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臺下，新開的外壇九域剛立完規矩沒幾天，結果南荒就出了點事。
“山下有人冒咱的名，在講道。”
許君言半夜推門進來，語氣不急，可聲音不低。
陳長安正拿著靈泥在畫爐陣圖，頭也沒抬，嘴里哼了一聲：“又來了？第幾個？”
“第六個了。這回牛逼大了，直接整了個什么‘問天宗’，說是你親傳。”
“還貼我名上了？”
“對，貼得死死的，跟靈契都快焊一起了。聽說今天還收了個百人講壇，講的東西……挺像你那前幾講。”
“他們是抄的？”
“不是，是偷的。”許君言眼皮跳了一下，“我派過去的人看過了，有一批‘偽講錄’，上頭抄得是一模一樣，連你講錯字的地方都原封不動。”
陳長安把靈筆扔旁邊，轉身走到門口，啪一聲踢開石門：“讓林修遠回來，歸隊。山里人全別出去了，接下來我要親自下山一趟。”
“你要出手？”許君言有點意外。
“這事我不親自處理，以后誰都能拿我名字出去坑人。”陳長安說完這句，瞥了一眼雷火問道碑，那道還在冒氣的“講者不偽”四個字，他嘴角抽了下：“他們是想讓我出手，那我就去看看他們這講壇到底有多會講。”
兩日后，南荒赤林城。
這地方以前不顯山不露水，現在城門口卻多了一塊大匾，上頭四個漆黑雷紋大字：問天講壇。
說是講壇，實際上就是把廢棄的赤林武院改了改，前頭立了個臺子，后頭搭了個高閣，抄得跟歸元臺有模有樣。
講壇主事的是個自稱“魏道子”的中年人，穿著一身仿造雷火紋的青袍，腳下還踩著一塊鑲靈石的浮板，站那一講三炷香，底下就有一堆人跪著聽。
這天他正講：“……我家祖師陳長安，雷火立道，講的是你們這群下苦人也能修出人樣來。”
“你們以前講道，要拜門、交貢、獻香火。我祖師說不用。他只講你信不信，信，就聽。”
“所以你們聽我講，不用交東西，只交‘魂約’。你立下魂約，就是真傳弟子，我就帶你入仙！”
底下很多修士都聽紅了眼睛，還有人當場遞魂印求入門。
魏道子越講越起勁，拿起雷火偃印虛晃一圈：“此印，乃我祖師所賜‘真講印’，持印者可號令三州問道山外使！”
“從今日起——你們就是問天宗人！”
話音剛落，山門外一道雷火劈下來，把講壇震得直晃。
“那你講的這個‘祖師’，現在就來看看他徒弟講得咋樣。”
眾人一怔，齊刷刷往外看。
只見山道盡頭，一人身穿布袍，袖口爛成一綹，腳下踏著半截雷火云，手里拎著一柄不知啥時候用壞的半爐印。
陳長安來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山臺，走到講壇正前方，看都沒看那魏道子，就指著講壇說了句：“誰設計的？”
魏道子愣了一下：“這……我自己……參考過歸元臺的結構，改造了一下。”
“你改得挺好。”陳長安點頭，“可惜講得太爛了。”
他伸出手，啪地一掌拍在那偃印上頭，下一秒，整塊“雷火印”直接碎成渣。
“你拿我講過的詞，糊一份假的出來，講得磕巴還當仙經念？”陳長安看著魏道子，“你連個講錯字都能抄下來，你是抄得不費勁，還是騙得不打草稿？”
魏道子臉色發白，咽了口唾沫：“陳講主……誤會……我這都是為了傳播你的道法啊，我是你外門……”
“你是不是我的外門，等我問完你再講。”陳長安往講臺一站，抬頭沖底下人喊，“你們誰是真修的？”
臺下一片靜。
“誰是真聽過我講道的？”
沒人敢吱聲。
“好，那我問你們幾個問題。”陳長安抬手，雷火凝出三字，“講、真、不？”
“這三字聽著容易，你們若真聽過，就該知道——這玩意不是你念幾句我說過的廢話就行。”
“講，是你得真信。”
“真，是你能真修。”
“不，是你該知道啥不該講！”
他每說一個字，雷火臺下就炸一次。
最后他收手，把那“問天講壇”牌子一把拽下來扔地上，一腳踩碎：“這玩意，我沒蓋章。你拿去用，是盜印。”
魏道子這會兒臉都綠了，想跑，但腳下雷火早封死了路。
陳長安冷笑一聲：“你今天跑了，明天這山就有一百個你這種人。”
他手一抬，問天仙爐虛影浮現，熱浪一卷，臺上立刻變成熾火戰場。
魏道子撲通跪下：“饒命啊！我真沒害人！我只是想蹭蹭你的名聲！我發誓再也不敢了！”
“你想蹭我名聲？你這是想讓我背債。”陳長安扭頭看著講壇，“你們幾個是不是執法弟子？”
幾個假穿問道袍的青年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我現在問你們——你們知道你們講的是假的沒？”
“……知道。”
“你們還講？”
“……講。”
“為什么？”
“……想活。”
陳長安嘆了口氣：“這回答我信。”
然后他抬手，把那幾人扔出雷火圈子：“你們可以滾了。”
“我不殺你們，但你們以后別跟人講‘你是我講的’。”
“我講的，不是這種人。”
幾個假弟子磕頭連連，翻身滾下山，消失不見。
魏道子這時候還趴著不敢動，陳長安盯著他說：“你講的那些講稿，從哪來的？”
“是……是從一個叫‘灰齋’的地方買的。”魏道子哭喪著說，“那邊有專門賣你講過的話術，還帶批注。”
陳長安眼神冷了：“灰齋？”
“在北嶺，一條街，全是抄你的人……”
“行。”
陳長安轉身：“我知道去哪兒下一場講道了。”
“我這人最講理。”
“我不找賣假話的人算賬。”
“我找——印這幫假話的印廠。”
赤林講壇這一攤收拾完，陳長安沒急著走。
他站在廢了的臺子邊上，盯著那堆碎裂的假講印、燒黑的“講錄”殘頁，一張張翻著看。
講得是真有模有樣。
甚至連“修道不是爬，是往下看”這種他當年隨口講的一句牢騷話，這幫人也能抄下來寫在封面上。
“這不是抄，這是做生意。”陳長安撕下一張紙遞給許君言，“你看這上頭畫得啥？”
“問道正字印……”許君言皺了下眉頭，“還有批注？‘建議用在講前三問’？我靠，這都能當教材賣了？”
“你再看這張。”
“……‘話術合集’？還分講情緒、講斗志、講信念？這他娘是把你當銷售訓練營在運營啊？”
“而且不是你一個人的。”陳長安笑了一下，笑得涼，“你看旁邊還有‘妖道版’、‘魂修引流話術’、‘低階散修講稿大全’。”
“這是在造一個產業。”
“咱們是講著講著真講了，他們是講著講著真賺錢了。”
許君言低聲問：“要不要一并抄了？”
“抄不了。”陳長安搖頭，“這不是一個講壇，是一張網。他們不在這里講，他們在販賣怎么講。”
“那我們怎么辦？”
陳長安沒急著答，反而蹲下來，用靈火在地上畫了個圈，圈里是一座臺，臺上一個人，臺下是影子人。
他一邊畫一邊說：“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嗎？”
“怕被誤解？”
“不，我不怕人誤解我。我怕有人把我講的，當成他們賺錢的幌子。”
“我怕他們講得太像，講得太順，結果講出一批假的——但外頭看不出來。”
“到最后，他們那些假的要是把人引出事，背鍋的是誰？”
許君言沉默。
陳長安站起身，把畫擦了：“你說我是不是該回山閉關了？”
“你不是剛立完新壇？”
“是啊，立完了，可我現在發現……再不出去走一圈，那些沒聽過真講的人，可能永遠分不清什么是真的。”
“你準備怎么講？”
“我不講。”陳長安盯著前方，說得很平靜，“我這次不講，我打。”
“講的事交給后山那群弟子，我去打那些掛我名字出去騙人的家伙。”
“我這雷火印不是擺著好看的——是用來鎮他們的。”
三天后，北嶺。
灰齋。
這是條陰街，白天不開門，只有晚上才點起魂燈，整條街全是賣“問道講稿”的鋪子，名字還一個比一個離譜。
真講本源室道話批注館雷火講學代傳所問道精簡詞條工作坊
每家門口都掛著一塊小牌子：非正統，無執念勿入
可真進去之后，全是靠嘴賺靈石的。
有人講“問道第一講的正確發力方式”，有人賣“道心穩固口訣”，甚至還有“陳講主真人語錄大全”，一個玉簡賣三百靈石，聲稱原話錄音，假得離譜。
再往深處走，還有更狠的，賣“代講服務”。
一個戴面具的黑衣人在攤位后低聲問：“你是不是想成立個講壇但沒人信？沒關系，我們提供‘講主租賃’，你只需負責搭臺，我們派人來給你講，保證模仿度九成。”
“雷火印我們也有仿的，幾十種，低至一千靈石起售，高的我們還做過三萬級的影像版本，帶魂力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