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佳過去姥姥家，盛銳為什么不過去？
其實蘇舸想問問的。
不過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問出口。
盛銳去洗手了，一會兒就回來，萬一說點什么被他聽到，那孩子心思重，萬一再多想什么。
以后慢慢總會知道的。
吃完晚飯，盛啟暉讓盛銳回北屋寫作業，他和蘇舸兩個收拾碗筷，照例還是盛啟暉去刷碗。
丁東明也端著裝碗筷的盆，過來水池邊刷碗。
平時丁東明回家就要先照顧癱瘓的老母親，給她換洗拉尿的褥子床單，好一通折騰后才能吃上飯。
所以基本上兩人打不著照面。
今天不知怎么，丁東明吃飯也挺早，這個點就過來刷碗了。
盛啟暉和丁東明都在機械廠，不過一個在焊接車間，一個在技術科，離得遠，平時在廠里也很難見上一次。
看到丁東明，閑聊了兩句，盛啟暉說道：“上次和您借的那本機械原理，我還有十幾頁沒看完，可能得晚點才能還了。”
丁東明用沾滿洗碗水的手，扶了扶黑框眼鏡，“沒事，你接著看吧，那本書我也不著急用。什么時候看完，什么時候還就行。”
說完書的事，盛啟暉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丁哥，你今天回來的挺早。”
丁東明有一瞬間的愣怔，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又連著扶了兩下眼鏡。
“我今天有點事，和廠里請假了，下午回來的早一些。”
丁東明說這話時，洗碗的手有些發抖，聲音里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換成其他人，或許不會發現他這細微的異常。
但盛啟暉是故意問那句話的，丁東明的不對勁自然全部落在他眼中。
他知道，丁東明是去鄉下了。
丁東明說完那一句，沒有再繼續說話，飛快洗完碗就走了，腳步快得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著他的背影，盛啟暉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他知道丁東明請假一天是去做什么，也知道他在心虛什么。
丁東明母親的娘家就在濱江城郊的楊安村，村里大隊長知道丁東明是城里機械廠的技術員，很看重他。
隊里拖拉機或者水泵之類的壞了，沒人會修，大隊長就會托人捎口信過來，讓丁東明過去一趟，叫他幫著修好。
如果趕上周末，丁東明就趁著休息過去。
如果正趕上工作日，大隊那邊又著急，丁東明就只好請一天假。
東西修好，大隊里不好給錢，也沒有錢給，就給拿些雞蛋、玉米面或者曬好的干菜之類的當報酬。
這年頭物資緊缺，丁東明工資不低，養自己和老母親綽綽有余，缺的就是這些吃的。
這年頭，很多吃的拿著錢和票都買不到。
都是按需供應，一人一年就那些量，多了沒有。
一年去幾趟楊安村，回來就能給老母親改善伙食，一天一個雞蛋的供著，補充營養。
不過好景不長。
盛啟暉記得，就在今年下半年，丁東明去楊安村的事，被另外一個技術員捅到了廠里。
廠里關于他這種行為算不算接私活，還進行了一番大討論。
有人覺得私下里給人家修設備，就是接私活。
有人不以為然，覺著都是親戚，也沒收錢，就是去幫個忙，這事可大可小。
直到后來舉報那人拿出了另外一個證據，證明丁東明修設備用的零件，是偷拿廠里的。
事情的性質一下子變了。
偷拿廠里零件，往大了說那就是偷盜國家財產。
真深究起來，都可以送交公安局。
念在丁東明家里還有癱瘓老母親要照顧，廠里沒有做到那一步，而是把他開除了事。
那時候，丁東明好不容易談了一個不嫌棄他癱瘓老母親的對象，兩人剛剛談婚論嫁，就出了這檔子事。
女方自然是立刻跟他分了手，丁大媽知道兒子因為自己娘家那邊被廠里開除，一口氣上不來，送醫院搶救兩天后人沒了。
工作沒了，母親沒了，媳婦也沒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下，丁東明徹底崩潰。
原本老實本分的一個人開始瘋狂酗酒，沒過幾年就不知死在了哪里。
丁東明的事在機械廠鬧得很大，后來盛啟暉才聽說，所謂偷走的零部件，都是廠里廢棄的零件，平時扔在那里都沒人要的，丁東明廢物利用，修理好后給用上了。
而那個舉報他的技術員，之所以把這件事捅出來，非要逼著廠里開除他，原因竟然只是那一個季度發獎金時，丁東明比他多出兩塊錢。
為著這兩塊錢，丁東明母子倆搭進去兩條命。
上輩子得知原委后，盛啟暉不勝唏噓，難受了好久才平復。
丁東明平日里少言寡語，和大院里的人都不大來往，只有盛啟暉因為借書的緣故，和他走得近一些。
因為身體緣故，盛啟暉平時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歪在床上。
沒有別的愛好，他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
初高中課本被他快要翻爛了，后來偶然看到丁東明那里有很多機械工程方面的書，盛啟暉就經常和他借著看。
有不會的問題去請教，丁東明都很樂意給他講，一遍遍地講，直到聽懂為止。
盛啟暉很感激他，因此，聽說丁東明沒了的消息時，他也是大院里最難過的一個。
這輩子，一切還來得及。
盛啟暉預備趁還書的時候，提醒丁東明兩句，讓他防著點那個身邊的小人。
想到這里，碗也洗完了。
回到家把碗盤筷子晾上，盛啟暉先去北屋看了一眼盛銳，見侄子正在專心寫作業，他沒打擾，輕輕關上門回去了南屋。
南屋，蘇舸正靠在床頭翻看他的那本高中語文，看得津津有味。
想到明年就要恢復高考，蘇舸覺得自己也該把高中知識撿起來。
她記得以前在網上查資料時，偶然看到過恢復高考第一年的考試題。
因為大部分知識青年都荒廢了十年，所以第一年的考題出的并不難，尤其是數理化，蘇舸記得很簡單，和她那個年代初中難度差不多。
英語試題也簡單，都是些最淺顯的入門內容。
她需要重點學的，是語文和政治。
這兩門課和后世比起來，差別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