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方子業看到三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功高蓋主’四字,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拋掉,四人到底誰是‘主’還不一定……
“師父,宮老師,韓老師。”方子業喊人同時把門帶上了。
韓元曉第一個先站起來,往方子業方向靠:“子業,你來了,這次的事情,實在是無端給你添麻煩了。”
方子業沒回韓元曉,先問:“師父,宮老師,沒出什么事情吧?”
鄧勇雖然是大主任,但此刻也不好說話,他任骨科大主任是宮家和不爭。
放在大外科,他鄧勇也得聽宮家和的。
“沒有起肢體沖突,不過也喊了一些病友,一起討論了很多次。”
“目前的局面不太好辦。”
宮家和的語氣平靜,沒有怪罪方子業的意思。
功能重建術,就是在方子業的手上得以集大成,使得這個術式沖上了骨科諸多手術中的熱門。
那么方子業的技術相對更好,這是理所應當。
宮家和來了中南醫院后,也了解了中南醫院的‘歷史’,在當時那樣的局面下,方子業也只能趕回來主持大局。
只是,任何一種事情,做了選擇就有相應的利弊。
好處就是創傷外科的局勢穩定了,其他亞專科想要騎在頭上的事情沒發生,弊端就是方子業現在離開了,會引發后遺癥。
而要解決這樣的后遺癥,就必須面臨陣痛期。
“我和鄧勇兩人商量的結果就是,可能一部份只認方子業你的病人,你得帶走才行,而且還要平行安排他們住院。”
“或者就是方子業你,抽空來這邊做一段時間的手術,把這一撮病人給清理完。”
“我們現在在門診,繼續對后續的就診患者進行正告,給他們講明清楚。”
“但這需要一個不短的周期。”宮家和說。
住院患者預約制度,那么看門診的患者和住院患者就會形成一種時間延擱。
要對這段時間的就診患者交代清楚,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有不少的人,為了提升手術的術后質量,寧愿選擇等,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
這樣拖得起的,大部分家境都不錯,要么有錢,要么有勢力。
而比較尷尬的事情就是,方子業在科室里的時候,處事的態度太過于剛烈,不讓這些人有鉆空子的機會,誰也不敢犯眾怒。
那么,在他們遵守規則的時候,中南醫院的創傷外科若是違規了,別人的怒觸,也是十分劇烈的。
現在就是對之前“不讓插隊”的反噬!
憑什么我們老老實實地排隊了,他方子業還走了?講不講規矩了?
方子業聞言,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宮老師,這件事我等會爭取給他們交代和解釋清楚。”
方子業回完,沒有給宮家和回應的機會,便又繼續說:“宮主任,鄧主任,我是今天早上就知道了這件事了的。”
“我也一直在思考,到底該怎么樣才可以從根本上解決這件事。”
“雖然時間不長,可我中午,就已經做了最終的決定!”
“所以,在這里,我希望宮主任你和鄧主任兩位,可以正式地給我院的醫務科提交一份書面的材料。”
“材料的內容,我已經寫好了。”
宮家和倒是還好,但鄧勇聽到方子業叫他鄧主任,眼珠子都往外凸了至少三毫米!
“方子業。你寫了什么東西!你可不能再亂來!”
方子業聞言,笑著點了點頭:“師父,當然不會亂來的。”
“我是覺得,我也該是時候,放下這個術式了。”
“因此,我希望,師父您和宮主任,可以以骨科的名義,正式地在官網上公布,骨科、創傷外科方子業教授,因骨科的發展需要,科室勒令方子業教授自今日起,承擔新病種治療標準方案的研發工作。”
“我呢,以后就對所有來我門診就診的患者正式宣布,我不再做毀損傷保肢術和功能重建術。”
“正所謂,不患寡但患不均!”
“毀損傷保肢術和功能重建術發展到今天,已經不需要一個叫方子業的人再繼續!”
鄧勇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方子業的提議:“簡直胡鬧!”
方子業如果不繼續做毀損傷保肢術和功能重建術,那么中南醫院創傷外科積累的優勢,可就沒有那么有優勢了。
“方子業,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鄧勇看向方子業。
方子業不做這個手術術式,宣布‘單術式’封刀,倒是也不是不可以。
臨床醫生,有權選擇自己想要做什么手術,不想要做什么手術。
醫院只是不可以拒診,但主刀醫生可以根據自己的業務重心,調整手術術式結構,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目前,醫療制度改革,不斷的讓部分病種的治療下沉,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你讓協和醫院、華西醫院普外科的教授天天切闌尾,而且還有人點名要他們切闌尾,他們就必須要切,這不是大材小用么?
“師父,我自是知道的,而且,我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了的。”
“這就是我的決定,不管醫院層面做不做這樣的宣告,我都會如實地對我的門診患者這么說。”方子業說!
“我很坦然,我不覺得我對不起什么。”方子業的聲音非常平靜。
方子業知道,自己不是處于什么武俠世界,也沒有什么武道、仙道、俠氣等等說法。
但現實中,方子業自己也對醫學有獨屬于自己的理解。
宮家和沉默地低下頭,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畫著圈。
韓元曉教授則是給方子業端來了一杯熱茶,放下后,韓元曉的舌頭不斷地舔舐著干涸的嘴唇,欲言又止了很多很多次。
唯有鄧勇,愣了一會兒后,開始輸出:“方子業,你憑什么要放棄你最擅長的手術?”
“你憑什么這么自信?這是你的專業,是你的擅長,是你的立足之本!”
“這是你的標簽,你的特色,你放棄了它,就代表你放棄了。”
方子業來到了鄧勇的身邊,拍了拍鄧勇的肩膀,目光隨和,語氣平靜打斷:“師父,消消氣,您聽我解釋。”
鄧勇拿起自己已經不燙的茶杯,飲而盡,牙齒里咀嚼著茶葉,目光看著方子業,舌苔一邊感受著茶葉的澀味兒,一邊吸著鼻子。
這個世界上,醫生這個行業,能他人所不能,就是牛!
所有人在追求的,就是能他人所不能,這叫專業,這叫行業之巔。
方子業現在好不容易達到了這一步,他卻要放棄,搞什么清高?
這是方子業可以吃一輩子的技術術式。
哪怕其他任何人再入這個行當,只要方子業在,其他人就都是后學者,方子業可以安逸地開宗立派……
方子業說要放棄。
這絲毫不亞于年輕時的張三豐參透了太極之后,他不選擇創立武當了,武俠世界少了武當這個門派。
郭靖的女兒也不出家了,這武俠世界里就沒有了峨眉……
或者說,武俠世界里,一百個武當派,兩百個自稱“峨眉”派的正統打來打去。
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啊。
方子業依舊平靜地說:“師父,因為我還年輕!”
“我今年才虛歲三十一,我不想一輩子都拘泥于這兩個術式里,沉浸在這個舒適圈里面。”
“以前的我,享受著我可以帶給病人健康的快樂。”
“但現在的我,有些膨脹了。”
“我不僅想著我要帶給困郁于功能障礙患者的健康,我還想多為其他病種的患者做點事。”
“甚至于,可能等我四十歲時,我還可能想著會在其他外科做點事情,并不會完全拘泥于骨科……”
“以前我沒這么做,是因為我的能力不夠,我只能靠著這個專業吃飯,這是我的根。”
“以后,我的根也還是在這里,但我的能力夠了,我就不能太過于故步自封。”
方子業說到這里,又微微拱了拱手:“陳中偉老院士仙逝后,斷肢再植術的技術并沒有倒退,而是隨著時間的發展,一直都在進步,一直延續和發展到了如今的繁榮局面。”
“地級市醫院的手外科,都可以做斷肢再植術。如今斷肢的患者,在沒有陳老院士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康復。”
“我一個方子業做不做這兩種術式,對這個術式的發展和繁榮,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而且,我已經做了我該做、能做的,剩下的時間,難道我要去做我想做的,是錯誤么?”
“我覺得并不是。”
“人生的意義在于不斷地走出舒適區,要不斷地挑戰自己,至少我的理解是這樣,因為我還年輕。”
方子業說完這些,又平和了下來:“當然,我這么選擇,也是徹底解決現在難題再現的最佳途徑。”
“我們醫院的創傷外科,即便是沒有了我方子業做功能重建術和毀損傷保肢術,依舊是國內第一流!”
“我在做這兩種術式,也無外乎如此。”
“我為什么非要當這么一個另類,讓我的老師們左右為難呢?”
“其實我早就心里有這樣的想法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方子業是個人,而且還有點聰明,所以他不可能一直讓一種現象存在,而不去思考解決辦法。
很顯然,這個時候,選擇下山,選擇斷舍,是最佳的選擇。
沒有了方子業的功能重建術和毀損傷保肢術,才是百花齊放的,才是‘百舸爭流’的。
“師父,您要相信我,我現在說這種話,雖然有些清高,但也完全不是不適合。”方子業的語氣篤定,目光堅毅。
下山的方式有很多種,有日暮西山,有拂袖而去,還有飄飄然登仙。
方子業不是在垂垂老矣的狀態下下山,所以這不丟人。
鄧勇吞下茶葉后,舌頭在搔刮著口腔內壁,將自己的左臉頂了起來,嘴有些歪。
方子業不是腦子一熱,而是有理有據地進行了深思,也是為了解決問題。
“方子業,你可要想好了,你一旦這么選擇,后面如果你再想要做些什么的話,就可能會背負上罵名的!”鄧勇告誡。
鄧勇的潛意思就是,方子業,瀟灑是要付出代價的。
“師父,如果我真的有一天吃不上飯了,必須要重新回頭,那比起吃飯來說,別人罵一罵又算的了什么?”
“再說了,我即便是再回來,我依舊站在山上!”
“罵我的人也只敢背著罵,現在背著罵我的人也多了去,也不影響。”
“我臉皮厚的很。”方子業把退路都想好了。
我宣布了不做這種手術了,那有一天我真的再回來做了,誰還敢說我本事不行么?
最多說你言而無信。
娛樂圈里,說了要退出又復出,甚至幾進幾出的人多了去。
娛樂圈還是靠著名聲吃飯的,外科醫生,則是靠著技術吃飯的。
方子業這么大的決定,韓元曉和宮家和兩人不敢發言,就怕影響到了方子業的決定。
這種決定,可需要很大很大的魄力,甚至有可能影響到方子業大半輩子。
鄧勇徹底沉默了,表情也逐漸恢復了平靜。
雖然沒有表態,但至少沒有再發火。
過了良久,鄧勇才點了點頭:“行吧,但這也解不了燃眉之急。這一批病人,你還是要處理掉的。”
方子業則說:“師父,那可未必!”
“或許你今天晚上把通告發了出去,興許第二天很多病人就不再吆三喝四了呢?”
鄧勇聞言,目光一閃,上下看了看方子業。
宮家和則也投射出不懷好意的眼神,韓元曉可能沒有鄧勇與宮家和這么通透,也是意識到了方子業有點壞壞的。
這個時候,方子業選擇不再做這兩種手術,那就代表著,以后的人都享受不了方子業的技術了。
或許本因是方子業的工作調動,導火索是什么,就是今天的“逼迫”啊!
那么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不定有人就會為了挽留下方子業,想要繼續讓方子業主刀,主動地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沒有任何人可以明面上逼著一個外科醫生必須做什么手術!
只能逼著他不做什么手術。
你可以讓一個人不會做什么手術,你不能強迫一個人必須要會什么手術,這是一個很基本的原則。
更何況,方子業現在還有療養院的身份背書,一般人也招惹不到方子業的頭上來,而一些普通的“逼迫”事件,根本不可能直接發生在方子業的身上。
這種解決方案,比起讓方子業退一步,先暫時把科室里的病人帶去新院區做了手術,以平短期的“眾怒”,更加從根本上地解決了后患。
所以,鄧勇和宮家和好像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宮家和教授這時候才說話:“鄧教授,那我們打電話吧?”
“先發公告,再補材料唄?”
鄧勇點了點頭:“好!”
“這是我們骨科的內務,醫院的職務安排,自是可以先發通告,后補材料的。”
“甚至都可以不補。”
骨科的內部職務排布,是專科內可以自行商定的。
方子業不再負責功能重建術,或者說不負責功能障礙的病種,這是骨科可以自行裁定,甚至是醫務科和醫院都管不了的。
鄧勇代表骨科給醫務科打過去電話時,接電話的熊漢忠人都傻了,他的下意識反應也是與鄧勇一般,趕緊挽留:“鄧主任,這是怎么回事啊?”
“是不是今天的事情處理起來太有壓力了啊?”
“實在不行,我們再一起從長計議。這時候方教授永久叫停這個手術術式,可不是最好的選擇啊!”
熊漢忠是醫務科的人,醫務科雖然不是臨床科室,但有權限調閱到醫院內很多患者的‘真實數據’!
病房里的普通醫生可以不知道患者的基本信息,但這些患者的健康信息也需要歸檔處理,醫務科是知道相關信息的。
因此,一些代碼信息,醫務科都是能夠曉得一些端倪的,至少知道哪些代碼對應哪些單位。
方子業現在把中南醫院一個很好的盤給砸了,這不是要挖很多人的“命根子”么?
“熊主任,這是我和宮主任,還有方主任三個人一起仔細商定過后的決議。”
“我們骨科的創傷外科,除了方主任之外,還有多位教授都已經精通和擅長這兩種術式。”
“但是,一個專科的發展,不能沒有排頭兵。”
“方主任就是我們骨科沖鋒陷陣的人,一個綜合型的醫院,也不能成為一兩個病種的專科醫院。”
“所以,熊主任,希望醫務科和院辦可以理解,代表我們骨科發一則聲明,證明這是我們醫院的正常工作調度即可。”鄧勇說道。
鄧勇說得輕松,此刻熊漢忠的內心一萬個馬賣皮:“鄧主任,這件事事關重大,我要給王院長匯報一下才好決定。”
“熊主任,這是我們骨科的內務,您向王院長的請示結果不管是什么,我們都會這么決定!”
“發展和拓新,是每個專科發展的必由之路。”鄧勇一旦決定了某件事,開炮的火力就非常足。
熊漢忠還是要表示他要去請教一下……
掛斷了電話后,辦公室里的四人八目相對了一下后,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然后,四個人陸續從辦公室魚貫而出。
醫生辦公室里,還坐著幾位患者以及家屬的代表,是秦葛羅他們陪著病人在聊天,商量著這件事的解決方案。
方子業鄧勇幾人走進后,秦葛羅等人和患者家屬代表等人都紛紛站了起來。
相互見面簡單認識一下后。
方子業便道:“各位病友啊,謝謝你們的認可,也謝謝你們如此信任我方子業。”
“我因為工作調動,去到了新院區的事情,沒能夠為你們完成手術,著實有一些考慮不周!”
“所以啊,我決定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從今以后啊,我就不再這兩種手術了。”
“我將會轉而研究新的病種治療方案。”
方子業的一句話,直接就把所有人都炸懵圈了。
不是,TM的劇本和邏輯結構不是這么寫的啊?
什么叫你以后就不再做這兩種手術了?
哦,你覺得我們的意思是你做手術做得好就是錯誤,所以你TM不坐了?
這個決定太爆炸了。
“方教授,這怎么行?”
“你?怎么能?”站在方子業對面的中年大腹便便,此刻卻處于標準站姿。
因為事情的發展,已出乎意料。
“工作調動嘛,我們醫院是綜合型醫院,也不能只負責這兩個病種的患者,世界很大,臨床的方向很多。”
“我們創傷外科,目前已經確定了疾病名字,但沒有治療方案的病種也很多。”
“就好比,之前的功能障礙,毀損傷,不都是沒有治療方案的么?”
“所以,我以后不打算做這兩種手術了,徹底不做了、就根據科室的實際發展需要,去做一些除了功能障礙和毀損傷之外的病種。”
“當然,今天來到這里的人,還有已經住院的人,如果真的選擇相信我方子業的話,我也會非常感謝你們的信任,不會辜負你們的信任。”
“陸陸續續地,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和答復。”
“也就是說,現在在院的患者,愿意跟著我去新病區做手術的,可以過去排隊住院。”
“愿意等我回來做手術的,那就慢慢排隊,我每周四,周六,都會過來一趟。直至,十一月份預約住院的所有患者的手術做完。”
“我才專心致志地去做我自己的事情。”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科室的發展規劃,希望各位病友理解啊。”
“大抵就是這么個處理方法,你們看,還有沒有其他不滿意的地方,一并提出來,我們正好一起商量著來。”
“或者,以后我每天都來老院區加班一臺手術,加班一兩個月,周末也加班。”方子業的語氣還是挺文靜的。
就是話里面的內容,挺躁動,而且是躁動到爆炸那種。
方子業的這些話,明顯是整得這些人都不會了。
不做這兩種手術了,那以后我們這些病人還能去找誰啊?
不過,僅僅是對于來找方子業的人而言,方子業保證每個愿意等他的人,他都會給對方做手術,這就已經是單對單的交代了。
誰也不能要求方子業一天就把所有的手術都做完,這是把方子業殺了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宣布完成后,一群人再各自憂心忡忡地聊了一陣后,方子業才驅車離開。
而等袁威宏下臺,看到手機上有人發來這個消息后,袁威宏先是失魂了一陣,而后捂面面墻扶墻而站。
這個動作一直持續了好幾分鐘,才作罷,回過頭的袁威宏,眼圈有點紅……
在他看來,但凡他再努力一點,給點力,不需要超過方子業,哪怕是有與方子業一樣的水平,可以讓方子業的存在被替代,方子業也不至于被逼得走向這樣的極端。
而目前,話已經說了出去,醫院的通告也已經發了,科室里的決定都做完了,再多說什么,已然無益。
袁威宏當然也沒有給方子業打電話。
他沒有安慰方子業,因為他幫不了,只是單方面的言語安慰,其實挺蒼白無力的。
下班,晚高峰。
方子業花了接近一個多小時,才到了新院區把車停下來。
停在地面的車位上,方子業站在黑夜下,一下子有一種恍然若失的感覺。
外面的路燈光線并不刺眼,可方子業也覺得自己的眸子有些不適。
說起來,毀損傷保肢術,功能重建術,這都是方子業自己一手研發出來的,如同親生孩子一樣地將其帶大。
現在,就要這么放手了。
真有一種另類的不舍得。
可方子業知道,自己如果需要一個清凈的研發環境,需要去接觸新病種的話,做這樣的斷舍離是必須的。
否則的話,不管是不是中南醫院,方子業身上就必然會打上更牛逼的標簽,方子業一輩子都會被這兩種術式糾纏起來。
而以方子業目前的不可替代性,如果方子業不做一個決斷,那么有這樣手術需求的人,就會絡繹不絕。
哪怕只是一小撮人愿意來找方子業,方子業這輩子,都做不完這兩種手術了。
有些人在慢慢變老,他們也會變成有錢有勢的老人,老了就是新發的‘功能障礙’患者,如此循環往復。
方子業扯下了一片樹葉,樹枝被扯得形成張力的彎后,而后來回搖擺。
在路燈的光芒下閃爍不定。
方子業見狀,低聲呢喃:“原來,看著有些成長、遠離、要做一個割舍,是這樣的感覺。”
“有些難受,也有些幸福。”
“或許,這和孩子成長遠離自己的感覺不完全相同,但肯定類似的吧……”
“不過,你們有你們的發展路,我已經把你們帶到了這么大,你們也算得上翅膀都硬了。”
“你們早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現在不是你們不夠成熟,而是沒有足夠多的人掌握你們。”
“掌握了你們的人,也缺少的只是熟練度,而不是你們的體系不夠完善。”
“所以,拜拜啦!”
“你們的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還有其他的孩子們要照顧。”方子業如同發了瘋一般地把葉子丟在了地上。
而后頭也不回地往外科樓方向行去。
一盞路燈將方子業的影子拉長后,馬上又被另外一盞路燈將影子滅掉,伴隨方子業的陰影,永遠有限。
直至,來到外科樓中,燈光足夠亮后,方子業的四周再無拉長的影子。
方子業的心境如同眼前的事物一般明亮。
“從現在開始,我方子業也算是上過山又下過山的人了。”方子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境無限安寧。
還是那句話,當醫生,三個字足以。
對得起。
方子業沒有對不起誰。
反而,方子業之所以如此選擇,其實只是為了做更多。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如果不破開自己之前的圈子,不做一個割舍,那么自己永遠都沖得不灑脫。
人民的醫生,不是病種的醫生哦?
方子業的心里,自問自答。
方子業的內心深處,再次閃爍起師父鄧勇來自靈魂的發問。
“是當一個院士醫生好,還是當一個人民的醫生好。”
當時,方子業的回答格外篤定。
“當一個人民的醫生。”
那時候,方子業對這條路,并不通透,覺得兩者,或許沒有太大的區別。
然而,現在。方子業的心境就通透了。
如果方子業繼續在這兩個術式上糾纏下去,以兩種超級原創術式的積累,方子業有非常非常大的可能走向“院士”殿堂。
方子業研發的兩種術式,都是極端原創,不是改良,不是在原有術式上的二創,而是真正的原創。
且將其傳之集大成。
方子業如果繼續選擇糾纏下去,他也對得起人民,他也無愧于患者。
但是呢?
方子業的心里,畢竟還是有一盞更高的光。
走過了療養院一圈,讓方子業了解到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困郁于各種不同的疾病,他們在不同的領域,不同的方向上飽受痛苦。
而自己正好有能力,而且還年輕。
所以不妨貪心一些,再多想著為其他病種的患者多做些事情。
如果很多人都這么想,興許有一天,自己的老丈人洛磐,就不需要自己去親自研發治療方案,就有團隊能夠解決他的病痛。
方子業一下子也不敢把步子跨得太大。
如果只是為了名氣、一朝成名去做課題,方子業應該關上門,遠離塵世喧囂,直接往腫瘤的藥物治療方向一鉆,搞個幾十年再出關。
必然一朝閱盡長安花,但那樣的生活,不是方子業想要的。
“師兄?”
“師父打電話給我了!”
“烤肉飯,一起吃嘛?”蘭天羅也給方子業點了外賣。
鄧勇等人不是不夠關心方子業,而是方子業要去處理的事情太大,方子業的解決方案的爆炸力又太強,以至于鄧勇都來不及關心方子業吃沒吃飯。
他雖然答應了方子業做了這樣的選擇,可也還要找靜靜談心。
袁威宏都還沒有下臺。
所以,方子業的飯,只能自行解決了。
“好!”
“你也吃這一家啊?”方子業道。
“是跑腿吧?”
蘭天羅道:“是的,這附近的烤肉飯沒有這家口味好,也或許是我習慣了這一家的口味。”
“師兄,你真的要放棄?”
方子業點了點頭:“這世界太大,我想去看看。”
“天羅,你難道不想去看看么?”
蘭天羅仔細地想了想,回憶起自己等人做過的事情,那種充實的成就感,比起現在的“坐享其成”,美妙了不知道多少倍。
有些人,享受的是到了頂之后的人生。
有些人,喜歡的是攀登過程中的艱辛,刺激,那是一種信念,并不是站在山巔一覽眾山小,看著爬山的人。
“想是想的,不過,現在的積累不夠,帶不了隊。”蘭天羅偷偷地說著自己的野心。
“那你可不老實哦?”方子業笑了笑,點了點蘭天羅的大耳朵。
蘭天羅的耳根馬上輕紅:“師兄,你又知道了。”
“不過也沒什么!”
“這只是我和揭翰兩個人的試探,成與不成,都不知道。”
“師兄,你先別幫忙吧,我們試一試。”
“總得試一試才行。”
“成與不成,都不后悔。”
蘭天羅和揭翰兩個人自己也坐不住,目前已經開始朝著一個新病種的研發開拔了。
經歷了與方子業一起搞功能重建術、毀損傷保肢術,還有微型循環儀的研發,后來的微循環截斷術的化療方案。
他們對于新病種治療方案的研發,也算是通透了套路,至少知道了每一步該怎么做。
那么野心再大一點,當然是想自己走完一個小流程。
方子業還沒說話,蘭天羅又道:“但是師兄你放心,我們不會再有掉隊的想法的。”
“團隊的力量,才是最龐大的,分散可能是多條龍騰而起,但更大的可能,就是就此分化,再也無法騰升。”
“我們可以做的事情,一定是可以面朝大海,看春暖花開的。”
“小打小鬧,不是我們的終點!”
蘭天羅嘴里塞著飯,吞下之后,沒有接第二口,而且此刻,他的內心非常磅礴激動:“師兄,我敢肯定。”
“我們在往前走的時候,只有志同道合,才會一路走到底。”
“如果有誰半路散了,那一定不是有緣人。”
“哪怕他是廖鎵教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教授……”
方子業掃了蘭天羅一眼:“你今天是吃啥藥了?”
蘭天羅聞言,眼珠子轉了一圈,放下了自己的手機:“經歷了微循環截斷術與骨腫瘤化療方案的幾期臨床課題的初步成功后。”
“療養院的科研區組長龐龍山教授,終于是找我私聊過了。”
“而且說,我有機會進入到療養院科研區的核心圈子,所以,我也知道了,我們療養院的目的就是面朝大海。”
“最好是能把美刀反過來。”
蘭天羅說到這里,他的住院總手機就響了起來。
蘭天羅聽了,馬上一愕。
臉色苦澀地選擇了接聽,手機拿到了耳旁后,就站了起來,把筷子小心放下,入嘴的那一端朝著外面。
嘴里說道:“哦,好,我馬上到!”
方子業聽了,道:“這么快就忘記了我之前對你的教訓了嗎?”
“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能拉就拉。”
“你看,現在沒飯吃了吧?”
可讓方子業沒想到的是,蘭天羅端著飯盒就跑,一邊開始猛扒拉,根本不再回答方子業的話,主打一個聽勸。
不過,他給能吃就吃再多定義了一步。
就是什么時候都可以吃,坐著可以吃,走路也可以吃,等電梯也可以吃……
方子業見狀,有些心疼蘭天羅,卻也沒有那么心疼蘭天羅。
住院總這一關闖過去,以后的蘭天羅信念會更強!
在技術上,在診斷上,在知識體系上,也會變得更加通融。
終于,可能是那則通告發酵了。
方子業的手機開始陸陸續續響了起來。
首先打給方子業的,就是王興歡院長:“方主任,你們骨科這是在干嘛?你這是要去干嘛?”
方子業聞言,輕笑道:“自然是秉持王院長您的信任,用瘦小的肩膀,扛起王院長您下達的重任,砥礪前行!”
“說人話!”
“我沒空和你開玩笑,我已經連續打了四十分鐘電話了,一直跟個被爺爺打了頭的孫子似的,一腦子悶。”王興歡罵道。
“王院長,我又想做臨床研究了,就想著把之前的一些手術術式斷掉。”
“只有全力以赴,才可以做出來好課題。”方子業說。
“你TM沒事找事是吧?現在的你還需要科研積累和文章積累嗎?”
“說句不好聽的,你把你們科室的那些病人們服侍好,比你去外面找一群院士喝酒都要更有助益。”
“我們不認識的院士朋友,他們一部分人是認識的。”
“你還需要搞這些嗎?”王興歡氣不打一處來。
方子業聞言,并未馬上回話,而是持續沉默了半分鐘,才道:“王院長,半年之前,我算了一下,假如我回老家,一年花三十萬。”
“我可以不去工作了,存款的利息就夠用了。”
“我哪怕在漢市里閑逛,以我現在的專利分紅,每年也能夠自由自在的,我不必為了生活而煩惱,可以在漢市安好家。”
“那您覺得我現在的工作是為了啥呢?”
“別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王興歡罵道。
“我現在馬上把那個公告撤回來,那個位置的好處,是你現在想象不到的,你不管想干嘛,都必須給我往后面拖延。”
“你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想要干嘛,誰都沒辦法管你了!”王興歡勒令道。
方子業提高了自己的音調,語氣篤定:“王院長,病人需要。”
“而且現在誰都沒有資格我說假清高!”
“哪怕是您?”
“或者是另外一位院士老師。”
王興歡在對面氣急敗壞地拍了一下桌子,而后就只剩下濃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