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業,你要不要和病人家屬在術前見個面啊?今天早上查房時,病人家屬都還在找我問你。”
“我本以為子業你回來了這么幾天,都與他們見過面了。”杜英山教授在結束了術前討論后,私下里提議道。
方子業輕輕搖頭:“杜教授,術前就不見面了吧。我也要主刀,我怕見了到時候還有顧忌。”
“本來為親屬行醫就是醫學最基本大忌之一,但好在是不算太親。”
“術后如果效果好,那么一切都好說。”
“我現在希望我們還可以留一些轉圜的余地。”
方子業由表及里地拒絕了。
若沒有跟洛聽竹再去豫省,就算是洛聽竹處理不好她的家庭關系,方子業作為洛聽竹的男朋友,也理應去見一面阮阿姨以及劉高波。
可去了豫省,見過了洛聽竹的父親洛磐之后,方子業也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這段關系了。
有些密辛與艱困,一些人的掙扎,經歷,甚至都只能永遠消沒于歷史的滾輪。
有一些你所想象不到的陰暗面,永遠不會被擱置在眾人的面前,哪怕是解密之后,一些人遭遇的東西,也不會、更不敢公之于眾。
目前歷史上最被公認的殘酷事情,其實只是內里的冰山一角。
方子業不知道這些人怎么處理的,也就不敢去隨意打擾,以免自己揭開什么濃瘡傷疤……
這個世界上,比自己會處理事情,比自己能量大的人多了去,輪不到一個方子業去講道理和處理所有問題。
“醫者避親,這樣也好。”
“那關啟全你就去通知病人和家屬,現在就下手術室做準備,聯合脊柱外科的張全主任,對劉高波擬行脊柱腫瘤‘微型循環儀介入下’聯合化療預備方案。”
“整體手術用時預計在四十五分鐘左右。”
“現在是早上的九點十分,我們九點四十分左右正式開臺,十點二十五分結束手術操作!”杜英山教授非常細致地做著相應的手術安排。
目前,骨腫瘤的標準治療原則依舊不變!
術前新輔助放化療,先消除腫瘤的直徑,新輔助放化療到一定階段后,再予以手術切除,術后再予以周期性放化療,徹底滅殺剩余的腫瘤細胞,以延長患者的生存周期。
再精細的總結就是,放化療、手術、放化療。
微型循環儀聯合介入下的放化療,其實就是在手術之前與手術之后的放化療階段進行新創,需要多增加一步手術操作。
看起來是脫褲子放屁,實則是非常必要的。
因為根據動物試驗的結果顯示,如果聯合放化療做得好,甚至可以以消融術代替切除術。
腰椎椎骨內的腫瘤消融后形成的空隙,可以以pkp或者pvp進行微創治療,患者就可以摒棄傳統地切除內固定、復位術。
這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一行人隨即站起開始往手術室方向趕。
脊柱外科不在骨科大樓,而是在外科樓內,只是比手術室高一個樓層,因此眾人只需要步行下樓即可。
“方子業,這個劉高波的腫瘤分期,目前根據影像學表現以及petct的結果來看,還是非常可觀的。”
“我個人感覺,他有可能可以通過聯合化療,即可達到腫瘤消融的效果,術后再介入pkp固定治療,預后會相當不錯。”
“更重要的是,微型循環儀介入下,化療循環可以不經過全身血液循環,患者周期內可以負擔的化療藥量至少兩倍于傳統化療劑量。”
“如果一期臨床試驗的效果好的話,子業你真的為我們骨腫瘤專科的治療,打開了一道全新的大門!”杜英山不惜任何夸獎的詞匯。
“希望如此吧,不過就算是有微型循環儀的介入,精準的靶向化療藥物的研發依舊是以后腫瘤治療的科研正向。”
“畢竟現在的臨床試驗,對于長期的預后也無法完全預料!”
“在腫瘤復發、腫瘤再發這兩種預后方面,沒有任何發言權。”方子業的眉頭緊皺,也沒有把話說滿。
微型循環儀聯合化療方案固然很偉大,但也不是萬能的,不可能達到非常完美的療效。
可即便不完美,也是瑕不掩瑜,根本不影響它若是成熟后的‘偉大’!
術前麻醉、手術操作進行得非常順利。
杜英山教授還說多了時間。
因為現在的手術,其實并非是治療為目的的手術,而是以上微型循環儀為目的,只是為了治療而進行的一個小操作。
其實操作流程并不算復雜。
如果不是劉高波的腫瘤是在椎體內,是在四肢的話,都根本不用方子業親自動手。
三十九分鐘,所有的操作就結束了。
劉高波處于淺全麻階段,在第四十七分鐘就蘇醒了過來,在手術操作的善后工作做完的時候,他正好非常清醒地隨著方子業、黃鵬程二人出手術室。
劉高波認出來戴口罩的方子業,笑著道:“方教授,辛苦你了,也麻煩你了。”
“沒事兒,劉叔。”
“微型循環儀上的很順利,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是化療階段,到時候還要辛苦阿姨和妹妹多多照顧!”
“其實這個階段你的狀態還好的話,也是可以戴著腰圍下床的,只是不能洗澡會比較麻煩。”方子業應道。
“能下床好,能下床好啊!”
“要是整個手術期都可以下床走路,那就太好不過了。”
“之前我去三醫院門診的時候,那里的醫生告訴我要切,還要固定,上鋼板,在床上躺很多天,我就怕……”劉高波說著說著,也覺得自己說多了。
“總之,謝謝方教授你了。”
在中南醫院的醫生面前說其他醫院的壞話,不是什么讓方子業等人開心的事情。
因為劉高波可以說湘雅三醫院,轉過頭去也可能說中南醫院的不是。
在醫院里工作的人,并不喜歡病人說其他醫院的不是,或許真有,那也不是個人可以逆轉的。
“好好休息,這一場硬戰還才剛剛開始。”方子業拍了拍劉高波的肩膀。
阮秋桃阿姨和劉夏兩人就在手術室門口候著,接到了劉高波后,兩人也再次對方子業道了謝。
不過因為劉高波要回病房在即,她們兩個也沒耽擱太久的時間。
送患者回去的有管床醫生,方子業與黃鵬程二人只是象征性地送到了手術室門口,就改為了目送。
一切都結束后,黃鵬程才微微轉向,壓低聲音道:“子業,你這一手上微型循環儀的操作,可不可以私下里抽空傳我一手啊?”
“雖然它可能對你沒有太大的用,但于我們專科而言,那就是神技了。”
黃鵬程是跟著杜英山教授的副教授,此刻面帶期待。
“程哥,不是我不愿意教你,而是比較普通的上微型循環儀的通路,劉教授他們都已經形成了標準化的方案。”
“其他的,那就是個體化設計,沒有什么具體的規則可言,我現在也沒有總結好。”
“骨科腫瘤的生長部位千奇百怪,根本不按照套路來,不像是斷肢,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節段。”
“真不是老弟我不愿意教。”方子業委婉解釋。
黃鵬程聞言,感慨起來:“怎么原創一個技術都還沒有操作的套路和捷徑呢?”
“當醫生太難了!”
“哈哈,不過沒辦法學也沒關系,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黃鵬程說完,趕緊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碼打開,我掃你!”
“一直都沒有機會加你的好友,這回碰到面了,絕對不能放過。”
黃鵬程一邊熟練地打開屏幕和微信,濃眉大眼的他,心思卻格外細膩。
“雖然可以讓其他兄弟把你的微信推給我,但我自己還是覺得這樣不夠禮貌。”
“要聯系方式當然得當面要,兄弟你說是不?”
方子業一笑,伸出手機:“程哥你說得對。”
“下次有空了,一起約酒!”
黃鵬程道:“子業你也別總是盯著你們創傷外科和手外科的那些兄弟,我們整個骨科,可是還有好多兄弟都等著子業你來疼的。”
方子業也點頭應下——
“程哥,要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了啊!”
“這劉高波是我的一個叔,辛苦您看著多照顧一二。”
黃鵬程拍著胸脯保證,顯得憨厚可信:“好說好說,方教授你的叔和我的叔肯定是一樣的。”
方子業便先出了手術室。
今天創傷外科的手術并無特殊,方子業昨天晚上喝酒之后打包東西回科室送東西時還看了一眼創傷外科今日擬行手術患者的基本情況。
“聽竹,劉叔的微型循環儀已經上上去了,他的化療方案是骨病科的胡平東教授聯合腫瘤科的涂超教授二人親自定下的。”方子業給洛聽竹發去了語音。
涂超教授是中南醫院腫瘤科的新晉知名教授,雖然不是病區主任,資歷也不老,卻在院內享有名氣。
懂行的人都知道,在中南醫院腫瘤科,找涂超可能比找其他更知名教授更靠譜一丟丟。
洛聽竹一早上看似一言不發,實則隨時等著:“那就好,辛苦師兄了。”
“我主要是有點緊張,不然我也想回來看看劉叔。”
“你好好守你那邊的骨腫瘤科吧,今天你跑哪里啊?華西二嗎?”方子業問。
“不是,今天還在華西。跑另外一個組,明天去川省人民醫院。”
“嗯…稍等一下,我這邊有點事…”方子業在即將靠近骨科大樓創傷外科的時候,聽到有罵罵咧咧的聲音。
“你們骨科真的太欺負人了,骨科大樓單獨給你們列一棟就算了,手術間給了你們多少啊?”
“現在還要?”
“我們整個專科,三個組才以后共用一個手術間,你們創傷外科三個組有兩個手術間了還不夠,還要一個?”
“要臉嗎?”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科室全國第一,全球第一呢。”聲音來自一位中年,頭銜謝頂,罵聲很重。
這會兒在創傷外科里陪笑的人是陳芳副教授:“騰教授,您消消氣,先喝一口水。”
“您反饋的問題,我們也不知情啊?”
“我們創傷外科目前的主任是袁威宏,才剛上任不久,資歷淺薄!”
“您要說我們是在醫院里爭了搶了,那您來罵我們,我們倒是認了。”
“可您也知道,不管是袁主任也好,還是以前的鄧主任,包括韓元曉主任,都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那醫院的醫務科為何作此安排,您應該去醫務科問啊?您來我們這里發牢騷,他也不頂用啊?”
“我們又沒要,醫院里非要給一個……”陳芳的話說到一半,騰教授拍桌子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你啥意思?”
“就是你們骨科高貴唄?你們不想要,醫院還要強塞給你們,我們燒傷科就這么不濟了,醫院里看我們拿手術間發揮不了用處,就拿走了?”
騰教授再次猛拍桌面:“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明面上沒說,誰知道暗地里有沒有通融什么關系,你們創傷外科那個鄧勇,那是好玩意兒么?”
“放在古代,他絕對是一個夾著做人的太監,左右逢源。明里大義凜然,暗中藏奸……”
“還有那個袁威宏是個什么好玩意兒?我聽說。”
方子業這會兒正好走到門口,本來都繞了過去,正要和洛聽竹繼續吃瓜。
但這位騰教授直接對自己的老師進行人身攻擊,這就讓方子業忍不了了。
“咚咚咚!”方子業敲響了門后直接推開。
“陳老師,在忙嗎?我找你有點急事。”
陳芳在對著方子業使眼色,示意方子業快走。
可方子業就是要讓騰教授閉嘴,自然不會這么走了:“陳老師,真有點急事兒。”
“這位老師是?”
騰教授道:“你們有事說事兒去,我來不是找你的!”
“你把袁威宏給我叫過來,在手術臺上你也把他打電話叫來!”
“我要好好和他理論理論,過過招。”
“什么東西啊?蹦老子臉上拉屎來了。”
方子業聞言再次上下掃了掃騰教授,說:“這位老師,您消消氣。”
“我老師現在在手術臺上做手術呢,您說打電話下臺,沒有特殊情況下,這不合適吧?”
騰教授道:“現在的情況還不特殊嗎?還不緊急嗎?”
“今天這件事要是沒說明白,我天天來,我已經來了四天了。”
“你告訴你老師,他要是不露面,不給我一個交代,想要當縮頭烏龜,以后我天天來你們科室里喝茶!”騰教授就直接耍起了無賴。
方子業就把陳芳叫了出去,其實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只是想讓騰教授停嘴。
騰教授是正高,說袁威宏和鄧勇幾句無可厚非。
但眼不見心不煩,暗地里怎么罵沒關系,方子業聽到了,還是要酌情處理。
當然也不會與騰教授正面硬剛。
對方現在正在氣頭上,說道理肯定說不通。
與洛聽竹聊了幾句后,方子業就去了手術室里,洗手上臺后,站在了助手位,把騰教授在科室里大鬧的事情說給了師父。
袁威宏搖了搖頭道:“哪能怎么辦?”
“明面上吃虧了的就是他們燒傷科。”
“準確來講,自從我們醫院的美容科建立起來后,燒傷科的病人量就越來越少了,近半年來,手術量和門診人數都少了將近三分之一。”
“以前他們還可以做一做美容和皮瓣術,現在這些也被分了出去,還占著兩個手術間著實說不過去。”
“騰教授的確來了好幾天,他是在醫院里講不清楚道理,來我們科室耍混來了。”
“無非就是想要讓我們手外科把一部分手術權限讓過去。”
“但那是手外科分管的病種,我可不敢開這個口。”袁威宏雖然沒有與騰教授照面,可身為病區主任的他,對騰教授的來意如明鏡。
燒傷科,很重要!
每個醫院都必須要有燒傷科,但燒傷科是一個周期性非常明顯的科室。
以前就是季節性變化,如今更是隨機性很強的科室。
隨著燒傷病人減少,專科劃分越來越細化,燒傷科的患者越來越少這是發展必由!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騰教授為何要過來罵人。”方子業點頭,開始作助手配合。
不過才操作了幾分鐘,方子業就讓了位,給了秦葛羅大哥一助位,他則是去了三助手位,成為真正的技術把控核心。
袁威宏每次抬頭,都能聽到方子業說一句:“沒關系師父,你隨便搞!”
“都可以!”
這就是方子業的底氣,也是一個團隊的主心骨。
袁威宏聽到方子業的授權,那膽子也大了起來。
雖然不至于隨便亂搞,可一些本來只是想操作的思路,都將其慢慢轉化為了現實。
有人兜底,是學手術最好的素材,特別是像袁威宏這樣已經成熟的醫生,怕的就是沒有機會和沒有膽量……
本來袁威宏現在是要非常謹慎的,畢竟隨著他的成長,即便是鄧勇都很難再對他兜底。
不過,因為方子業的存在,補足了‘兜底’的角色,袁威宏以后的幾年時間,都不用怕自己搞出來的紕漏在方子業的射程之外。
做手術并不是每次每個人都要做到客觀標準的一百分,只要做到自己標準下的九十分以上,就可以讓患者的預后逆轉,這些容錯率,就是一個醫院的底蘊所在……
十二點十七分,袁威宏瀟灑地領著秦葛羅下臺而去,余留李諾鎮守手術室負責手術室的收尾,大手一揮:“加快手術周轉,今天爭取還是在下午五點前結束戰斗。”
“好嘞,威哥!”巡回護士應得非常穩健。
袁威宏出手術室后,林方忠與龔羅元幾位管床的專業型碩士也魚貫而出,今天是劉海華這位現‘碩士大師兄’作為代表,快步追到方子業的身側:
“業哥,今天晚上有空來練功房里玩一圈嗎?”
“師兄弟們都期待你很久了。”
方子業上一次去練功房都是九月二十五號,距今已有半個月,方子業看了一眼袁威宏,知悉對方沒安排后便道:“那正好我推了今天不想去的飯局。”
“晚上吃飯過后我就來。”
教學是提升學識點的根本大計與長久持續來源,方子業是不可能丟掉的。
思來想去,方子業還是覺得在網上開直播搞科研教學不靠譜,正規的醫學專業技能傳授與科研技能的傳授,都應該保持傳統的現下形式。
免得引得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反彈。
在網上做一做科普,可以吸引一些人知道有中南醫院和方子業也就得了。
“那感情好,我就在群里面回復了啊,源培哥他們肯定會很興奮。”劉海華出師得利后趕緊開始掏手機。
而后頓步錯隊后,開始嘰嘰喳喳地開始群發信息。
秦葛羅的耳朵清晰地聽著劉海華等人的聲音,也只能無奈地流露羨慕之色。
劉海華等人的年紀,正是學習的年紀,所以他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請求方子業去教學。
方子業是他們的師兄,而他秦葛羅,算起來還是方子業的老師和前輩,‘名不正言不順’下,想要方子業指點他卻要更費一番心思。
“威哥,我們組的節奏越來越順,你說我們以后可不可以一天排三臺手術啊?”秦葛羅建議。
袁威宏聞言馬上搖頭:“最好不要。”
“一是我們也是人,不是高速運轉的機器,需要勞逸結合。我們現在做的手術應該優先保質。”
“二是磨刀不誤砍柴工,我們現行最主要的任務,還是要將我們所有人的綜合實力提升起來,最后都成長到獨當一面的層次。”
“葛羅你難道平時不看院里的信息么?我院的光谷分院區預計今年年底就會建成——明年的年中就會正式投入運營。”
“到時候,萬一你被分過去了,沒有了子業的托底,甚至可能是我帶著你過去,那時候該怎么辦?”
中南醫院的確要新建光谷院區,不過這種事情與秦葛羅的相關性太小了,秦葛羅的確沒有太多關注。
袁威宏的提議也不是空穴來風,現在創傷外科,袁威宏雖是“行政主任”,實則名不正言不順。
宮家和教授來了中南醫院,即便是杜新展教授讓位,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雖然鄧勇號稱是鄂省的‘三把手’,可鄧勇與段宏這樣的‘國手級’,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宮家和教授,則是與同濟醫院段宏教授相當的人物,不管是資歷、知名度、技術水平都在全國處于領先頂尖水平。
目前,在創傷外科里,宮家和是帶組教授,袁威宏任行政主任,即便是宮家和教授不說什么,其實內部框架陳設也不太正規。
“三,我們科室目前的發展規劃,還是要求精、求要、求尖,而不該求多!”袁威宏已經平穩了自己的心態,秉持著將一種事情做到極致的理念。
秦葛羅點頭,不再回話。
下午,六點整。
方子業才與袁威宏從手術室中退出,雖然袁威宏預料的是五點之前結束戰斗,可今天下午的那臺毀損傷重建術后的功能重建術,還是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棘手操作。
即便是發現了問題后,方子業自四點就開始接手手術也是再耗費了接近兩個小時才將手術推進相對滿意的狀態。
“你在科室里點外賣我就不陪你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份盒飯。”袁威宏知道方子業答應了晚上去技能訓練室教學,偏頭對方子業說。
“師父,那不用,您還是回去陪小七吧。”方子業忙回道。
“我自己點外賣就行!順便問問洲哥要不要一起。”
說話間,兩人魚貫進入到了創傷外科的病房,徑直走去了辦公室換下白大褂后,便去常規視察上午手術的患者。
值班的林方忠立刻緊隨兩人身后,詳細地匯報著自患者出手術室后的每小時生命體征與引流量。
患者目前已經蘇醒六小時,進了一點水,正打算喝粥……
“醒麻醉這么久了,喝點稀粥沒關系。”
“后面要做的就是好好休養了,聽從我們每日的功能康復進行階段性的功能鍛煉!”
“不能強求,最好也不要缺斤短兩。”袁威宏面對患者與家屬時的狀態是非常沉穩的。
“謝謝袁教授,謝謝方教授,我們一定會配合的。”
“我老公看著其他病友在科室里自如行走鍛煉,早就羨慕不已了,絕對不缺斤短兩。”病人的老婆再三保證。
手里提著小果盤:“袁教授,這就是我們順手帶的水果,您和方教授別嫌棄,拿著吃一些吧。”
“實在辛苦你們了。”
“不用了,水果你們自留著吧,不然我們辦公室就得改水果批發部了!”
“你也看到了,里面已經塞了很多水果,都是你們家屬趁人不注意放下的。”
“但其實沒必要,壞了是浪費糧食浪費錢,你們的好意我們已萬分心領!”
“我和方教授還要去磨一下明天的手術案例,你們好好休息,莫送我們,更別送東西。”
“好好休養!”
問清楚沒有其他特殊不適后,三人才又在家屬‘道謝聲’中退出病房。
只是袁威宏叉腰環繞的動作才做了兩圈,林方忠低沉的聲音就襲送到了耳旁:“師父,騰教授還沒走!”
袁威宏的動作僵硬,愕然偏頭,看向自己的學生。
“現在還在主任辦公室里,陳芳教授已經離開了。”林方忠知道袁威宏的心情不好,也只能如實匯報。
“唉!”
“子業,你先點一份飯,跟我一起去會會這位滕老師吧。”袁威宏摁拳頭頂了頂自己的額骨。
方子業轉身對林方忠說:“兩份烤肉飯,你問一下洲哥,他要的話就三份。”
“加肉加辣不加飯,等會兒我把錢轉你。”
林方忠是袁威宏的學生,七年制,今年九月份才入科,與胡青元算是同一批進科室。
袁威宏板著的臉皮從進到主任辦公室那一刻被情緒拉開,討好的聲音似乎能將水凝土的組織的辦公室墻壁軟化:“滕老師…滕老師,實在抱歉!”
“現在才下手術,讓您久等了。”
騰教授還真的就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整天,漫不經心地聞言轉頭:“袁主任這是不打算躲、舍得來見面了?”
袁威宏趕緊示意方子業去添茶,一邊道:“滕老師,看您說的,我哪里是躲啊。”
“每天都有手術安排,手術已經開臺,總不能置手術于不顧吧?”
方子業走到放茶處,發現這位騰教授也是不客氣得很,把袁威宏取出來的茶葉全都干完了。
不過方子業也沒有牢騷,規規矩矩地重新新拿了一盒。
“袁主任,我們也明人不說暗話!”
“你就說吧,我這老同志讓你給欺負了,這件事你打算怎么辦吧?”騰教授老氣橫秋地直接亮劍。
袁威宏客客氣氣地賠笑:“滕老師,您這話言重了。小袁我實在承擔不起,您得好好明說一下,到底是誰能欺負滕老師您。”
騰元貞也不再賣關子,再度翹起二郎腿:“我們燒傷科的手術室被分給了你們創傷外科。”
“你們創傷外科本來就單獨享有兩個手術間!是兩個啊。”
“我們燒傷科的那個手術間,還是與老年外科共用的。”
“這不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么?”
袁威宏聞言打斷:“滕老師,這是醫院醫務科的安排,我們創傷外科沒提過!”
騰元貞聞言冷笑:“你們是沒有提,但還不是你們他娘的拍馬屁拍得好,把你們科室的一些病人拍舒服了?”
“所以仗勢欺人,以權謀利!”
“現在誰不知道你們創傷外科是高干病房的部分分床?”
袁威宏這會兒直接把關起來的主任辦公室門反鎖起來:“滕老師,請慎言!”
“我們醫院的確是有高干病房,但那是老年科分管的病區,與我們創傷外科沒有半毛錢關系!”
“至于手術室分配,是醫務科與手術部根據每個專科的手術量統籌安排的。”
“您怎么還追責起我來了?”
“如果您覺得是我去哭著喊著搶來的,您拿出證據,我馬上道歉,并且申請把手術室還給你。”
“但沒有的事情,您也不能誣陷。”
“倚老賣老并不是什么好脾氣。”袁威宏回話也頗為不客氣。
也是袁威宏不愿意把事情鬧大,不然的話,創傷外科的李國華或者熊志章老教授來了這里,能把騰元貞直接揍出去,他還不敢還手的。
騰元貞的臉皮瞬間橫跳不已,雖早知袁威宏的嘴很毒,可當面撕破遮羞布,也是讓他老臉微燒:“袁主任,明人不說敞亮話!”
“我們燒傷科難吶,本來手術量就不多,如果手術安排還不及時的話,可能一部分病人就出走了。”
“袁主任,你要知道,我們燒傷科是一個比較傳統的科室,目前承載的手術方向有限。”
“要不,我們商量一下,你把創傷外科的手術間,借用我們病區幾天?”
“我也不要多,一周兩天就可以,就保持之前的手術節奏即可。”
“希望你能體諒一下我們科室的難處。”
“我們燒傷科,和你們骨科比不了。”騰元貞說得是聲色并泣。
不過,袁威宏卻根本不吃這一套:“滕老師,您說傳統科室?”
“現下,整個醫院,有幾個專科能比我們創傷外科更加傳統的?啊?”
“我們創傷骨科,存續至少已經幾千年了。”
“現在一些好一點的鎮醫院都可以做骨折手術了,我們科室,已經多久沒有做過單純骨折手術了?”
“我們創傷骨科之前難的時候,醫院里考慮過我們的感受么?”
“二十一世紀初,地級市醫院和縣醫院的手術水平發展迅猛,導致我們這一級醫院的創傷病人量驟降。”
“那個時候,我們科室的老教授也去給別人求情,說我們創傷骨科傳統,但結果呢?”
“論保留傳統兩字,您可欺負不了我們創傷骨科!”
燒傷科好歹還能收治一些骨折病人,但創傷外科,已經很久沒有收單純的對癥患者了。
適時,方子業已經將茶水泡好,分別推給了騰元貞與自己的老師,用的不是袁威宏買的專用杯,而是消毒過的大玻璃杯。
騰元貞聽到這里,呼吸閃爍了好幾次。
“那…那……”
“那袁主任你幫個忙,現下,我們醫院手外科的手術量非常大,反正他們也不做皮瓣移植術,你不如去和劉主任商量一下。”
“那些手術他們要是不愿意做,就把手術直屬權勻給我們科室算了。”騰元貞退而求其次。
或許,這才是騰元貞的主要來意。
袁威宏笑了起來,再度拒絕:“滕老師,手外科的手術直屬權,是我們兄弟科室的家務事。清官都難斷家務事。”
“我可開不了這個口,要去說的話,就只能滕老師您自己去說了。”
騰元貞瞬間拍桌暴站而起,發火了:“袁威宏,我給你提這你也不行,提那你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樣?”
袁威宏也是拍桌而起:“滕老師,非常簡單。”
“您愛干嘛干嘛!”
“您要是想要回手術間,自己去找醫務科提,您要是想要皮瓣移植術的手術直屬權,自己去找手外科提。”
“這是你的自由。”
“我只是個做事的,我服從醫院安排。”
袁威宏接著聲音拔高幾個調子,威脅地看著騰元貞提起的手,警戒道:“你還要動手啊?”
開玩笑,你要打我我可會還手的。
騰元貞看著方子業與袁威宏兩個彪形大漢瞬間把手收了回來,掄起拳頭砸在了桌子上。
“狗仗人勢!”
袁威宏也是收斂了臉上的怒意,道:“滕老師,其實醫院還是相對公平的。”
“如果您覺得,燒傷科有發展潛力,或者您能夠帶著燒傷科走到全國的前列去,您可以帶著燒傷科的人去立軍令狀啊?”
騰元貞聞言,臉皮瞬間一垮:“我?”
“我可學不來你…那群莽夫。”
方子業聞言,眼角一緊。
雖然騰元貞并未明說,可方子業也大概可以推測得出來,想來中南醫院骨科的那些老前輩,在他們正鼎盛之年時,為了骨科的發展,沒少打拼。
立軍令狀,可不是什么好‘選擇’!
相當于將一輩人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要是做不到軍令狀的內容,就要集體引咎辭職……
在他們那個年代,能如此去莽?
李國華、熊志章等老頭的面龐在這一刻瞬間固化,他們都不再是一個又一個符號。
中南醫院的原身只是鄂省醫學院,只是一個大專!
二十一世紀初才并入到漢市大學,那時候的中南醫院,提升三甲醫院才十年!
短短十幾年里,李國華老前輩等人,愣是從這種家底,將中南醫院的骨科提升至全省前三!
這才有了自己等人所享受的余蔭,其中艱苦,常人難想。
“滕老師,您這也不愿,那也不愿。”
“那請好走,不送。”
“既然知道我們科盛產莽夫,那就趁我沒有把我們科的老前輩叫來之前,別來惹事兒了。”
“我們骨科可以講道理,也可以不講道理,可以講武力,也可以不講武力。”
“請走,不送!”袁威宏大大方方地打開了門的反鎖位,將門拉開,一點都不給情面。
袁威宏的身姿挺拔!
袁威宏讀研期間,中南醫院骨科的地位已經稍微好一些了,可袁威宏跟著自己老師楚老教授,也吃過苦。
所以,他知道骨科發展的不容易,不可能把好不容易拿到手的資源就拱手讓人。
到了嘴邊的肥肉,沒有理由不去咬!
有苦吃苦,有肉吃肉!
發展到了現在,袁威宏也只能坦然受之,并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地將創傷外科往前推,并不能回頭!
“師父,茶還是熱的呢。”方子業適時,恰到好處地補了一句。
騰元貞聞言,全身一顫,看著完全不尊重老人的方子業與袁威宏二人,揮了揮衣袖,轉背離開。
可等來的卻不是袁威宏的挽留,而是主任辦公室的一聲重重關門聲。
騰元貞啞然開合幾次,離開了創傷外科。
辦公室里,方子業才端起茶杯問:“師父,騰教授所說的軍令狀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