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諼一嘆:“其實,我們都是為你好。”
我、們?
陸晚迎愣了愣。
進宮前夕,母親拉著她的手,幾次欲言又止;還有父親,在她百般糾纏、不依不饒之下,才同意與她定下所謂的約定。
過往零零碎碎的畫面,還有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
陸晚迎很想笑。
原來,她自以為是的秘密,從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也是,在陸氏怎么會有秘密呢?
陸晚迎頹然垂下頭。
從喉嚨里發出的笑聲,喑啞又瘆人。
她也分不清究竟在笑什么?
是在笑自以為跳出了陸氏的掌控?
還是在笑自作聰明地以為瞞過所有人,偷偷迷戀著那個年長她幾歲的小叔叔?
或許也在笑他們明明什么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肯告訴她實情?明明她可以不受內心的譴責、折磨,坦坦蕩蕩地喜歡他,可她在人后卻像個傻子一樣輾轉反側,為自己的罔顧人倫而感到羞恥?
也可能還在笑他們竟從未在乎過她一絲一毫的感受,甚至就連片刻想要成全她的念頭都沒有過!
更是在笑她終于變成他們所期盼的樣子!
是啊,怎么不好笑呢?
陸晚迎自嘲地勾著唇,嗬嗬嗬地低笑,笑得肩膀都在抖動。
眾人眼神怪異地盯著她,太妃的性格一向是乖張的,可今兒莫名帶了瘋感,瞧在眼里怪瘆人的。
“阿迎?”陸諼皺起眉頭,神情有些不悅。
陸晚迎嗯一聲,緩了緩才止住笑:“姑母,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兒。”
她垂著頭,拭干眼角的濕意。
再抬頭,姣美的臉上除了眼眶微紅,再瞧不出任何情緒。
陸晚迎往站在臺階上的梁婠瞟一眼。
平素白凈的脖頸上染了血痕,她卻好像渾然不覺疼痛,只是蹙著眉,一臉嚴肅地盯著自己瞧。
陸晚迎沖她扯了扯嘴角,笑得很苦。
她曾一再勸自己出宮,還說,這宮里沒有自己想要的。
那時的自己,不以為然,現在回想起來,到底是旁觀者清。
而今……
見陸晚迎如此,陸諼恐生變故,心里有些急。
她躺在床上太久,身體并未大好,是支撐不了太久的。
就在陸諼要催促時,陸晚迎的目光重新落回陸諼臉上。
“姑母,你要殺梁婠,讓他們動手就是了,為何非要交給我?”
陸諼神情滯了一瞬,靜靜地看著她:“你不是恨她嗎?姑母讓你出氣啊!”
“這樣啊……”陸晚迎笑著點點頭。
陸諼壓下不快,拉著陸晚迎的手:“姑母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過無妨,只要往后你聽從姑母的——”
“我知道,姑母,您放心吧。”
陸晚眸光一凜,笑著打斷她,語氣是鮮有的鄭重。
陸諼點點頭,欣慰地笑笑。
忽然,臉上的笑容一僵,五官瞬間扭曲變形。
在刺耳的尖叫聲中,陸諼的眼睛瞪得老大。
她嘴唇囁嚅,不可置信地低下頭,伴隨著巨大的疼痛,溫熱的鮮血從刀口中噴涌出來。
是阿迎剛剛用來刺殺高渙的那把刀。
她是何時趁人不備將它藏入袖中?
她如此……并非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陸諼動動唇,難以置信:“阿,阿迎……你……為何?”
陸晚迎對上那雙過于震驚的眼,涼涼一笑,狠狠甩開陸諼的手,一把拔出匕首。
鮮血濺濕了她的半張臉,猶如嗜血的惡鬼,六親不認。
事出突然,眾人呆若木雞。
待反應過來,場面有些混亂。
“皇祖母!”
高旸像一頭小獸,奮力掙開鉗制住他的手,朝陸諼撲了上去。
陸諼渾身是血,倒在地上。
高旸不顧形象地跪倒,緊緊握住陸諼的雙手,扭過頭,通紅的眼睛瞪著陸晚迎。
“你為何要害皇祖母?!”
陸晚迎不禁失笑:“高旸,你別傻了,你當她是祖母,她有當你是孫兒嗎?”
她抹一把被血濺濕的臉,最后視線落在陸諼臉上,眼神冰冷。
“充其量你不過和你的父皇一樣,都只是她捏在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忽然,她像想起來什么似的,揚揚手中鮮血淋漓的匕首。
“呶,你看,就像這把匕首一樣,只是趁手的工具!”
“你真是瘋了!”
“呵,我瘋了?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過——”
她挑眉一曬:“你也不需要再懂了。”
高旸顧不上深思其意,更無心再同她爭辯,只吃力地想要將陸諼扶起來。
陸諼疼得咬緊牙關,一張臉慘白似鬼,疼痛叫她五官都錯了位。
渾身上下,不是汗水就是血水,只稍稍一動,便痛入骨髓。
她費勁地看著高旸,唇碰了碰。
高旸卻看懂了,是‘敖如彬’。
扭過頭就要喊人,脫口而出的名字卡在嗓子。
“老妖婦,你想讓哪一個來救你?”
有人不輕不重地嗤笑一聲。
高灝不復之前中毒的模樣,被人攙扶著站起身。
待高灝站穩,敖如彬面無表情瞧他們一眼,后退一步,畢恭畢敬站在他的身側。
方才還混亂的場面,此刻已經完全靜了下來。
梁婠瞇了下眼,嘴唇緊抿。
陸諼錯愕地瞪著眼珠,想要說什么,卻只能吸著氣:“你……你們……”
高旸顫著嗓子直喊太醫。
然而,如此多的宮人、內侍、禁軍在場,卻沒有一個人肯應一聲。
高旸握緊拳頭,往下咽了咽眼淚。
陸晚迎提著刀上前兩步,在高旸身旁蹲下,沖著陸諼輕輕一笑。
高旸剛要將人推開,敖如彬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將他拽到一邊。
“你好大的膽子!”
高旸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敖如彬面不改色,無動于衷。
陸晚迎小心攬著陸諼,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陸諼想要掙脫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人擺布。
陸晚迎看著她,微微一嘆:“姑母,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當我入宮的那天起,對于陸氏來說,你就已經是顆棄子了!更不要說,如今的你,整日躺在床上,早已是個廢人。”
陸諼嗚咽一聲,眼睛血紅。
陸晚迎側過臉,慢慢湊近她的耳朵,只用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姑母,若不是你,他根本不會死!我最恨的人從來都是你!”
她垂下眼,頓了頓:“不過,我已經想通了,我會比你更像陸氏的人。我保證大齊未來的皇帝仍然會有我們陸氏一半的血脈,不管是皇后,還是太后,她們都只能姓陸!”
陸諼低哼一聲,瞳孔驟然放大。
陸晚迎猛然拔出刀,站起身,冷冷瞥一眼地上一動不動的尸體,轉身走向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