當然發現了己方的存在,不知道是畏懼還是怎么回事,他們居然沒有趁已方遠道而來、立足未穩之際發起進攻,而是謹守營寨,以不變應方變。
但敵人不攻,他可要攻了。
第三通鼓聲響起。
烏云遮蔽了殘月,大地陡然一暗。
曠野中響起齊整的腳步聲。
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夜色之中人影憧憧,沒有人喧嘩,沒有人呼喊,有的只是沉默、堅毅的步伐。
夜戰,從來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南風猛然加大,似是吹散了云朵,露出了明月的真容。
大地猛然亮了起來。
王應登上高臺,只擦了一下眼睛,就看到前方的曠野中排列出了無邊無際的軍陣。粗粗一看足有數千人,但夜色朦朧,根本看不清遠方的黑暗中還有多少人,恐有萬人?
最西邊的一個營寨中響起了呼喊聲,便是不懂軍事的人也能聽出其中蘊含的緊張、恐慌之意。
他們與梁人是交過手的!
黑壓壓的軍陣開始向前移動。
鼓聲取代了蛙鳴,角聲遮蓋了河水流淌之聲。
沉默的軍陣仿佛山岳一般,氣勢雄渾地朝他們壓了過來。
王應瞪大眼睛。
月色之下,盔甲閃耀著銀色的光芒,長槍如同參天巨樹一般根根贏立。
一面面大盾被高舉于胸前,黑色的盾面遮掩住了面孔,也隱藏著殺機。
除了沙沙腳步之外,沒有任何喧嘩之聲,沒有任何凌亂之感,直讓人懷疑是不是活人!
王應手心微微出汗,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對面的軍陣忽然停了下來。
西邊最深沉的夜幕中亮著幾蓬火光,隆隆的鼓聲自火光中透出,傳遍整個大地。
軍陣打破了沉默。
從左至右,鼓聲回應不絕,一時間,口令聲、器械碰撞聲不絕于耳。
當最后一個方陣鼓聲停下之后,曠野中又恢復了平靜,一絲響聲也無,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軍陣更加嚴整了,殺機愈發凜然了。
腳步聲再度響起。
一個個山岳般的軍陣如同黑夜中的猛獸,一步步欺近,一步步露出獠牙。
寨墻上響起了機括上弦聲,一桿桿粗大的箭矢被頂了上去。
「呼!」第一根弩矢激射而出。
「呼!呼!」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夜色陡然一暗,黑暗之中響起了稀里嘩啦的碰撞聲。
沙沙的腳步聲不停。
當月亮重新爬上烏云頂端之時,王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岳般的軍陣幾乎完好無損,沒有任何變化。
長槍叢林的步伐有所加快,王應發現自己居然生出了離他們遠一點的感覺。
「上弦啊!趕緊上弦再射!」他在心中怒吼著。
但操作強弩的軍士不知道緊張還是怎么著,動作太慢了!
軍陣快步前進著,不斷拉近與營寨的距離。
他們的長槍已經向前斜舉,步弓已經自腰間解下,大盾漸漸舉至斜上方。
「呼!呼!」仿佛聽到了王應心中的呼喚,寨墻上的強弩展開了第二輪發射。
明亮的月光之下,軍陣出現了巨大的破損,如同磚石從城墻上崩塌而下一般,稀里嘩啦地倒下了一大片。
王應剛想笑,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
只見后排軍士快走兩步補了上來,陣復如初,沒有任何異樣。
寨墻上響起了喧嘩,隱約中還有喊叫聲。
片刻之后,一批人打開營門,列隊沖了出去。他們在寨墻外站成一排,手持單兵弩機,齊齊發射。
王應死死盯著前方,卻見梁軍陣中又崩飛了一片「磚石」。
許多軍士走著走著就栽倒在地,陣型瞬間變得跟狗啃的一般殘缺不全。
但很快,又有后排軍士沉默地遞補上來,繼續前進。
陣復如初!
王應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軍陣仍在前進,仿佛沒有什么能阻止他們一般。
而就在出營的普兵弩手手忙腳亂裝填的時候,蒼涼的角聲自西邊響起。
梁軍大陣齊齊停下。
無數人齊齊彎腰,將長槍置于腳邊,然后拈弓搭箭,在月色下齊齊上舉,一時間蔚為壯觀。
「鳴!」短促的角聲響起。
「嗡!」鋪天蓋地的箭矢斜飛向天空,當其落地之時,晉軍弩手幾無幾人還站立著。
鼓聲響起。
梁軍齊齊還弓于腰間,撿起長槍,繼續前進。
這個時候,他們的軍陣甚至分開了一道縫隙,大群手持刀斧、懷抱薪柴、拿著搭索,甚至驅趕著牛只的壯丁發一聲喊,蒙著頭就往前沖。
斧子礦在鹿角之上,將其砍得七零八落。
拒馬被搬開,鐵藜被掃清,陷坑被填滿·
而在這個過程中,墻頭不斷有箭矢落下,壯丁們痛呼不已,慘叫連連。
有人直接抱頭鼠竄,但迎面而來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長槍叢林,他們直接被串了起來,鮮血淋漓。
悠長的角聲二度響起。
軍士們齊齊彎弓,發出了第二輪齊射。
墻頭的弩機發出了迅猛的弩矢。
箭雨落在墻頭,尸墜如雨。
弩矢破入陣中,犁出一條血路。
墻頭之人抱頭鼠竄。
陣中口令聲四起,后排軍士快速上前補缺。
壯丁們哭喊著沖向營墻,將一張張臨時釘成的木板鋪在壕溝之上,然后放上稻草。
一些膽大之人將搭鉤掛上了營門,另一頭則連上皮套,綁在犍牛身上。
整個過程不斷忍受著傷亡,但沒人敢退。
「嗡!」密集的箭矢不斷落在營墻上下。
有膽大的吳人躲在大盾之后,居高臨下射擊,過程中不斷有人死傷,漸漸地沒人敢上前了。
「轟!」一座營門被拽倒在地,濺起大灘泥水。
梁軍大陣仿佛得到了信號一般,數百人越眾而出,墻列而進。
營門后堆滿了雜物,但這構不成阻礙。
他們步履地爬了過去,忍受著四面八方射來的箭矢以及從高處刺來的長槍,然后沖到了普兵近前。
短兵相接的過程幾乎乏善可陳。他們徑直沖破了普人的阻攔,破入寨中。
墻頭的弓弩停了。
普軍將校不斷調集援軍,試圖封堵營門。但這已經晚了,明亮的夜色之中,
銀甲勇士如潮水般沖入寨內,所過之處,戶體橫七豎八,鮮血匯成溪流,如同地獄。
守軍紛紛打開營門,潰散而去。
銀甲勇士綴在后面,卷著他們沖向第二個營寨,接著是第三個——
這一夜,他們連破四寨,斬首三千余級,廬江西岸的普軍幾乎全盤崩潰,就連山遐都遁到了船只之上,指揮殘兵敗將向廬江下游退去。
河東岸的晉軍盡皆膽寒,幾乎不用任何人招呼,他們放了一把火,燒營而走一夜之間,宣城的威脅被解除。
東西兩路梁軍之間,再無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