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男孩中不少人方才還涌上心頭的施虐欲終于開始退縮，后怕道：“這是蘇家大小姐，咱們還是趕緊走吧，真把人弄死了，謝長樓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對啊，郭家不怕對上那大奸臣，咱們可不行啊，還是快走吧……”
男孩們互相催促著，紛紛想走，他們沒有郭異的家世，平日里便是欺負謝淵，也不過是小打小鬧，潑些墨汁，扔些蟲子，他們也沒有郭異那么大膽，方才不過是一時惡從心起，賊膽包天，回過神來，怎么會不后怕。
郭異卻盯著小奶蘿許久。
才四歲多點的小蘇幼月見他不走，還以為他們還想欺負人，于是左右看看，忽然跑到近在咫尺的河邊，抓了兩把泥巴就朝一群男孩扔去：“砸死你們這些以多欺少欺負人的壞人！”
雖然泥巴不是什么有攻擊力的東西，但男孩們也怕被弄臟衣服，紛紛躲避，終于松開了謝淵。
“小姐，小姐……”后面的錦兒和婆子們才追過來。
郭異這才收回了躍躍欲試的目光，臉上不由有些可惜：“謝淵，今天算你好運，下次給我等著！”
他冷笑一聲，就帶著其他男孩們離去。
見他們終于離開的小蘇幼月大大呼出一口氣，趕緊跑了過來，看著地上渾身上下臟兮兮的的男孩問道：“小乞丐，你沒事吧？你不用怕，那些惡霸已經被我趕跑了！”
小謝淵像是沒聽到她口中小乞丐的稱呼，呆呆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此時那天光已然蔓延開來，方才還黑壓壓的陰云盡然散去，可他還看不清她的臉，眼里只有那紅得奪目的紅裙，還有她被紅裙襯得雪白的皮膚。
恍恍惚惚間，他想到，他的救命恩人，聲音真好聽……
蘇囡囡，她是叫囡囡么？
小蘇幼月擦了擦手，就想扶眼前臟兮兮的男孩起來，誰知道使出了吃奶的勁，也沒把胖男孩扶起來，反而自己摔了個屁股蹲。
“你這小胖子可真胖呀，哪有小乞丐像你一樣胖的。”她不滿地嘀咕了句。
小謝淵刷地一下臉紅了，趕緊自己爬了起來，使勁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我不是乞丐。”
可他身上粘的灰塵和泥土太多，這會兒再怎么收拾，也都是烏漆嘛黑的一片。
見他反應這么激烈，小奶蘿點點頭：“好吧，小胖子，你別怕，我是蘇尚書府的大小姐，今后我罩著你，今后誰要是還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本小姐替你收拾他們！”
小謝淵愣了愣，揉了揉眼后想到自己都這么大了，哪里還會需要一個小妹妹來保護，那還是男子漢么？
可他剛想搖頭，看清眼前小奶蘿的臉。
這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像是凡胎血肉，倒像是白雪捏成的，小臉圓圓的，兩只眼睛像嵌了兩顆五彩斑斕的黑寶石，唇是裝了一顆小櫻桃，這樣玉雪做的小姑娘，叫人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化了。
小謝淵又瞬間舍不得拒絕她了，他怕就這么拒絕了她，她就會如同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他還想看到她。
他還沒說話，小蘇幼月又開口了：“小胖子，你叫什么？今后只要你來我們府上報上你的名字，我保證會見你的！”
小謝淵剛要開口回答，可又忽然緊張不已，小胖手都不自覺地縮到了衣袖里，可憐巴巴的，連話都結巴了：“你，你就叫我小胖子吧！”
說完，他轉身就跑。
若是她知道了他是誰，說不定也會和所有人一樣討厭他……
他從前也怕別人知道他是父親的兒子，可沒有一刻像此刻這么怕過。
他害怕她知道。
小蘇幼月看著跑得那么快的小胖子，脆生生地哎呀一聲，她還沒有給他擦擦臉上的傷口呢！
奶嬤嬤和錦兒已經趕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著急忙慌地幫自家小姐收拾。
“小姐，我們快回去吧，要是淋雨了，老夫人和大人定然要擔心的！”
小蘇幼月噘了噘小嘴：“好吧，不能讓祖母和爹爹擔心囡囡。”
她乖乖跟著人回去了，卻不知道，她才剛轉身，樹后的小謝淵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腦袋，看著她的背影，肉呼呼的臉上滿是失望。
“囡囡……”
他喊了一聲她的名字，雖然是第一次喊，卻覺得這個名字甜甜軟軟的，讓他喜歡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他想跟她做朋友。
做一輩子的朋友。
可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肯定不會跟自己做朋友的吧？
那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之前，還愿意跟他一起玩，可知道了之后，看見他就跟看見惡心的臭蟲一樣，連話都不愿意跟他說一句，而且說不定還會跟郭異一樣，加入欺凌他的隊伍……
小謝淵又想哭，可卻強忍著，呆呆地看著囡囡離開的方向。
終于，他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要是囡囡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就會愿意跟他做朋友了吧？
這個想法一閃過，小謝淵眼睛就亮了起來。
對，他要做囡囡的小胖子！
一定……
謝府一如既往地沉悶壓抑，墻是灰白的，瓦是灰藍的，府內很少種草樹木，四面的墻很高，將人圈在里面，不像是養人，像是囚人。這種沉悶荒蕪的色調似乎蔓延到了謝府的任何生靈上，連燕京城里的飛鳥都鮮少從謝府的上空飛過，仿佛這宅子里自帶一種死氣。
謝淵的八歲之前，人生似乎也和謝府的老宅一樣，沒有什么色彩。
八歲之后，他的生命里多了一抹畢生不可磨滅的色彩。
他開始明白。
謝府是灰白的。
囡囡是彩色的。
課堂之后，他開始想方設法地打聽蘇大小姐的消息。
他知道了，囡囡只是她的乳名，她叫蘇幼月。
是新月的意思，是十五剛剛從云層里鉆出來的嫩黃月亮，是淺淺的一牙彎月，是他自此以后夜夜都要在夢里尋找的月光。
可他更喜歡叫她囡囡。
這個發聲黏膩甜軟的名字，只要每在心里喊一遍，他就感覺他們是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人。
囡囡在他心里是彩色的，但他總要糾結，囡囡到底是那如朱砂般的紅色，還是如月的白色。
再后來，他不跟自己爭論了。
(本章完)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