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坊,齊國公府。
秦瓊開中門迎接天使,擺香案接圣旨。
“恭喜義父。”
正好在秦瓊府上拜訪的懷玉向他道喜,可秦瓊卻依然悶悶不樂。
秦瓊辭相也才月余,現在皇帝下詔說秦瓊病情好轉,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所以特召秦瓊三兩日一至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相當于再次拜相,只是沒再任右仆射而已。
“我倒寧愿跟你交換一下,去幽州整兵備戰!”
秦瓊再三上書請戰,是很希望能夠指揮北伐的,但現在皇帝已經定下李靖是明年北伐主帥,中路主力三軍團,李靖李績定了兩個,如今東路軍團定了武懷玉,西路軍團也早定了薛萬徹。
李道宗也預定是預備軍團主將。
就只剩下了中路軍團一個主將的位置,大抵可能是給柴紹留的。
秦瓊雖然說當副將也愿意,可皇帝怎么可能讓宰相去當個副總管。
現在皇帝下詔,再拜秦瓊為相,給的加銜,是當初裴寂受過的平章事。
秦瓊一點都不高興,這意味著他徹底沒有機會上北伐戰場了。
“隋亂以來,義父征戰十余年,大小數十戰,戰功赫赫,威震天下,如今你出將入相,可謂是武人巔峰,明年滅突厥之戰,那是手到擒來的事,殺雞焉用牛刀,義父坐鎮朝中便好。”
秦瓊蔭生退意。
如今以左衛大將軍職加驃騎大將軍號,再以平章事銜二度拜相,但秦瓊卻想回白鹿塬上去休養了。
他想北伐突厥,不想在政事堂上打瞌睡。
今天相約一起來秦瓊家的來濟、來恒兄弟,還有裴行儉等,都勸秦瓊。連他小舅子淮陽王李道明也希望姐夫振作,武將們終極目標,不也就是出將入相嗎,能夠拜相,還兩度拜相,秦瓊已經坐實武將第一人了。
何必再跟李靖爭這北伐主將之位,李靖不過縣公爵、兵部尚書職而已。
“總覺得沒能親手伐滅突厥,我這武人生涯不夠圓滿。”秦瓊渭然嘆道。
懷玉笑笑,“義父,你想想大老黑,關家中都快一年了,煉丹修道聽說都要走火入魔了,他別說出征北伐,現在連當個將軍、刺史都沒機會,”
果然這一對比,秦瓊覺得自己還算不錯了,老黑當初那也是玄武門第一功臣,結果現在落得如此下場。
相比之下侯君集、張亮這兩人倒是出頭了。
“要說也該我老師統兵北伐,永康公開國以來,平蕭銑、撫嶺南,之后再平輔公叛亂,又北上防御突厥,屢屢大戰,到現在仍是個祖傳的縣公爵,實封三百戶,那還本該是他弟李客師玄武門時掙來的給了他。”
聽懷玉這么說,秦瓊倒也點頭,“藥師仗雖沒我打的多,論沖鋒陷陣他確實不如我,但要說指控統兵,獨擋一面,他確實更了得,如今這官爵確實有些低了。”
秦瓊嘆氣,覺得自己確實不該再跟李靖爭這功,李靖年紀也比他大一把,這可能是李靖最后的機會了。
“算了,就讓藥師統兵北伐,給他個封國公拜宰相的機會吧,”
“老程在瀘州要是知道北伐沒他機會,估計也得鬧騰。”
“那也不一定,明年秋才開打,還有一年時間呢,”
“可六路總管都已經安排好了,除非他愿意做副將。”
在秦瓊府上聊了許久,還吃了頓飯,秦瓊送了懷玉一套甲,“我沒機會穿著北伐了,你穿上吧,這套甲雖有些舊,但是當年張公所親贈,還有這把馬槊,是我當年初從戎時,來公所贈。”
他口中的張公,就是隋末威鎮中原各路義軍的張須陀,一個傳奇武將,早年曾是楊素、史萬歲麾下,后來為滎陽郡丞,為大隋到處救火,圍剿一支支農民軍。
曾經創下許多奇跡般的勝利,諸如幾騎破萬,幾千破十幾萬等,當時沒有一支義軍能在中原打的過張須陀,直到后來李密在大海寺設下十面埋伏。
張須陀中伏,他為了救部下,一次次的突圍,又一次次的殺回去,最終戰死。
他死后,秦瓊羅士信他們領敗兵去投了隋將裴仁基,繼續跟瓦崗對抗,可后來隋已不可救,裴仁基率部降李密,秦瓊羅士信他們最終也還是上了瓦崗。
雖說李密對秦瓊他們極好,讓他們與程咬金等一起統領驃騎八營精銳。但秦瓊心中一直無法忘卻大海寺之戰。
“這甲多次損傷,修補多次,你帶著做件備甲。”
“這槊,也還鋒利,你也帶著。”
這兩件舊物,一直被秦瓊珍藏著,戰場上雖不舍得用,可必帶著。后來懷玉為李世民東宮畫像辟邪,提出要秦瓊尉遲恭的武器鎧甲擺在宮門。
秦瓊也沒舍得把這兩件交出去。
如今交出這兩件珍藏之物,秦瓊似乎被割去了一段珍貴的記憶。
那是他的往昔崢嶸歲月。
也是他的激情奮勇。
他似乎一下子老了。
“我有些疲倦了,你們且回吧,就不送了。”
秦瓊送客,神情低落。
武懷玉帶著兩件寶物離開了齊國公府,他看出來秦瓊有些抑郁了,他的精氣神似乎被抽空了,好像又回到玄武門之變后的病弱之態。
做為隋唐有名的猛將,當天下太平時,他也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早年征戰留下的一些舊傷暗疾,也始終沒能痊愈,更重要的是,那口氣泄了。
回到家中。
懷玉也不由的心情有些低落。
晚餐時,一家子齊聚,樊玄符還以為他是有些不舍家人。
“這在京不到一年,又要外出,陛下讓二郎復相,二郎就答應好了。”
懷玉勉強笑笑。
其實皇帝并沒有真正想讓武懷玉馬上復相的,那不過是試探的說說,誰會那么傻的還真應下,那不是讓天子為難?
當然懷玉是可以不外出的,在京跟長孫無忌一樣閑散著,偶爾受召為皇帝參謀顧問也是可以的,他現在有太子少保這職事,朔望朝參也可以參加,甚至也可以經常去東宮教導太子。
武懷玉主動要求外出的。
一來北伐之戰這是最難得的刷功績的機會,參與滅突之戰,那可是非常濃墨重彩的一筆,還是最珍貴的軍功。
再則他現在被許多人攻擊,自請外出,出去轉轉也能轉移下敵人注意力。
“要不二郎向圣人請求允許把我們都帶去幽州上任吧。”樊玄符道,她心里萬分不舍,這一去,她又得留守京師了,她二胎還沒懷上呢。
“孩子們也還小,你們就留在京師。”
家里這些有孩子的女人,武懷玉這次都不帶。
按朝廷制度,他這種級別的官員外任,是不允許帶父母、妻子上任的,隋朝是父母妻子和年滿十五歲的子、弟皆不許隨同,而李世民特旨,允許攜帶十七以下子、弟隨同。
而且外官上任,不得請占田宅、營造碾、與民爭利。
級別越高,限制越多。
樊玄符是翼國夫人,正妻元配,想帶孩子去都不允許的,武懷玉其它妾侍有孩子的,默認也是不能隨同上任的,妻兒老小,其實都是人質。
“那你帶上云家三姐妹和二裴吧,總不能沒人服侍,劍一你也帶去,帶四個劍劍姬去吧,我們姐妹身邊各挑一個,都是貼身人,值得信任。”
云家三姐妹是剛過門的,裴玉奴裴興奴一個妾一個婢,都還沒生過。
樊家姐妹這十六個劍婢,都是樊氏家生子,不僅模樣好,也都劍術不錯,既可服侍,又能貼身護衛,當然,她們是樊家帶來的,樊玄符也很信任,收用了也是自家人。
“這些你們安排吧。”
馬上要離京,樊玄符便獨霸了武懷玉,想要抓緊搶個二胎出來。
樊玄符最后給懷玉安排了云氏三姐妹、裴玉奴裴興奴,還有韓七娘與唐六娘,劍婢挑了八個,她們樊家四姐妹身邊一人兩個。
“沒挑劍十三吧?我身邊的宇文成都那小子喜歡劍十三,上次還特意去買金鐲子買花做禮物呢。”懷玉道。
樊玄符笑道,“這事啊,我看那小子沒戲,五娘也跟我說過這事,她親口問過劍十三了,十三根本沒這意,她嫌棄那小子乳臭未干呢。”
“莫不是嫌棄他雜胡出身,如今僅是馬僮?其實宇文成都我挺看好的,有志向也有本事,好好打磨,將來也出人頭地的,十三可別錯過了這塊璞玉。”
“牛不喝水不能強摁頭,這強擰的瓜也不甜,我覺得這事啊,還是隨緣吧,其實我們樊家這些劍婢,雖說是家生奴婢,可個個打小跟著我們習文練武,不論是身高樣貌,還是才藝都不差,她們也是大宅門里長大的,心氣足眼光高,一般的奴仆部曲哪看的上,都盯著你呢。”
“我也沒三頭六臂,更不會分身之術,哪能都顧的了,她們年紀漸長,還是給她們都尋個人家安置,這次你們挑的劍一她們八個我帶上,但我也不是說就收了給名份,到時再看。
其余的八個,你們先給她們尋人家,咱家出陪嫁,當然前提得她們能看中愿意,不能勉強胡亂嫁了。”
“放心吧,我們也是從小姐妹般長大的,你要真心疼,就都收了,哪怕給個通房的名份,她們也滿足的。”
宮里出來的宮女、豪門世家出來的丫頭,確實可能是丫環的身子小姐的命,見慣了奢侈排場,真要說嫁個奴仆部曲,還真沒幾個愿意的,除非實在沒了選擇。
當丫環的都指望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做妾,甚至是做個通房,只要有個名份,那都是愿意的。
“我師兄蘇定方,你也見過,各方面都不錯,也才三十出頭,你看她們里面可有愿意的,我可以介紹給蘇師兄做妾,
另外程處默、牛見武、豆盧懷讓、安元壽、韋思仁等這些朋友,也不錯的。”
樊玄符笑著道,“咱樊家這些劍姬你是有多不待見啊,一個個這么出色,你卻還要往外推。”
“我也是不想耽誤她們大好年華嘛,”
“好好好,我回頭問問,”
武懷玉雖也覺得這些劍姬不錯,可問題是他現在妻妾和外面的都有二十多個了,云家又剛送來三姐妹,這劍姬有十六個呢,這印度神牛也扛不住啊,與其留在武家當花瓶,暴殄天物,倒不如幫她們介紹個好人家,給蘇烈他們做妾,也算是不錯出路,當然前提她們也愿意,勉強的事他不做。
就跟宇文成都他雖很看好,也鼓勵他追劍十三,可劍十三要不愿意,武懷玉也不會勉強她跟從宇文成都。
傍晚。
隔壁龍門觀玉真別院送來一封信箋,是李清虛送來的。
看到李清虛三字,武懷玉猶豫許久,沒有打開信箋,最后將它丟入火盆燒掉了。
李清虛便是道號清虛的李三娘子,對她武懷玉始終心懷愧疚,卻也不愿再生枝節。
夜深人靜,秋風寒冷。
李三娘在玉真別院的柳樹下等了一夜,始終沒有見到期盼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