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羅春燕比羅福林小四歲，去年剛高中畢業，也是羅家的女孩中，這兩年唯一一個考上并上完兩年高中的。
羅家在開陽村是大戶，前些年還沒開始運動的時候，羅家就很是出了一些有出息的。
其中，就有羅家的姑娘上了大學，并當了中小學甚至大學老師的，也有在公社甚至縣城廠里當工人的。
所以不僅羅家的老人們不是很排斥姑娘家上學，開陽村的其他人家也是。
說起這個，姜悅悅又慶幸，她下鄉的地方是開陽村，至少這里雖然也重男輕女，卻比開陽村附近的其他村子好太多了。
就像羅福林家里，她公婆雖然不稀罕家里的姑娘，卻也從不苛待。
他們自己的女兒不用說，那是親生的，只要能考得上更高的學校，他們即使嘴上嫌棄著姑娘家念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但當女兒真考上的時候，他們也會不遺余力的拿錢出來供她上學。
羅春燕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她之后，還有一對雙胞胎的弟弟和一個妹妹，最小的妹妹，今年開學的時候，才去公社上小學三年級。
十歲的小姑娘，成績也很好，如果堅持下去，不出意外的話，又是一個高中生甚至大學的好苗子。
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姜悅悅從小的成績就不是很好。
至少跟比她大了半歲、從小成績在班上就數上等的表姐吳明雙，她的成績根本就拿不出手。
她之所以能一路暢通的考上初中甚至高中，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她肯吃苦，花費比別的孩子更多的精力去學習。
比起別的同學沒有心思念書，上課從不認真聽臺上老師講課比起來，她無疑是少有的特殊的學生。
也是因為這樣，她私下里去問老師她沒聽懂的問題，老師才會耐心又可惜的給她講解第二遍或者第三四遍，直到她完全弄懂。
她知道，老師之所以會有耐心給她講解，是她的努力打動的他們，而他們可惜的，應該也是她的努力，畢竟，她是真的算不上學習的料。
要不然，她能一個問題聽上好幾遍才能弄懂？
就像是現在她跟羅春燕一起復習，同一個問題，羅春燕不僅懂了，還能舉一反三，她呢，還在那個問題上啃。
挫敗極了！
不過心里再是挫敗，緊張萬分的高考，還是到了。
她跟羅春燕不在一個考室，出考場之前，她不知道羅春燕考得怎樣，但她自己，在拿到試卷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沒希望的。
等出考場見到眼里隱隱帶著興奮的羅春燕時，心里突來的嫉妒瞬間就淹沒了她。
捂著怦怦跳的心臟，這天夜里的她輾轉難眠。
第二天一早，下定決心的她，悄悄的從掛在豬圈圍墻上的籃子里，取了一點巴豆，放在羅春燕的飯碗里。
這天對不考英語的她和羅春燕來說，只有上午這最后一場考試，整個考試的過程，她都心不在焉，根本沒有心思答題。
說不清楚她當時的心理，有點后悔自己的作為，所以期盼著羅春燕沒什么反應，能不受影響的考完最后一場。
又依然惡毒的希望，她下的巴豆粉能早點讓羅春燕起反應，讓她跟她一樣，沒有心思答題，然后永遠的留在村里，當個只能靠著工分過活的農民。
想要羅春燕不受影響考好，是因為她知道，這是作為農村姑娘的羅春燕，改變現狀的唯一機會。
不想她考好，是因為她真的很嫉妒她，嫉妒她念書的天分，嫉妒她在最好的年華，可以坐在明亮干凈的教室里念書。
不用風吹日曬，畢業之后還能有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然后找個城里的對象，從此成為像她之前一樣身份的城里人。
心不在焉的在交卷鈴聲響起的時候交了試卷，根本沒看到，監考老師看著她隱隱帶著的同情的眼神。
“春……”
見到羅春燕的時候，她剛走出考場，羅春燕正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將考試用的文具塞到她手里：
“三嫂，幫我拿一下。”
心里“咚咚”直跳，想問羅春燕考得好不好的話，也被咽回肚子里。
姑嫂兩個都心不在焉的回到家，只看她們的臉色，便沒人出聲詢問她們考得好不好。
“既然沒希望，那以后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這是羅福林跟著游魂一般的她，回到房間以后說的話。
羅福林之前能同意姜悅悅參加高考，的確是被姜悅悅畫得大餅說得心動。
能跟姜悅悅回京市，以后也成為城里人，他怎么可能不心動。
只是在他將姜悅悅的話說給他爸媽聽后，他們也當頭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是啊，誰能保證姜悅悅回了京市不跟他提出離婚？
到了京市屬于姜悅悅的地盤，他要是不答應離婚，能全須全尾的活著？
他們開陽村因為本身就比別的村富裕，除了姜悅悅和比她早兩年下鄉的一個女知青嫁給本地小伙之外，也就只有另外一個同樣是早幾年間下鄉的男知青，娶了他們村陳姓人家的姑娘。
到目前為止，另外那兩對，看著倒是還挺平靜，盡管那兩個知青也都同樣參加了這次高考。
可他們附近的幾個村，卻比不上開陽村。
嫁給當地小伙的女知青，或是娶了當地姑娘的男知青，早在去年，就有人因為各種原由回了城，然后再沒了消息。
留下的妻兒或者婆家人，除了成天怒罵缺德玩意兒，又還能想到什么別的辦法去把人找回來？
所以見到姜悅悅心不在焉的表情，羅福林雖然遺憾自家二妹可能也沒希望，卻對姜悅悅的可能沒希望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姜悅悅回神，“嗯”了一聲。
她沒忽略羅福林眼里的喜意，她也沒心思去追究，她滿心滿眼都只有對自己的譴責。
她怎么能干出因為嫉妒就斷人家姑娘前程的事來？
只是她內心的這點譴責，在隨著接下來生活的艱辛，很快就消失無蹤。
她甚至在聽到有人頂替別人的名額，回城上了大學之后，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