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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和?”
“我們大垌主希望能跟馮將軍休兵議和,”
“你們想要什么條件?”
“請馮將軍表奏朝廷,讓長安天子封我家大垌主為竇州刺史,”
“還有呢?”
“竇、辯、羅、義、禺五州,其余四州刺史也授給我們起事的其余幾位大垌主,羅竇辯義禺五州,設羅州都督府,朝廷授封談殿為羅州都督、刺史”
鑒江畔,
一株桃樹或是誤了時節,居然還在綻放桃花,只是這樹桃花顯得有些稀落和孤單。
樹下,鋪著竹榻,圍著布幔,
幾案上擺著魚生、白斬雞等數道菜,還有一壺米酒。
高州都督馮智戴看著羅竇垌主扶三派出來的請和使者,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只是這笑,充滿譏諷的味道。
“扶三覺得有資格跟我談這樣的條件嗎?”
“談殿也一樣沒這樣的資格。”
使者并不是個貍獠蠻,而是個一身長袍的漢人,還是個讀書人。
甚至還有一張與嶺南土著截然不同的白臉。
“馮公,聽說長安武相國正帶著幾萬府兵南下?甚至要長駐嶺南?”
“沒錯,武相公代天巡狩,奉旨巡省嶺南,觀察黜陟,承制拜封,朝廷在嶺南設六都督府,每府駐軍一鎮,兵額五千。三萬精銳的府兵正在南下路上,馬上就能到。”馮智戴夾起一筷子魚生,切的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魚生,放在姜蔥芥水里蘸一蘸,
馮智戴吃的很滿意。
白面書生使者卻沒被武懷玉和三萬府兵嚇倒,反而直言,“馮公以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馮公曾經在洛陽、江都侍奉過隋煬帝,也在長安侍從過唐天子,
馮公少年開始領兵作戰,名震嶺南,有勇有謀,不用我說,其實馮公也知道,武懷玉和那三萬府兵南下,對馮家來說并不是好事吧?”
“而且這三萬府兵并不是南下的全部,只是先鋒,”
“武懷玉不是李靖,十年前李嶺南來,只是招安撫慰,對嶺南的事沒過多干涉。可這次武懷玉來,明顯是不一樣的。
他帶著精兵強將來的,是要把整個嶺南掀個天翻地覆的,可笑到了這個時候,還有那么多人看不清情況,居然還要內斗。”
“馮公跟我們不是敵人,相反,我們唇亡齒寒,”
白面書生說了很多,
馮智戴靜靜聽著,一邊吃著魚生、白斬雞,喝著米酒。
他也沒請書生吃,一個人聽著吃著,直到吃飽。
“休兵罷戰可以,但有個前提,就是你們投降。”馮智戴揮手,讓人給他泡茶,
茶是武懷玉送的,茶卻是嶺南茶。
是武懷玉引江東顧渚茶種種在韶州山中,韶州有高山氣候環境,種出的茶葉品質不錯,經過武氏茶莊的加工,便有了韶州梅關翠巖銀針這個茶。
這個茶屬于炒青綠茶,也叫雀舌,形似長針,毫顯,泡開后清澈碧綠,尤其是具有獨特的高火香味,故又稱為火花香茶。
馮智戴在長安喝過幾次后,便喜歡上了這茶,甚至在長安喝這茶時,還總能喝出一種家鄉的感覺來。
回到嶺南后,他也依然喜歡這茶。
飲一口茶,茶湯從舌頭緩緩滑過,甘醇爽口,渾身通透。尤其是飯后,還很解膩。
“扶三投降,交出羅竇垌城寨,而且要編戶齊民,”
“我不會向朝廷表奏扶三做竇州刺史,竇州刺史是馮三官,這是長安圣天子欽點,而且他也是我堂兄。”
“你們投降之后,我可以保證扶三性命安全,甚至可以給他安排一個官職,”
馮智戴的條件,跟扶三想要的結果,明顯是天壤之別。
扶三想當竇州刺史,甚至他們還想這次起兵的五州,刺史都由他們來當,還想以這五州設個都督府,由談殿來做都督。
想法挺好,云開大山里這五州劃出來,正式由他們來統領,甚至是世襲。
馮智戴不答應,
“馮公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們都是嶺南人,可以合作的,一旦馮公幫朝廷圍剿我們,那下一個,也就是們了,兔死狗烹,也是唇亡齒寒,這首領馮公應當明白。”
馮智戴端起茶杯,“那就沒什么好談的了,送客。”
白面書生怔怔站在那,臉色很難看,他沒想到馮智戴是這態度,雖不情愿,卻還是被高涼軍給趕了出去。
幕僚望向馮智戴,“都督,其實扶三若真想談,也是可以談談的,”
馮智戴笑笑,“談當然可以談,但得按我們的想法來,而不是按談殿、扶三他們的異想天開來。”
“那都督怎么還趕他走?”
“現在談還早了點,”
第二天,繼續發起進攻,但今天不再是高涼軍進攻,馮智戴讓馮士率他的竇州軍攻城,并讓馮士翼和馮智玳協助。
三位刺史,率八千人攻打城寨。
高州軍則退后休整。
馮士的竇州軍負責主攻,辯州刺史馮士翼和羅州刺史馮智玳的兵馬則負責輔助。
打了一天,
留下滿地尸首,
城寨沒攻下。
不過這也是在意料之中,馮智戴也沒有責怪他們,甚至還給了他們三人足夠的時間。
一天戰事結束,
士兵們打掃戰場,把堆積城下的尸體首級割下,點驗記錄,然后用生石灰全都腌制起來,
儲存在帳篷中。
首級堆滿一個個帳篷。
被割去腦袋的無頭尸,則被挖坑填埋。
“攢了多少顆賊頭了?”
馮智戴巡視戰場,面對著那些生石灰腌著的首級,看著那一個個面目全非的猙獰之物,很是平靜的詢問。
“加上前四次圍剿攢下的賊頭,已經攢了三千八百多顆了。”
“太少了,”
馮智戴搖頭,“武相國已經到了江州,進入了贛江,很快就要到嶺南了,我們約好的一萬顆賊頭,還差太多了。”
“明天,加大進攻勢頭,還有,各部分兵四下掃蕩,讓那些溪垌寨子編戶入籍,并繳納稅賦,服勞役兵役,敢反抗者,就地誅殺,”
馮智戴想要盡快湊齊一萬顆首級。
這是當務之急,必須在武懷玉到嶺南之前完成。
當然,順便狠狠的圍剿那些叛亂的俚僚蠻也是有必要的,竇州辯州這些地方,原本就不是馮家勢力范圍,以后想統治這片山區,必須得先狠狠的殺伐立威。
人無威而信不立。
羅竇垌和羅辯垌都龜縮城寨中據守,
扶三數次請和,
可馮智戴都不跟他們談,攻勢卻是一天強過一天,形勢對叛軍越發不利起來,雖然暫時錢糧不缺,可這般被圍困在平原地帶,他們卻是越來越心慌的。
賊頭又攢了一千多顆。
加上從外圍掃蕩來的,現在馮智戴攢下了一萬多顆生石灰腌好的首級,只不過這些首級中,不全是青壯垌丁,也還有不少老弱甚至婦孺的。
“都督,武相公已經過了吉州,馬上就到嶺南了。”
“是不是該跟扶三談談了?”
幾位幕僚提醒馮智戴,
馮智戴現在不僅包圍了羅竇垌,也包圍了羅辯垌,在這兩處平原城寨,圍住了五萬俚僚蠻,
經過這么久的圍攻,這五萬俚僚蠻已經折損了上萬人,
但依然還有四萬左右,還沒算其它地方的。
馮智戴品嘗著翠巖銀針,心里思量著。
他當然也清楚馮家現在也是內憂外患,內有諸馮爭權奪位,甚至馮氏姻親盟友冼家也有些離心離德,
而馮家下面的那些小豪族、俚僚蠻也并不是很聽話,更別說竇辯這兩新設州了,這兩州原本是瀧州陳氏勢力范圍,但在隋末失去掌控,
如今朝廷把這兩地劃到馮家的高府,兩州的俚僚蠻自然還是不服管束。
偏在如今,朝廷又要強勢南下進駐。
這才是真正能威脅到馮家百年基業的心腹之患,偏偏又強大到他們不敢公然反抗。
在這復雜的局勢下,馮家當家人馮盎又被扣在長安,他來接掌家業,兄弟親戚們卻還不服。
“都督,我覺得可以跟扶三他們談了,他們比我們更怕武相公到來,”
“對,不能再拖了,武相公真到了,我們也沒有余地了,要是讓武相公帶兵平亂了,那竇、辯二州,甚至羅州,都可能就此從手中失去。”
他們商議談判的條件,
羅竇辯三州的俚獠蠻都得向馮智戴投降,并且得編戶入籍,而馮家保證他們投降后的安全,甚至會給他們一些官職。
扶三等溪垌蠻以后要聽從都督府命令,不得違抗。
搶在官兵南下之前,高州都督府內的這三州叛亂,以俚僚蠻投降結束。
各退一步。
扶三等歸附馮家,馮家則保他們安全不再追究,但他們以后也得編入戶籍,服役納稅。
最重要的是,這些俚僚蠻以后就得唯馮家馬首是瞻。
“武相國好像是三月出京的吧,這都在路上多久了,還沒到?”馮智戴算算時間,這路上走的夠久了。
雖說長安到廣州,都有四千里路,
但一天百里,頂多四十天。就算一天六十里,也頂多兩個月左右就該到了。
可這一晃已經五月了,武懷玉在路上走了兩個月,還在江南西道的贛水中游的吉州廬陵。
也太慢了。
“武相國是不是有意拖延?”
幾人目光對視,覺得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