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懷玉剛下朝回家,就看到家里很熱鬧。
武毛居然在打人,他按著一個錦衣少年胖揍,武老三懷良還在一旁叫好,不過看他鼻青臉腫的樣子,估計也是下過場。
“怎么回事?”
“這小子該打。”武懷良見兄長回來,立馬沒了剛才那大聲叫喊助威的勁。
而那邊被武毛按地上摩擦的錦衣少年聽到懷玉聲音,也是立馬大聲呼救,“姐夫救我,”
懷玉上去扯開武毛,發現被他胖揍的居然是丘神績。
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丘神績比武懷良和武毛要大幾歲,可這會被揍的十分狼狽,武懷玉都沒搞明白這出怎么回事。
“說吧,怎么回事?”
武毛直接跪在懷玉面前,低著腦袋道,“請阿郎責罰。”
丘神績不依不饒,站在旁邊還踹了武毛一腳,“這狗奴,居然敢欺主,拉出去杖斃了。”
本來老實的小胖了武懷良立馬過去推了他一把,“這是武家,你算哪門子主?”
“好了,”
武懷玉一聲喝斥,然后讓三人跟自己來到廊下。
堂堂雍州別駕,如今能讓整個長安的游俠、惡少、流氓、地痞們畏懼的存在,還能理不清三個少年糾紛。
事情倒也不復雜。
今天族學放假,武懷良便帶著武毛和侯大過來宣陽坊懷玉這邊,來給二哥請安,順便看看小侄子小侄女們。
然后丘神績今天也是太學放假,過來看望懷孕了的姐姐。
丘神績剛到,武懷良他們正好要走,侯大去牽馬,小胖和武毛在門口等,結果就跟丘神績起了沖突。
“等等,你們怎么就起了沖突?”
小胖說丘神績罵他,丘神績則說小胖罵他,又糾纏了一會。
懷玉又找來了當時的門房,聽取了第三方證言,完整經過是丘神績在武家門口,嫌青衣奴仆身份的武毛沒給他讓路請安,罵了幾句。
武毛雖說是武氏家奴,但這兩年一直與侯大跟著小胖懷良,是他的長隨伙伴,還獲得在武氏族學陪讀的資格,小胖對兩人也挺好,平時也沒當奴才。
小胖見武毛被罵,就出頭維護,然后就動了手。
武毛見小胖被捧,立馬奮不顧身救主,他雖也比丘神績小幾歲,但如今在武家兩年,早不是當初那個頭大腿細的窮小子武毛,如今長的很健壯,特別是平時也是勤練武藝的,這小子打起架來有股狠勁,也不管丘神績比他年紀大,比他身材高大,反正就是只攻不守。
反倒把更高大的丘神績掀翻在地一頓摩擦。
武毛鼻青臉腫,可丘神績更狼狽。
“你們不認識?”
武懷玉問。
丘神績即便是媵妾之弟,那也是客人。武懷良是同父異母弟,是家人,這還能打起來。
丘神績承認自己開始沒認出來小胖,等后來動手才知道是懷玉兄弟。
至于小胖,也是揍了后才知道這是懷玉媵妾丘氏之弟,但都動手了哪管那些。
搞清楚來龍去脈,武懷玉搖頭笑笑,不值一提的小事,十來歲的少年,過家家似的玩鬧而已。
“好了,事情也弄清楚了,一點小誤會,你們互相道個歉,不打不相識,以后就熟了,都是自家親戚。”
小胖年紀雖小,這時倒也爽快,上前給丘神績叉手躬腰道歉,丘神績也只好回禮道歉。
等武毛上來道歉時,丘神績卻不接受,也不肯給他道歉。
“他就一奴隸而已,姐夫我先走了,千萬別把今天的事跟我姐說,也不要告訴我阿耶。”說完丘神績跑了。
小胖還為武毛打抱不平。
懷玉給這兩家伙拍了拍身上的土。
這時侯大才過來,他在外院馬廄那邊耽誤了些時間。
對今天這事,懷玉對兩少年都稱贊了幾句,小胖能夠庇護自己的人,這是很有擔當的表現。
而武毛更是能夠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護主,更顯忠誠。
雖然把家里客人打了,明顯也是不對的。
“武毛,今日你忠心可嘉,便放免一次,以后為我武家部曲,不再是奴隸身份,另外我再賞你十匹絹,一會再去外院藥房取藥擦擦。”
武毛跪地,“請二郎恩賞。”
“不過下次遇到事,不要著急忙慌,多思量,今天這沖突其實可以避免,”
“二郎教訓的是。”
懷玉看著這個少年,很難想象這是他剛來時,在白鹿塬上帶回來的那個窮的鞋都沒有的孩子。
如今變化挺大,跟著讀書、習武,今天的忠心表現,讓他覺得他值得培養。
“有大名了沒有?”
“就叫武毛。”
“武毛這名字不雅,給你改個名吧,三思,希望你以后三思而后行。”
武三思,阿毛對這個名字很喜歡。
一旁的侯大見狀,也請懷玉賜名。
侯大是老武的老伙計侯三的大兒子,小名黑娃,侯三本是農民,后來逃荒成難民,跟著起義,再后來成了馬賊,再又成官軍俘虜,做了官奴,之后賜給老武,跟著老武為馬前卒,也是忠心耿耿。
等老武在三原安定下來,他也跟著種地,還獲得了部曲身份。
懷玉去隴右,侯三跟著懷義來到隴右,立下軍功,成了武官,去年還被懷玉調到朔方,又立新功,如今也是七品武職。
黑娃一直留在長安,跟著懷良,一起在武氏族學讀書。侯大跟武毛身份不同,侯大現在也是武官之子,在武家算是客人。
“你就叫三省吧,三思而后行,每日三省吾身。”
武三思、侯三省。
兩少年一起謝懷玉賜名。
“懷良啊,他們兩個是你伙伴,要珍惜這關系,將來你們要互相幫助。”
問了些三人的功課之類的,如今的城南武氏族學,教學條件越來越好,師資力量也不斷加強,不僅請來的常駐老師們學問越來越高,甚至在武懷玉的面子下,還經常能請來不少名士名師客座講學。
如今武氏族學里的學生也多,不僅是太原武氏各支的族人子弟,也還有家族的一些親戚朋友子弟附學。
當然,武氏族學還以教學嚴謹而出名,封閉式管理,哪怕是公侯家的嫡子,也頂多能帶一個陪讀入校,隨從奴婢是一個也不許進去的,就算帶一個陪讀,生活日常也都要自理,不得代勞。
一旬要在里面封閉讀書九天,然后才能放假一天出校。
每天教學內容安排的滿滿當當,早起操練、晨讀,每天還得有勞作課、手工課。
不好好讀書,違反校規,輕者挨戒尺,重者打屁股,更嚴重的直接開除。
多少人愿意捐獻大筆錢糧給族學,想讓子弟進來附學,都還得不到機會。
除了經史子集,族學也還是要學書、算、律,還外還有繪畫、音樂、圍棋、騎射等課程,雖說分了年級,課程有所不同循序漸進,但武氏族學確實是貴族學校,君子六藝,德智體美全面發育。
小胖在學校還挺用功的,他老丈人王學士兄弟三個,現在都在族學里做客座教授,斗酒學士更是一旬得去起碼三天,反正對小胖抓的挺嚴,對這準女婿可不會放水,讀不好就挨戒尺。
“好好讀,學到了學問,就是自己的,永遠不會吃虧。”
懷玉想起自己如今倒是忙的沒什么空去族學了,有時間要多去去。
回到后院,去瞧了瞧丘氏姐妹,這兩姐妹如今雙雙懷孕。
“聽說我那兄弟闖禍了,妾代他向阿郎賠罪。”
大長腿丘德柔丘十二娘倒是態度挺端正,并沒有因為兄弟今天在家門口讓小叔子揍了,就要偏袒兄弟。
“小孩子玩鬧罷了,我已經讓他們互相道歉了,這事就過去了,”
“你阿耶在襄州可還好?”
“挺好的。”
旁邊丘三十娘德淑也說他爹丘行則剛從交州送了信到京,說是有一大批蔗糖正從交州北上。
“我阿耶說這次先從交州走海路到廣州,然后再走內河水運到韶州,再翻大瘐嶺梅關道進江南西的贛江北上。”
交州的紅河三角洲平原可是很富饒的,氣候除了適合種占城稻,也很適合種甘蔗。
丘家以前就在交州搞了許多種植園,抓了大批的獠奴貍奴種甘蔗,現在武懷玉有了比天竺阿三們更高超的脫色秘方,武家的白糖現在成功取代阿三們,成了長安,乃至整個大唐的白糖高檔市場的壟斷者。
連海東四國,甚至西域商人、天竺商人,都要反向來從長安進貨白糖冰糖。
白糖生意很賺錢,不過武家沒有蔗糖原料,這些現在主要掌握在丘家、段家還有嶺南的馮家、冼家、陳家、寧家這些土豪手中,他們握著大量甘蔗種植園。
武家跟他們組建白糖聯盟,他們供應蔗糖原料,懷玉脫色加工,生產的白糖,要分配給各家一定的份額,這樣聯盟的好處就是武家能不被在原料上卡脖子,甚至拿到價格不錯的原料。
但付出的就是得讓出不少白糖的份額給他們,出貨價格同樣不能太高。
丘行則現在是交州都督,在交州都督府下各州,那是瘋狂推動甘蔗種植,這家伙為了能夠弄到更多種甘蔗的奴隸,甚至向皇帝上書,說林邑蠻夷之國,所上奏章中言辭不夠恭順,請發兵討伐。
這家伙其實就是想去抓奴隸,順便搶點金子。
林邑在交趾之南,在漢代的時候,林邑大部也曾是中原統轄之地,只是后來割據自立,林邑雖是偏遠小國,可海上貿易發達,崇尚婆羅門教,本就盛產香料象牙黃金等,又通過貿易,使的其國中有大量財富。
中原南北朝時代,林邑也經常北上侵犯南朝所屬的交州,結果就多次遭到討伐,每次中原軍隊討伐打過去時,都能掠獲到大量的金銀象牙等。
隋煬帝時,就曾派將領統兵萬余遠征林邑,他們一路攻進了林邑國都,搶了大量財富,甚至還搶到了林邑王室供奉的十八尊巨大的純金像。
可惜這支遠征軍,后來班師時染上瘟疫,連主將劉方都病死,士兵折損極大,楊廣在新征服的土地上新置林邑等三郡,向南擴張許多,可惜后來三征高句麗,隋天下大亂,新置三郡,也被林邑奪去。
丘行則此時提議以表奏不順為由討伐林邑,不外乎就是想搶黃金、搶象牙、搶人口。
糖這玩意太賺錢了。
哪怕是本土蔗糖制作技術,制作出來的傳統的普通沙糖,都是按兩賣,最次的都要九錢一兩,好點的十二錢一兩。
這種沙糖,顏色很深,可以稱之為黑糖。
顏色淺點的,紅色的,則更貴一個檔次,至于之前最高檔的,那是天竺人才有的糖,他們稱為白糖,其實是黃色的。
那玩意,六十文錢一兩。
幾乎就是一貫一斤。
而這還是批發價,其中還有些上品、精品,賣的更貴。而這些從天竺販來的白糖,中原商人一般都是跟那些千金藻豆、薔薇香露等這些奢侈貨,一起放在大藥店里銷售,價格再翻幾番。
價格雖沒胡椒、樟腦等那么夸張,一升就得七八貫,甚至二三十貫,但哪怕最普通的沙糖,九文一兩,一斤也要近一百五十錢。
而現在長安糧價,一斗米才三十錢,一升不過三文,粟一升才兩文。
最普通的沙糖那都是大米的近五十倍。
不是達官貴人,普通百姓誰吃的起蔗糖?頂多吃點麥芽糖或是自己在山里采的蜂蜜。
以前高檔白糖都要從阿三那進口,讓他們大賺特賺,現在技術反超,阿三也得來大唐進口白糖,絲綢路上的波斯商人、粟特商人甚至羅馬商人,也都開始搶購大唐白糖,使之成了跟絲綢、瓷器、茶葉一樣的東方好貨。
只是這量現在確實太少。
前景如此好,掌握大量甘蔗園的這些家伙們,當然都想擴大產能。
段家程家在蜀地南中,丘家在交州,馮家冼家在海南島在雷州半島等地,寧家在欽州灣,有這條件的都在抓緊。
地不夠,那就征討生番蠻夷,把他們的部落編戶齊民,設縣置鄉,讓他們種甘蔗,對那些不配合的甚至直接攻打俘虜,然后讓他們成為甘蔗園的奴隸。
他們這么積極,最主要原因就是白糖聯盟里的協議,就是要用蔗糖換取白糖,提供的蔗糖原料越多,能拿到的白糖配額也越高,這倒手銷售能賺到的錢也就越多。
丘家在交州的條件,可謂得天獨厚,那里既有地有人可大量種植,氣候又非常適宜,而且交州有大港,本來就有傳統的海上貿易,這塊的份額,丘家有天然優勢。
丘家現在還一直勸說武家到那邊去建加工作坊,甚至愿意拿出他們家在交州的許多甘蔗園,來換一點提煉作坊的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