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業以前就聽說骨病科的同學說過,在骨病科工作,很容易滿足。
骨病科的患者群體主要是青少年,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后,多數人都會覺得自己能長大就非常幸福。
杜英山教授等人在骨病科一輩子,見過送走的小孩不知凡幾,因此,他們肯定會比方子業更有‘同理心’。
方子業的目光在兩位教授身上流轉一陣后,情緒默然道:“杜老師,如果沒有看客的話,那么存在過的跡象都若隱若現。”
“看過其實也蠻好的,像我以前在選專業的時候,就比較膽小,不敢選骨病科。”
寧海青做過方子業的背調,此刻活躍氣氛道:“以你考研時的成績,說得好像你能選我們科室似的。”
中南醫院骨科內部,獨有一棟大樓,脊柱外科更是有兩個病區,實力強橫。
若論綜合實力,創傷外科堪稱墊底,如果不是近些年出了搞“歪門邪路”爬起來的鄧勇頂起來,創傷外科這樣的傳統科室,在骨科的地位更不濟,連運動醫學這樣的新興學科都不如。
骨病科雖然近些年沒有行政大主任,但并不影響骨病科在骨科的綜合實力依舊一騎絕塵。
手外科的綜合水平比創傷外科都要略好一些,當然后面也被倪耀平自己作沒了。
杜英山笑了笑道:“英雄不問出處,更不嘲笑他人來時路。”
“子業能身居末位且逆風翻盤,這就是機緣和本事,也因此事,我們科室其他老師都不好挖墻腳了。”
來中南醫院讀書和工作的人,別人不會問你是走路來的還是坐豪車來的,最多就是一開始問問,等真正讀書和入職之后。
初始條件只會帶給你便利,并不注定始終。
“杜教授,寧教授,我的講題也完了,您二位還有沒有其他的任務啊?如果有的話,可別耽擱了。”方子業準備結束話題。
這不是方子業高調,而是他不可能關注醫院里所有教授們的行程,方子業哪里有這么清閑?
能關注的點,也就是自己的兩位老師還有師弟們,韓元曉教授的分享講課的行程安排方子業倒是知道,可也不會刻意去聽講,除非聽說有人刻意找他的茬。
“我是還有點事,子業你要是有其他安排就自去吧。”
“胡教授也只是給一個建議,其他的方子業你自有分寸,也對自己更加了解。”
“我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杜英山道。
方子業客氣送走兩位教授:“那杜教授、寧教授你們忙。”
兩人應該在今年都有講課,作為漢市本地的東道主,又不是宋曾武這樣的超級巨擘,更不是胡平東這樣的老前輩,會在講課順序上往后推移。
即便是方子業的講課,也是被安排在了第三天的上午。
方子業走后,寧海青一邊慢步趕回骨病科分會廳,一邊忖著下巴道:“杜教授,這方子業還是比較頑皮的啊。”
“誰年輕的時候不頑皮?”
“全國不頑皮的孩子多了去,可偏偏你又不喜歡。”杜英山笑著反問。
寧海青道:“但杜主任,如果這一次真的跟著方子業往前走了,可就沒有什么退路了。”
“那些經費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寧海青非常清楚,一旦方子業把這個課題真的舉證出來,科室又愿意鼎力相助的話,那么國家科學基金委員會很可能匯聚大量的經費過來。
這些經費送過來是要結果的,如果沒有結果產出,那么中南醫院的骨病科未來數十年的信譽都將消耗殆盡。
國家目前還很窮,科研經費十分有限,可任何國家都想在腫瘤治療中獨領風騷,不說龐大的外貿潛力,即便是為了本國民眾的綜合健康,這種投入和回報比都是最優質的投資。
縱觀以往,魔都那位搞出來白血病首創化療方案的老教授,成功破局之后,一門四院士。
國家從來沒有不重視,也從來不舍得不投錢,只是因為不夠富裕,所以要在投了錢之后看到結果。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古英雄多草莽。”
“我們中南醫院的骨病科在全國能有多少真正的面子啊?”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總是畏首畏尾,那不如一開始就躲起來算球。”
“所謂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們賭輸的結果再慘,能有你手里過手的那些孩子們賭贏了的結局更可憐?”
“寧海青,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杜英山的語氣中正,變得格外有魄力。
中南醫院的骨科,不缺莽夫。
這是家承!
寧海青的臉色沒有絲毫改變,張口開合幾下沒再說話。
杜英山已經有了決定,勸說的責任盡到了,再多說也沒有用,而且寧海青也不是個傻子,自然知道,有時候就是要賭一把的。
想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冒點風險怎么行?
杜英山的聲音適時而至:“你看看人家劉煌龍,就非常果斷干脆,看到機緣就毫不猶豫地抓住,即便這些選擇會帶來諸多質疑。”
“以他的能力、資質、積累,安分地待在協和醫院把鐘教授熬退休,就可以全盤接收現在協和醫院的一切。”
“別人一個三十多歲的教授,都沒有你這么多顧慮。”
“不要臉有多種層次!”
杜英山覺得寧海青還是太過于年輕和保守,便多送了幾句。
寧海青聞言,臉色猛地一驚。
仔細地回味了一下劉煌龍的選擇,的確夠魄力。
放下手外科接班人的身份不要,直接跑來中南醫院的創傷外科暫居,之后更是在找到了手外科的漏洞后,便毫不猶豫地出手。
劉煌龍是個愛恨分明的人。
雖然說,當年劉煌龍的博士學位是被已經清退的老教授給‘送走’的,但程序要走完,手外科的幾位正高都肯定默許過。
那可是劉煌龍一輩子的前程,別人都動刀子在劉煌龍的脖子上了,劉煌龍也不會和老一輩人客氣。
劉煌龍并不是沒有能力的人,或者能力一般者。
是當年那樣情況下,通過了專業考核硬核實力留院讀博的猛人,在他那個年代,全國任何一家醫院的博士都任他挑選,他選擇了中南醫院,你還翻我,那劉煌龍能不記仇?
如今的劉煌龍,也算是富貴還鄉,而且趁著機緣,將手外科帶到了新的一個高峰。
下一次專科實力綜合評比時,明面上的綜合排名都會提升不少,真實的綜合水平鐵定能夠進到全國的前十五!
專科前三十排名的,有一個算一個,必須都是相對知名的醫院,都有知名的教授帶隊,不是什么湊人數的臭魚爛蝦。
而且這份成就還才剛開始,劉煌龍還年輕。
現下,也是骨病科的一個好時機。
當然,寧海青都這么一把年紀了,也不會學著年輕時候的中二發言,搞一個鼓舞人心或者其他的保證詞。
“林教授,鄭教授,江教授,孫教授!”中午,方子業與袁威宏、張元聰一起走進包廂后,方子業先叫了客人,而后才叫自己本院的老師。
人群中,魔都六院林轅教授的大耳朵依舊醒目,不過既往看起來很強勢的他,如今少了幾分厲氣,林轅教授身側,鄭海東教授依舊伸著修長的脖子,哈哈帶笑,儒雅如初。
“方教授,快過來坐。”林轅教授客氣招呼。
林轅目前是魔都六院的骨科行政主任,目前與他陪坐著的是杜新展教授,但另外一個位置還空著。
方子業趕緊擺手道:“林老師,我年資淺,可不敢為了耍威風,等師父們秋后算賬,耳朵都要揪壞掉。”
“我覺得門口挺好的,空調風太熱。”方子業選擇了一個就近的空位就不動腳了。
雖然方子業坐過去也沒錯,可方子業沒有裝逼癖好,本院的老師都在的情況下,方子業并不想太過于出風頭。
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一向是方子業的準則。
如果高調做事與低調做人必須沖突的時候,方子業才會選擇放棄后者,與老師們都沖一沖。
鄧勇也幫著道:“鄭教授,您請坐,小方說得實在。”
“不能太亂了分寸。”
“再說這就是一個私人的小聚會,沒有這么多講究。”
鄭海東也沒有繼續糾結,靠著林轅教授就坐了下去。
即便是魔都六院骨科,國手級人物也就兩三個,他坐這里,沒有任何人敢有意見。
眾人客氣一番都紛紛落座后,林轅教授才道:“杜教授,你們中南醫院可是人才濟濟啊,不知道什么時候方便,再送幾個學生過來呢?”
“張元聰也非常優秀。”
張元聰就是中南醫院出身,目前一直在魔都六院做到了副教授,也的確科室里年輕一輩比較顯眼的人了。
杜新展教授對此自然是應對如魚得水:“林教授,您快別戳我痛處了。”
“我們家底小,能留住元聰,我和鄧勇還有之前的董耀輝老教授就一直覺得痛心疾首,可比不過林教授你們家大業大啊。”
“我還想著,如果林教授您不嫌棄的話,送幾個博士過來。”
“我照單全收!”杜新展打著包票。
說起董耀輝,鄭海東教授倒是熟悉,開口問道:“杜教授,我聽說,董教授退休之后,為了救人?這可太遺憾了啊。”
杜新展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董老師做專業做得踏實,為人更是高尚,品行端莊,是我們的好老師!”
“只可惜我們中南醫院福緣比較薄,沒有能把董老師留住。”
杜新展的措辭講究,恰到好處。
一個老人,為了救人下江溺亡,這種人,不管放在什么局面,都是值得尊敬的。
董耀輝是鄧勇的老師,他此刻也雙目微紅道:“我師父的確走得比較突然,本想著他能頤養天年,我還能多拜訪幾次的。”
“只是沒想到,自他退休之后,我只去看了他一次,便再也沒機會了。”
“現在就只能靠著單打獨斗,以后還多希望林教授還有鄭教授多多照拂。”
鄧勇是很聰明的,林轅只是為了找一個話茬,但這個話題太過于沉重,如果一直深陷其中,便很難拔出來。
他必須要作為扭矩,將話題抽出。
鄭海東道:“鄧教授,董老教授雖然已經仙逝,但他的孫兒輩可也不得了啊?”
“更何況,董老教授之前的很多理念和想法,都長存于世。”
“我到現在,都不得不佩服董老教授的遠見,竟然能在十幾年前,就想到人工智能與義肢結合,產出人工智能假肢。”
“這樣的思維,常人難及!”
作為創傷外科和骨科的人,最近不可能不知道人工智能義肢課題,而在這個課題中,出現了多年課題都不曾出現過的畫面。
那就是課題主要承接人,有姓名(已故)稱號。
方子業雖然把課題交給了同濟醫院,但是在課題貢獻里面,非常詳細地標注了每個人的貢獻,董耀輝老教授的思維開創以及一些心得積累,占著不可忽略的貢獻度。
人工智能假肢,肯定是未來數十年骨科領域內極端患者功能康復的主要承載方向。
即便是有毀損傷保肢術,也不能完全避免截肢的發生。
斷肢再植術再牛逼,也肯定有植不上去的。
只要骨科還存在,就有截肢病人,那么這些患者以后的功能康復的方向,就得往人工智能恢復方向靠近。
因此,林轅教授提及董耀輝老教授也不是隨便亂提的。
鄧勇聽到這里,表情變得酸溜溜。
因為董耀輝老教授是他的恩師,但這些東西,董耀輝老教授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他有點嫉妒方子業。
雖然理解是自己太菜,做不了踏實的科研。
老師是老師,他是最懂自己的,也是知道自己是怎么往前“進步”的,索性就不給自己壓力。
但他是自己的老師啊。
方子業將鄧勇的表情變化收入了眼底,輕聲道:“我師爺的一些想法的確比較超前,只可惜,以后也沒有被耳提面命的機會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跌跌撞撞下,也只能遠求外援。”
“說起來,這個課題能夠成功,還得多謝謝江教授。聽段宏教授說,江利明老師在課題的推進過程中,幫著提了很多關鍵的好點子。”
同濟醫院與魔都六院的關系十分好,而且段宏教授與江利明教授的私交更甚,雖然比不過段宏與鄧勇,也不是一般的同道交情。
江利明教授不是創傷外科的,是手外科的,因此對于上下肢的行走功能等了解比較全面,人工智能假肢在設計的過程中,江利明教授提供了很多基礎的素材和思路指點。
“方教授,你這話就有點夸大了,我與段宏是聊過一段時間,但也稱不上關鍵。”
“最主要是董教授的點子夠好,思維夠超前,還有方教授你的聯絡鏈子搭建得夠好,框架扎實,我們充其量就只是填豬肚子的。”江利明教授非常低調。
方子業忙道:“江教授,您要這么謙虛的話,那我就是最口嗨的那個人了。”
“口嗨完了,還當起了甩手掌柜,根本不負責。”
“我還想著以后多和江教授您多多請教一些東西的了。”方子業笑著朝著江利明教授鞠了個躬。
“聊什么?”
“你不找劉煌龍了?”江利明非常耿直地補了一句,而后看向杜新展教授等人。
劉煌龍今天有事正好沒來!
江利明的話,讓場面上的氛圍暫時略尬。
林轅更是翻了翻白眼,方子業都說了要找你聊了,你為什么非要把后話給堵死了呢?
方子業萬一真的顧忌本院人不和你聊了,那不是口嗨血虧?
方子業注意點到了杜新展等人的目光,笑著道:“自然是都要聊的。”
方子業接著看向鄭海東老師:“鄭老師,我和您認識得最早,您應該知道我這個人,是最喜歡找人請教的。”
“去年做毀損傷手術時,還多虧了鄭老師指點和投喂,這才有了我方子業的今天。”
“我們的聯系也一直都沒斷。”
鄭海東可比江利明壞多了:“沒有斷,但后來也就沒怎么開始了。”
方子業瞬間成為了焦點。
口嗨但不負責的渣男,把別人的‘聊出水’就跑了。
“不過我和小方的確認識得比較早,方教授做事踏實,為我們創傷外科的發展也助力不少。”
“更關鍵的是,方子業是很大度的,在合作方面,從來不吝嗇。”
“并不像很多人那般藏著掖著,生怕被別人學會似的。”
“只可惜,我與方教授合作的點子相對比較淺,好東西都被別人給吃走了。”鄭海東趁機陰陽怪氣,覺得方子業有了好事,都沒想到魔都六院。
虧得他還覺得方子業是個忘年交。
與他一起認識方子業的張岳教授,現在可是發展得風生水起。
方子業聽了,馬上道:“鄭教授,您這可冤枉我了,雖然我換了一部手機,但我們的聊天記錄都記錄在案。”
“您自己沒有好好想著聊,可怪不了我的。”
“什么?”鄭海東聞言一愣,沒想到方子業先反將了一軍。
“聊天記錄。”方子業指了指手機,意思是讓鄭海東自己去翻,然后私下里再聊。
不然的話,現在自己本院這么多人都在,自己的兩位老師也在,自己肯定要坐實吃里扒外的帽子了……
方子業與鄭海東說暗號的事情似乎沒影響到任何人的情緒,杜新展等人依舊推杯換盞的開始了自己的節奏。
魔都六院是骨科專科名院,無論資歷、積累都比中南醫院厚重不止一個層次,即便是華中的同濟醫院與之比起來,也不好客觀對比。
與這樣的名院交好,好處自是很多,且是細水長流那種。
多人參與的酒局,林轅等人也不好找方子業私聊太多,可年會中的聚餐大抵如此。
方子業再不是中南醫院名不見經傳之人,現在想單獨約方子業出來,方子業也不再會受寵若驚,也會順著自己的位置,多為自己的單位發展考慮,帶上一些人。
因此,便也失去了獨處的“機會”!
小子已經長大,就再不能當孩子論。
無關正事場合的酒局逢迎,在場的人大多都比方子業靈泛,即便是方子業的老師袁威宏,在此道也有自己獨到的理解……
兩個小時后,杜新展教授與林轅教授等人就作相聚恨短狀,長短唏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真的遇到了久違的知己,恨不得痛飲三千杯。
就在這樣的氛圍下,一群教授也算是熟識,而后杜新展等人各自出馬,將魔都六院的一眾教授們客客氣氣地送回了酒店。
方子業與袁威宏二人依舊送張元聰‘師兄’。
張元聰還是袁威宏的師兄,所以方子業也一口一個師伯叫得非常熱情。
半路上,張元聰實在聽不下去了,才口吐苦水:“小方啊,你這一口一個師伯倒是叫得好聽,但真有好事了,可一點都沒想到你師伯啊?”
“華山醫院周教授那邊的骨不連治療的課題,和子業你脫不開關系吧?”
袁威宏聽了,陰陽怪氣地幫著解釋:“聰哥,這個課題莫說你了,我都是近期才知道。”
“我們中南醫院出了個敗家玩意啊。”
莫說師伯他不親近,我這樣的師父他都瞞著。
方子業聞言臉語氣收斂:“師伯,師父,這個骨不連的課題,真是偶然。”
“是我在療養院時,接診了之前周工波教授接診過的患者,而后患者去周工波教授那里復診。”
“大概是今年五月份,周教授和華山醫院的田老教授親自造訪恩市。”方子業輕輕拱手。
“長者賞,不敢辭,自是知無不言。”
“當時,我們醫院內事情繁忙,重心突出,自然不好另開一道分心。”
“而在此之前,師伯您還有鄭海東教授其實就找我聊過關于保肢術的事情。”
“我以為你們已經在做后續了,師伯您和鄭海東老師也沒多問,我怎敢懷疑?”
袁威宏的視野依舊不清晰:“聰哥,子業究竟和你們聊了些啥啊?”
方子業第一次提到聊天記錄的時候,張元聰就細思過,如今再提,張元聰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是保肢術的延續。
也就是之前鄭海東教授在科室里不止提過一次的方向:“毀損傷只是導致骨科患者截肢的病種之一,但并非唯一!”
“子業說,毀損傷保肢術與重癥擠壓傷的保肢術可能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底層保肢的理論不一樣。”
“不過方子業也沒有深入!”
“鄭教授覺得吧,魔都六院畢竟在骨科也有些份量了,子業都把大框架搭好了,如果每個過程都事無巨細的問,就有些太掉份。”
“所以我們內部在慢慢做,不過進度嘛,因為涉及到基礎的底層理論,目前精進速度并不快。”
“其實說起來,重癥擠壓傷與毀損傷,也是真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毀損傷是以位置為中心的,徹底毀損,重癥擠壓傷則是以軟組織為主的急性擠壓毀損!”
“我們嘗試過以毀損傷保肢術的理論框架去平移保肢術,但目前的效果乏善可陳,比以往保肢幾率要高一些,效果卻并不特別明顯。”
袁威宏點了點頭,他自己就是專業的,張元聰說了重癥擠壓傷這個名詞后,他就摸到了一些門路。
如果真要象形對比毀損傷與重癥擠壓傷,可以類比被敲一棍子和捏著皮肉夾幾個小時!
后者可能不會導致骨折,但疼起來是真的疼。
好比骨折的疼比起亂子破了的疼,性質不一樣,程度也完全不同。
袁威宏面改微笑:“子業,你不會是在學揭翰吧?只負責提出問題,就沒想過解決問題吧?”
“擠壓傷與毀損傷的受傷機制以及病理機制都完全不同。”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還是要早些給聰哥與鄭教授解釋清楚,不要浪費人家的時間。”
張元聰心領神會袁威宏的意思,趕忙搖頭:“不不不,威哥。”
“子業提的idea還是非常好的,也有可行性,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比較合適的解局辦法,肯定不是在亂說。”
“其實如果不是知道子業你在忙的話,我也早就過來問了。”
“鄭教授他們不好打擾,我的臉皮可厚得很。”
張元聰解釋了‘鄭海東’之前禮賢下士,不要面子,但這一次卻遲遲未打擾的真實原因。
并不是放不下面子,而是知道方子業目前在忙正事,所以就沒有為了小事打擾,而是等真正推進一些東西后,再來一起探討。
以前就合作過,魔都六院的創傷外科,也是魔都第一梯隊,第一個先搞出來毀損傷保肢術的醫院。
雖然后來華山醫院、瑞金醫院、仁濟醫院以及魔都九院等醫院都沒有落后很久,可六院依舊占了先登的優勢,如今的魔都毀損傷保肢中心,就掛在了魔都六院。
張元聰繼續說:“目前,科室里也有一些之前未竟的課題,也就沒有著急。”
“做大課題,還是要有點耐心的。”
“他人授之以漁,不能退而求魚!”
縱觀方子業慢慢磨爬這些年,鄭海東和張元聰等人如果還看不清方子業的理論水平以及科研水平,那么魔都六院的創傷外科早晚會被鄭海東教授帶溝里去。
他們缺的真的是方子業給他們搞幾個課題么?
并不是,他們是想學習和模仿方子業的思路,從思路中,印證方子業的思維層面和思維模式,力求以后可以模仿和學習,甚至更進一步,這才是根本。
方子業搖頭:“師伯,沒有沒有,我只是就事論事,并不敢班門弄斧。”
“我們一直都是以具體的對象在聊天。”
即便是如今,方子業也不敢說就是在為鄭海東教授的‘師’!
雖然方子業知道自己的實力足夠,但畢竟積累還沒有到那一步,你去胡亂地這么陳述,那就是在得罪人。
在他人看來,你就是在故意裝逼,而且是踩著魔都六院吹牛、上位。
方子業不需要這樣的‘名聲’,中南醫院當前也承載不起這個標簽。
畢竟,數年之前,方子業能去魔都六院做會診手術,就是中南醫院的大姑娘出嫁頭一次。
這才過去多久?
“嗨,明面上不能說,我們私下里說一說也不行么?”張元聰倒是看得很開。
“不過我自己代表不了我現在的醫院,我自己就是從中南醫院出來的,這里的很多老師我也都認識。”
“雖然鄭教授他們都說不在意,可我也不太清楚他們是否真的在意。”
“反正子業,以后你想到啥就直接說,我不要臉得很,遇到了富婆會說餓餓的。”
袁威宏道:“那聰哥你在魔都這地方,一天不是至少要說十多次?”
魔都這座城市,城如其名。
富豪很多,富婆也很多,更不乏那種頂級的名媛。
堪稱環肥燕瘦,一應俱全。
張元聰則輕輕搖頭:“自己是什么規格,自己清楚得很。”
“不至于吧?”袁威宏看了看張元聰,另有所指。
在魔都當一個醫生,可能不會很有錢,但能夠搭到的人脈網肯定很廣。
“那也得熬啊……”張元聰全身放松,口吐真言。
袁威宏與方子業二人盡皆默然。
全世界都有人告訴你實力最重要,學歷不重要、職稱不重要。
但你真正地接觸到這些東西后,你會發現,學歷、職稱就是敲門磚。
除了方子業這種走“妖術”路線的人,直接來一個彎道超車,把所有人都甩得遠遠的,在骨科這座江湖中單開一峰外。
其他大部分人,誰不是靠著熬出來的?
“離開了張元聰的六院,依舊牛、逼哄哄,但離開了六院的張元聰,就只是一個小張子。”
“所以,子業,你不知道多少人都對你羨慕嫉妒恨得很?”
方子業知道自己的特殊。
而自己的特殊,其他所有人都只能羨慕,因為方子業早就知道自己的天賦實在‘不堪’。
有一些客觀事實,隨著現在的眼界提升,方子業不得不承認努力不如命,命不如運。
能來漢市大學中南醫院讀研的人,不說資質一定非常好,但能夠競爭過那么多同齡人、同屆人,總歸是算不上差的。
碩士、博士畢業之后,去地級市醫院也能混得很不錯,甚至可能是醫院里學歷、天賦最好的,如自己在鄧勇師門中的大師兄蘇梟。
再往上,也就是袁威宏這樣的,好幾年才能出一次的專業、科研雙邊天才了,可以在中南醫院里混得風聲水起。
但袁威宏以后的終點,估計也就是比鄧勇略好一點點。
再天才如劉煌龍這般,以后非常可能到達段宏教授的層級,成為享譽全國的“國手”!
這多少年才產出一個?
最近十幾年,中南醫院,單純地通過專業考核讀博的人,就只有這么幾個。
劉煌龍、王元奇、方子業、蘭天羅。
揭翰都只能走‘科研’路線。
國手級專家不參照科研產出和科研能力,只講究臨床。
這是中南醫院的時間堆積!
可目前,也沒有一個“國手級”教授出產。
以此為思路,再去看同濟醫院、魔都六院……
再看段宏教授、鄭海東教授、張岳教授等人,那真的是一年甚至幾年里創傷外科全國都頂打頂的翹楚。
這就是資質,也就是命數。
努力的上限只能是專家水平,絕對達不到‘國手級’的超然水平。
可所謂的命、‘資質’,在方子業的‘機緣’面前?
方子業斜眼掃了一下自己的面板以及又存了接近二十六萬的學識點?
別人搞一兩個5級技能都千辛萬苦了,到了方子業這里,如果只是論5級0/50000!
5千多學識點就是一個,方子業可以再產出五十個。
6級技能,也是傳說中,十幾年甚至數十年才可能有人摸到邊框的能力,方子業已經擁有了十好幾個。
7級技能都在這里掛著的。
所以,方子業不能以自己的遭遇、自己的能力去框束別人。
“師伯,我也是命好。”方子業的聲音平靜,并沒有刻意回避,也沒有特別高傲。
“可命就是人的一部分啊?”
張元聰說:“選擇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魔都很大,但也很能葬人,一個普通人闖進去,掉進黃浦江淹死了,可能連泡沫都不會剩一個。”
“就說我們骨科的江湖吧?”
“混,混成了主任醫師、混成了教授又怎么樣?魔都的教授,就我們創傷外科,沒有五十個,我把頭擰下來。”
“而且這些教授,這些主任醫師,但凡有一個去了外地,那都是這份的。”
“可在魔都,依舊只能規規矩矩的,完全沒辦法顯眼。”
“說句老實話,華山醫院夠牛了吧?中山醫院夠牛了吧?瑞金醫院也夠牛?”
“但這一輩,他們就是牛不起來。”
“所謂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這就是運勢。”
“比人生的起起落落可魔幻得多。”張元聰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累了,因此今天的話特別多。
也或許是到了本科的娘家,所以想要一吐暢快。
袁威宏和方子業都懂張元聰的意思,所謂的名院也好,底蘊也好,在“國手級”出世面前,就只能龜縮著。
當代領軍者,你們自己的前輩們都已經死了,你靠吃老本是牛不起來的。
“聰哥,不過底蘊還是很重要的。”
“你所說的這些圣地,隨時都可能產出新的大宗師,而像我們這樣的小地方,如果沒積累好,那么完了就徹底完了。”袁威宏聽懂了,又安撫。
現在的中南醫院,如果方子業走了,那么中南醫院就會徹底歸為平凡。
或許不會像之前那么默默無聞,但未來一些年,也只能夾著尾巴老老實實的在江湖中蝸居,老老實實地治病救人,不要再想其他。
方子業則是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微微拱手道:“謝謝師伯轉告鄭教授的意思。”
袁威宏心里一驚,看了方子業一眼。
張元聰的眼珠子一下子就沒醉了,流轉了幾下,而后含笑看著方子業,不再說話。
一路無話。
等袁威宏與方子業二人送張元聰到了酒店之后,再回電梯里時。
袁威宏才問道:“鄭教授在張元聰的口給你說什么了?”
“說自己的本事啊?讓我先不要多摻和。”
“遇到了大局,他可以不要臉,但真正到細節上時,他想通過自己的本事搏一搏。”
“和段宏教授一樣,外顯很儒雅,其實骨子里都很傲。”
“師父,如果沒有與段老師的幾次交鋒,段宏教授可不會輕易地邀請我過去陪他一起喝茶。”
段宏在全國都混得很開,是名副其實的國手級大佬,其實眼界早就有點看不上鄂省本地了,布局都是在全國!
可沒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殺出來了一個方子業,不僅把他先提出來的毀損傷保肢術課題給摘走,之后方子業與他團隊的交鋒,更是把段宏搞得措手不及。
段宏教授才不得不轉變自己的思路。
文人傲骨想要彎,得被磨過。
“哦。”袁威宏聽不懂,但好像又懂了點什么。
方子業老老實實道:“師父,年會結束了,雖然只是認識了一些人,但我真的覺得受益匪淺!”
“有受益就好,老師現在就負責給你打小怪,順便給你喊加油666!”袁威宏的聲音寵溺,仿佛在對熱戀中的女友。
方子業挑了袁威宏一眼,壓低聲說:“師父為我學了這么多東西,真實所想,肯定不止如此吧?”
方子業看著袁威宏想要發怒,便趕緊改了話題:“師父,要熬練!!”
“那一步都是熬過去的。”
袁威宏收回怨氣,聲音幽幽:“那你呢?真沒有捷徑?”
國手級啊,袁威宏當然想,做夢都想。
劉煌龍夠牛吧,背景夠厲害吧?你讓他仗著自己老丈人是院士去鐘軍宇教授面前跳?
說把你劉煌龍給摁了就摁了。
國手級會尊敬院士,但也不會害怕你。
一個專科,不能只有院士,反而,國手級才是最堅硬的中流砥柱。
“enmmm…”方子業抿嘴成線,滿臉為難。
“算了,不逼你了,只要有希望就好。”
袁威宏寵溺地摸了摸方子業的頭:“不過子業,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這一線希望都沒了,一定要盡早給你的師父說。”
“你師父寧愿夢醒,也不愿意一直活在虛妄之中。”
方子業重重點頭,看著袁威宏,看著他逐漸老去的臉,看著他慢慢生起的魚尾紋,以及變得更高的地中海依舊翻修遮蓋地中海的頭發,目光逐漸迷離。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老男人還挺帥,因為他遇到袁威宏的時候,袁威宏是真的年輕,而且意氣風發……
“師父,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路,就是會很苦…很苦很苦……”方子業躊躇著問。
袁威宏的表情瞬間收斂,抬手慢僵,眼神堅毅:“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