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李清已經哭成淚人。
葉法善在尹文操帶領下來到玉真別院。
“清虛道友,這位是家師新收學生,家師有話讓他轉達。”
“貧道葉法善,見過清虛道友。”
李清頭也沒抬,在這苦等一夜,最后的那一點僥幸,也已經被秋夜的寒風吹的涼透。
她也終于明白了那四個字,有緣無分。
“他連當面都不敢嗎?”
“老師讓我轉達給道友一句話,對不起。”
李清起身,她有些倔強的仰頭,初升的朝陽光芒萬丈,照著她臉上的淚水,讓她越發顯得狼狽。
“也麻煩法善道友替我回句話給他,我徹底死心了,我不日將前往蜀地峨嵋山一心修道,也許此生不會再見。”
李清頭也沒回的離開。
等到即將跨過院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停下扭頭說了一句,“聽說他馬上要去幽州了,祝他一路順風。”
“家師此時應當已經離開長安城了!”
李清頓了頓,跨過院門走了。
葉法善和尹文操這兩個武懷玉的道門少年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兩個都是打小習道、天賦異稟,但畢竟才十幾歲少年,他們以前也聽說過李三娘跟武二郎的那些緋聞故事,今日親眼看到清虛道友一修行之人,竟然還會為男人如此徹底等待,甚至淚流滿面。
不懂,真的不懂。
“紅塵自有癡情者,清虛道友還是欲世雜念太多,但愿她去峨嵋山修道,能夠放下這些牽掛吧。”
“無量天尊!”
兩少年搖頭不已。
長安郊外,灞橋驛。
武懷玉迎著東方的紅日出發,踏著清晨的露珠。
皇帝特意給武懷玉調拔了三百禁軍輕騎護衛隨從往幽州,武懷玉自家的家兵部曲也不少。
朝陽下,有舉著御賜雙旌雙節的,又舉著御賜陌刀的,有賜著御賜尚方弓的,還有舉著秦瓊所贈鐵甲、馬槊的。
衛孝節、蘇烈二人早在灞橋等候,他們昨天就已經先來此驛,二人也各領著百騎精銳。
幽州都督府長史、檀州刺史衛孝節是一員老將,他是隋末西京留守衛文升的兒子,衛家關隴將門,衛文升更是員非常善戰的名將,征高句麗時九路大軍三十萬人馬直奔平壤,最后遇伏慘敗,唯衛文升一軍保存。
后來奉命留守長安,輔佐楊侑。
李淵攻入關中,衛玄已經七十七歲年邁,衛孝節代父率軍出戰,與殷開山、劉弘基等大戰數陣,最終兵敗投降。
武德初,還曾與秦瓊為搭檔,破劉武周大將尉遲敬德于美良川。
衛家的家世,加上長安城下歸附的早,此后也多立戰功,如今衛孝節雖是花甲之年,但這次依然被皇帝欽點做武懷玉的副手。
老頭對武懷玉這個他孫子般年紀的上司很尊重。
“當年在秦王麾下,我在秦相手下為副將”
武懷玉以前還真沒關注到這號人物,爵封同軌郡公,檢校右武侯大將軍,這些年,做過將軍當過刺史,也做過總管、衛尉少卿等。他家世代將門,曾祖父當過司農卿,祖父更官至侍中,父親也做過刑部尚書西京留守等。
他在西南當刺史做都督,可沒少鎮壓叛亂的土蠻獠人。
衛家也是漢化的鮮卑人,身上也看不出什么北胡的痕跡,反而是挺儒雅的一老頭,但聽說他在西南做都督時,卻能小兒止啼,甚至沒少搞屠滅叛亂者城寨的事,是個相當鐵血的狠人。
司馬蘇烈,這是武懷玉特意要求的,他本是鹽州刺史,剛好奉命回京,武懷玉直接請求皇帝調他去幽州,李世民也同意了,不僅授其幽州司馬,還授北燕州長史。
這個北燕州,以前是在東燕州上分出來的,大致州境就是在居庸關長城之外,懷來延慶涿鹿到張家口一帶,處于這幾個盆地間,眼下人口雖少,但位于晉冀之間,兵家必爭之地。
以往突厥也是經常從這一帶突入,或深入代北,或進入幽燕。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走吧!”
隊伍出發,向著朝陽前進。
武懷玉的家眷還在長安,這些女子仆從們,會過些日子才出發,并不會跟懷玉同行。
回首遙望長安城,武懷玉還真有幾分不舍。
長安已經在他的努力下,有了些改變,變的更有煙火氣市井味,多了幾分溫情,少了幾分高高坊墻包圍隔絕的冰冷。
其實他挺愿意繼續留在長安的,也愿意為李世民繼續沖鋒陷陣,為皇帝繼續搞錢。
可惜,
現在的情況他還是先離開一段時間好,不是皇帝不維護他,而是不能一味蠻干硬上,得張馳有度,得讓那些反對派消化理解,或者把反對派消化了。
這一切還需要時間。
他本來也可以在長安坐等,可武懷玉還是選擇出發。
本以為皇帝安排他去夏州,再回老地方,倒不料這次安排到幽州,不僅都督八州軍事,還已經預定北伐東路軍主將之位。
甚至皇帝給他一個押諸蕃使,明顯也是另有深意。
“武少保,請稍等!”
一名騎士策馬狂奔而來。
“等一下。”
騎士是太子舍人李正基,前幽州長史李玄道之子,他一路狂奔,有些氣喘吁吁。
“太子舍人李正基拜見武少保,”
李正基在馬上行禮,“太子殿下正在趕來,讓我前來請武少保稍等,”
承乾知道懷玉今天離京,特意向皇帝請求來送別老師。
懷玉聽到這消息,心里莫名有點感動。
雖然他心里面,一直提醒自己,承乾將來可能會被廢,這種事情很復雜,自己還是不要與他接觸太深。
可是慢慢接觸下來,他發現承乾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固然有這樣那樣的一些毛病,但畢竟也就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而已。
等了一會。
太子承乾策馬趕來,甚至把護衛們都甩到身后。
“老師,”
懷玉趕緊上前迎接,幫太子牽住馬,扶他下馬。
“承乾真舍不得老師離開長安,你走了,以后再沒有人給我講那么有趣的課了,”
很快,又有幾支人馬趕來,卻是太子的兄弟和他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叔叔們。
魏王李泰、漢王李恪、齊王李,還有荊王元景、趙王元昌等,這些也都是在崇賢館讀書的親王,他們也挺喜歡武懷玉這個老師的。
這些人中,魏王李泰好像又胖了幾分,一下馬就上來抱住懷玉,說著不舍。
懷玉總感覺小胖喜歡演,但是吧演的還挺好,當然他也不懷疑小胖也是真挺喜歡他,但他這喜歡不純粹,還帶著點成年人的功利。
灞橋驛,懷玉最后在被長安人送別親朋時折禿的柳樹下,應太子他們要求,不得不給他們又上了一堂課。
這次武懷玉給他們講了一堂歷史課。
大漢、西域,匈奴單于派左賢王率兩萬騎兵攻打車師國,聞訊,耿恭率兩百余人留守金蒲城,派部將率三百騎趕往車師,協守城池。
半道,三百漢騎與兩萬匈奴騎兵遭遇,雙方大戰。
“哇,三百遇兩萬,遇外遭遇,又是騎兵,這肯定全軍覆沒了吧?”
“肯定沒了,聽說漢軍強悍,一漢抵五胡,可這一比七十,肯定不行,又無城防可倚。”
“老師,結果如何?”
這群親王學生們,如同以前懷玉課堂上一樣,一下子就都聽的入迷,迫不急待的追問。
懷玉笑笑。
“雖說敵眾我寡,數量懸殊,但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漢軍雖少,卻毫不畏懼,他們反而率先發起沖鋒,在敵陣中來回廝殺。
起初,漢軍攻勢凌厲,以一當十,匈奴騎兵陣亡不少,左賢王也蔭生退意,但他很快發現漢軍竟然是一支孤軍,并沒有后續部隊,于是聚攏重兵誓要殲滅這支膽大的漢騎。
一番血戰,匈奴雖將三百漢騎全部殲滅,可他們自己卻反被漢軍斬殺兩千余人,可謂是崩掉了大牙。
憤怒的左賢王率軍攻滅車師,又調頭攻打金蒲城,耿恭奮起還擊,僅以二百余兵堅守反擊。”
承乾聽的捏緊拳頭,“這些匈奴人真不要臉,兩萬圍三百,居然還被滅了兩千多,他們以多欺少,真要是數量相當,早被漢軍滅了。”
“耿恭是不是也危險了?”
“你們覺得耿恭能守住嗎?”
小胖子等都覺得守不住,才二百人,三百騎都被殲滅了,匈奴軍百倍守城者。
承乾卻懷有期望,“他肯定是守住了,是不是老師。”
這些親王們明顯還沒學過漢書,要不然這么有名的一段歷史他們肯定會知道的。
“話說啊,金蒲城中雖僅二百余漢軍,可驍勇善戰,裝備精良,他們有強弓重弩,可以遠程射殺敵軍。
而且三百友軍戰死并沒有讓他們畏懼,反而更激發他們復仇之心。”
“寒冬夜晚,大雪紛飛,還夾著雨,耿恭率部乘夜色出城襲擊,打了匈奴人措手不及,匈奴人損兵折將,左賢王畏懼退避。”
“耿恭雖打退了敵軍,可金蒲城沒有水源,難以長期堅守,于是耿恭率部撤向疏勒城,在疏勒城,耿恭率部堅守了九個月,最后援軍抵達,城中還剩下二十六人,依然還在堅強抵抗匈奴人的圍攻。
授軍接應,且戰且退,回到玉門關時,耿恭所部五百余人,最終只剩下十三人回到玉門關。”
這堂歷史課,聽的這些學生們滿面通紅,一個個咬牙切齒拳頭緊握的,恨不得能肋插雙翅飛越時空去西域疏勒城救援漢軍。
“他們太了不起了!”
“老師,突厥人是不是匈奴人的后代,老師這次去幽州是要去打他們吧?”
“老師,滅了那些草原狼!”
“老師,我也想去幽州打突厥狼!”
當武懷玉再次踏上征程,都已經是午后了,好不容易才安撫好這些學生們,跟他們告別。
蘇烈騎馬與懷玉并轡而行,渭嘆道:“耿恭真英雄也,吾輩軍人之楷模,遙想漢代開疆西域,何等雄壯啊。”
懷玉笑道,“放心吧,我大唐也會重開西域,恢復漢之雄風的,”
“真的能夠嗎?”
“肯定能夠,而且不會久遠,用不著等我們的子孫后人,我們這輩人就可以兵出玉門,收復西域,甚至遼東、朝鮮,也會收復的,就在貞觀本朝,就在你我這些人手中。”
蘇烈聽的激昂萬分,“畢生之夢也。”
“會一一實現的,我們此去,先收拾了突厥狼,”
“可惜我們不是主力。”蘇烈道。
“誰說我們就不能成為主力?”
蘇烈看著懷玉,愣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