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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初升。
鑒江畔,水牛號角吹響,
數頭水牛拉著一輛戰車緩緩出現,戰車上架著一面巨大的青銅鼓,鼓身上遍布云雷紋,鼓頂上還有六只大青蛙,
這是在嶺南極為有名的云雷紋六蛙四耳大銅鼓,
赤著膀子的兩名壯漢,各持一對鼓槌,站在水牛戰車上,奮力的擂動大鼓。
春風吹,戰鼓擂,
水牛號角悠揚激昂,響徹鑒江兩岸。
號角聲中,
戰鼓的主人出現,
高州都督、高涼郡公、左武衛將軍馮智戴騎馬出現,他身披長安圣天子御賜的山文明光戰甲,戴鳳翅兜鍪,騎在皇帝御賜的那匹在嶺南極為罕見的高大康國大馬上,
馮智戴舉起了長槊,
長槊鋒芒必露。
“攻!”
黝黑粗壯的鼓手更加奮力的擂動著大鼓,節奏越來越激昂,在這面六蛙大鼓的聲音中,
鑒江的東江西江支流的岸邊,同時出現了許多輛鼓車,上面架著四蛙、雙蛙鼓,
有云雷紋的,也有太陽紋的,
每一輛戰車拉著銅鼓出現,都代表著一支軍隊,一支部落。
在嶺南,青銅鼓是從秦漢時就流傳下來的,魏晉時隨著漢人遷入,青銅鼓制作的更加精美,成為嶺南不可或缺的部份。
集會、宴樂、征戰、婚喪時都會擊響銅鼓,
也是財富和權力的象征。
鼓的大小,耳的數量、紋飾的不同,都有一套嚴密的等級制度。
當戰場上出現了無數的青銅鼓,
也就代表著馮智戴的這第五次圍剿,比以前任何一次都來的兇猛。
嶺南人崇拜雷電,崇拜蛙,
更剽悍而不畏死,
沖突如流淌的江水,永不停歇。
那激昂的戰鼓聲,點燃著每個人的熱血,鼓聲不斷,進攻不止,
江面上,
無數的舟船在奮力劃動,乘風破浪,
船上那些年輕黝黑的年輕人,并不高大,也不魁梧,可是在這些小舟里卻更顯得合適,他們奮力的一起喊著號子劃動著船漿,
狹長的船上除了漿手,還搭乘著弓箭手。
每條船上還有一面小銅鼓,有人在風浪中不停的擂動,激昂的鼓聲指引著他們沖向三面環水的羅竇垌。
鑒江流過的羅竇垌是一片很好的平原,境內二川合流處,水中石簡隆起,形如水舸。
羅竇垌城寨,始建于武德四年,
后來陳龍樹在此開辟南扶州,這里成為州城,再次擴建加固,此后陳龍樹與獠蠻反復爭奪,數易其手。
此時,羅竇垌集結了三萬溪垌俚獠蠻叛軍,在西南的羅辯垌,還有兩萬叛軍。
馮智戴親自指揮坐鎮,
最精銳的高涼軍打頭陣,這是馮家最精銳的兵馬,也是馮智戴父子手中的嫡系,甚至高涼軍的許多將校,還曾經是跟隨過馮盎征過高句麗,隨馮智戴洛陽宿衛、江都隨駕過的。
也是這支部隊,在江都兵變后,隨著馮智戴一路從江都千里殺回了高涼老家,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而江都另一支西歸的驍果軍,最后卻先敗洛陽,再折戟于河北。
馮智戴最終拒絕了攘外先安內的建議,沒有采納用軍議之機,把堂兄弟馮士和馮士翼這兄弟倆拿下,將他們的人馬吞了,然后讓他們打頭陣的想法。
他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出馬,就用馮家最嫡系,也最能打的高涼軍撕開羅竇垌叛軍的防線,
他必須在武懷玉到來前,贏得這場勝利,哪怕得付出很大的代價。
這既是答應給長安天子給武相國的投名獎,也是他這個新都督,要在嶺南站穩腳跟獲得威望必須的一戰,
甚至是他成為馮冼兩族首領的必須一戰,
戰斗在鼓聲中開始,
羅竇垌這個位置確實易守難攻,扶三也是個很兇悍狡猾的首領,他重兵屯駐羅竇垌,并不輕易的分兵出擊,這讓馮智戴原來計劃誘敵出動,然后各個擊破的計劃不得成功。
時間不等人,
馮家眾將又是各懷鬼胎,他也只得親自上了。
高涼軍乘坐著無數小舟迅猛的劃著漿,沖向被水環繞著的羅竇垌。
他們的進攻迅猛而又堅決,
一條又一條的小舟,前仆后繼。
兩岸,諸馮各自率領的本部,在岸邊搖旗吶喊觀戰,馮智戴讓他們就在江邊看著。
這一戰,他馮智戴來打。
三面環水的羅竇垌城寨中,也是號角不斷,鼓聲激昂。
扶三早就在城寨外的江岸邊,還加筑了防御工事,樹立了柵墻、尖樁,還挖了壕溝,
小小的羅竇垌寨,有三萬俚獠蠻青壯,
箭矢亂飛,
江上快舟上不斷有人中箭,可這些舟船依然在前沖,他們沖近岸邊,傷亡更大,但他們無所畏懼,猶如不死人軍團。
有人倒在舟中,有人掉落水中,
可沒死的卻還在拼命劃漿,或是提弓反擊,終于第一批舟船沖近了岸邊,他們一個個跳上岸,
有的直接跳入江灘,淌水沖鋒。
一時間,
迅猛無凌無比的高涼軍,居然把岸邊的貍獠蠻守軍給壓制住了,
這些高涼軍都是馮智戴的精銳,而且是他選出來的敢死隊,出戰前每人都得到了一大筆重賞,再無后顧之憂。
他們出發前還飲下了血酒,
連裝備都進行了更換,
精良的皮甲、盾牌,鋒利的刀槍,和強勁的弓弩,
再配上他們那敢死無畏的意志,
這群嗷嗷叫的死士殺上岸,如燒紅的鐵釬切入凝固的豬油中,
后面更多的高涼軍登陸,
他們不僅迅速撕開了江邊的尖樁陣,還攻破了木柵,打開了幾個缺口,
在那一往無前的攻勢下,扶三準備許久讓他得意的江岸防線,就已經洞穿,戰線迅速向著城寨下推進。
羅竇垌三面環水,
而高涼軍是三面進攻,
江中、江灘,
到處都是倒下的尸體,
還有哀嚎慘叫的傷者,
東岸,
高涼軍的中軍陣,高高的馮字大旗下,馮智戴十分顯眼的跨坐馬上,一直在觀看著戰事。
“都督威武,高涼軍威武,我們上岸了,我們撕開了他們的防線,”
“高興還過早,這不過是第一道防線,真正能啃的還是城寨。”
“過了江我們就已經贏了一半了,”
“都督,高涼軍已經完成了任務,現在讓其它人馬上吧,”
“不急,再讓高涼軍殺一陣,他們氣勢正猛。”
“可是高涼軍可是都督最精銳的嫡系,這般沖鋒傷亡太大了,還是換其它人馬接替吧。”
馮智戴依然搖頭,
勢頭不錯,但也只是小勝,距離勝利還太早。
“讓高涼軍繼續攻,其余諸部繼續觀戰。”
“都督,再這樣打下去,高涼軍傷亡太大,這可都是我們的嫡系。”
“我知道。”馮智戴冷冷的看著戰場,每時每刻,都有他嫡系的高涼軍倒下,敢死隊沖上岸撕開岸邊防線后,高涼軍第二第三梯隊的精銳也已經正在渡江跟上。
“都督,請下令再調幾部人馬先過江,就算過江后江邊集結待命,也好啊。”
可馮智戴依然沒同意,
他依然只讓高涼軍作戰。
“就讓那些懦弱無能的家伙,好好看看吧。”
戰鼓如雷激昂不斷,
越來越多的高涼軍登上羅竇垌,
從清晨戰至午后,五千高涼軍分成幾個梯隊,輪番交替進攻,如潮水般的一波接一波,似乎永不停歇。
羅竇垌三萬叛軍,
居然被他們五千人打的節節敗退,從江邊一直退到了城寨,
外圍的數道防線,全部失守。
一路之上,遍地伏尸,
鮮血把地都泡泥濘了。
城寨上,
叛軍首領扶三面色越來越難看,
他也早認出來今天進攻的是高涼軍,
在嶺南,馮氏的高涼軍確實是個足以震懾諸部的存在,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最特別的是這些高涼軍可以算的上是支常備軍,
跟扶三手下這三萬人馬不同,他這三萬人馬其實就是垌丁,平時種地捕魚打獵,擂響青銅鼓集結為兵,
雖然說也很彪悍,可是他們的裝備要差的多,
如果是部落溪垌間的沖突,憑著彪悍倒是不差,可要是大戰,他們就顯露出許多的不足之處。
就如這仗,他們竟然被高涼軍打懵了。
空有數倍兵力,卻被高涼軍全面壓著打。
“大垌主,咱們把所有兄弟派出去,跟他們拼了,把這些高涼軍趕下江喂魚。”
扶三搖了搖頭。
他是談殿的結義兄弟,也是羅竇垌的垌主,是這次起兵的主要首領,他雖桀驁不馴,但卻又對馮氏,對高涼軍忌憚。
這也是他起兵后,并沒有出竇州,進攻高州的原因。
他不想主動招惹馮氏,
可馮氏卻非要來圍剿,
陳龍樹去了容州做都督,竇州劃給了馮家的高州都督府,甚至羅辯垌也新設辯州,劃歸高府,這些都是他們起事前沒有預料到的。
更料不到的是,這次中原天子,居然要插手。
聽說有幾萬中原府兵精銳,正在南下,率領他們的還是長安的一位宰相,一位不久前北伐突厥,生擒了頡利大可汗的猛人,那人還是曾經南下嶺南招撫九十六州的李靖的學生。
“傳令,所有人退回城寨,據寨而守。”
扶三看著江對岸的那些搖旗吶喊的各路兵馬,在一面面馮氏、冼氏旗下,是一萬多人馬。
扶三不知道這么多兵馬為何沒過江,可敵不動,他也不敢動。
鳴金收兵,撤退入城。
高涼軍的戰鼓依然激昂,他們一路追殺到城寨下,把來不及逃進城寨的俚僚蠻斬殺殆盡,
然后割下首級,對著城寨高高舉起,渾身浴血的發出得意的嘲諷。
高涼軍的軍旗在如血殘陽中迎風飄蕩,
對岸,高涼軍的主帥,高州都督馮智戴也終于露出了笑容。
今天這一仗,他很滿意。
江岸邊觀戰的諸馮諸冼的各部人馬,也在為高涼軍的勝利而歡呼,只是他們的刺史、將軍們卻好像都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