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惟忠死了。
瘸子還活著,
他改姓更名,以另一個身份活著。
現在,他叫宋江,六扇門朔方局掌固,代號鬼夜叉。
掌固本只是中央省部衙門里管倉庫掌檔案的小吏,流外七等。
玄武觀中,武懷玉將一件窄袖修身的絳褠衣和黑介幘交給給,同時將一面有鷹犬圖案的掌固腰牌給他。
此時起,他就正式成為六扇門一員,是天子爪牙了。
這一套小吏袍服還有那一面腰牌,是瘸子毫不留情的對彭家一網打盡換來的,彭家上下百余口,幾千奴仆,千頃良田,加上無數的錢財,全都被抄沒。彭家成年男丁直接被就地處死,其余家口皆籍沒為奴。
彭家只剩下了兩個人,
一個是瘸子,還有一個是傻子,那老仆留下的傻兒子。
能成為靈州第四大豪強,彭家積攢下的家業不小,可惜如今全都化為烏有。
瘸子不僅把彭家賣了,甚至還請求要親自行刑,彭家那被正法的三十余丁,皆是被瘸子親自斬首。
這瘸子是個瘋子。
趙信和陳盛都建議把瘸子殺了,以絕后患,不過武懷玉還是留下了他,并授他為掌固。
雖僅是一個流外七等的掌固,但他直隸武懷玉這個員外郎,不歸四大主事管轄,也不受其它亭長們管束,直接聽命懷玉。
隱隱的第五主事。
瘸子這種人確實很瘋狂,但這種瘋狂又無情的人,有時也正是最鋒利的劍,刑憲司本就特殊,武懷玉人在邊疆,也需要這么一個狠人。
臟活總得有人干。
況且瘸子在朔方本就有張很強的關系網,這是瘸子苦心經營多年的網絡,不僅在靈州遍布,而且在偽梁在河套,甚至在突厥陰山下汗庭都有關系人脈。
瘸子是把鋒利的刀子,但更像是把無柄的雙刃劍,一不小心就容易割到自己。
“長史若要對其它幾家動手,我能夠拿出他們許多罪證來。”瘸子換上絳褠衣,戴上黑介幘后顯得有點滑稽,雖然這衣帽已經是量身定做,卻仍顯得極不協調。
頭太大,身子太小,手腳太短。
懷玉只是擺擺手。
“不急。”
武懷玉當天回了靈州回樂城,曹太公派曹軒給懷玉送請帖,曹家老爺子想宴請武懷玉。
“不會是鴻門宴吧?”
曹軒不學無術,居然不懂鴻門宴這個典故,搞的武懷玉都有些無語,連平時不怎么愛讀書的武懷亮武懷運哥倆都被逗笑了,武懷亮還充滿優越感的跟他講了這個故事。
“就是一場酒宴,之前多有誤會,想要當面賠罪,絕無敢有半點不敬之意。”
之前一直挺驕傲的曹軒,如今在這位年輕的長史面前,已經很恭敬了,彭家頃刻間灰飛煙滅,對他們這些年輕一代的公子哥們的沖擊是最大的。
以前總以為天高皇帝遠,就算朝廷派來的總管、都督、刺史,他們也不太放在眼里,但現在他們才知道畏懼。
“還邀請了誰?”
“這次還有劉家等本地家族一起做陪,也還邀請了豆盧司馬、蘇司馬、韋長史、溫兵曹、杜參軍等等。”
戰爭已經結束。
彭家倒下了,曹劉等舉旗投降,這場酒宴也是希望能夠與武懷玉達成一個正式的協議。
他們都希望戰爭就此為止,不再深究下去。
“好,本長史準時赴宴。”
瘸子坐在武懷玉的堂后,待人走后,他走出來,“當心有詐,曹家的老不死不簡單,我以前以為他老糊涂了膽子小了,結果卻被他陰了。”
“我答應準時赴宴,可沒說我單獨前往。”
黃昏時分。
原、慶、夏三都督府的六千精兵,幾乎同時抵達靈州城外。
夏州都督府帶兵前來的是都督府司馬劉蘭成,曾在隴右戰場共事過的老流氓,還是個很有文化的老流氓,最擅長的就是帶敢死隊突襲別人大營,明明是個書生,熟讀經史,郡書佐出身,可偏偏喜歡扛把大拍刀砍人。
對這家伙的印象,武懷玉是覺得他挺陰,有點狡詐,所以之前共事也沒太過親近,不過這家伙對武懷玉倒向來是主動親近,大家表面關系很不錯。
慶州都督段綸派來的領兵將領是丘行恭。
這家伙以殘酷聞名。
“有多殘酷?”
“他經常吃人心肝。”
“真假?”
“那還能有假,這家伙是員悍將,打仗非常勇猛兇悍,但也為人殘酷,他不僅喜歡將敵人一刀腰斬,還喜歡挖出心肝煎著吃,且每次大戰后,都要直接在戰場上煎心肝吃。”
“而且他不僅對敵人如此殘酷,對同僚部屬也很嚴酷,動不動就拿皮鞭抽人,抽的皮開肉綻。”
“沒人管?”
“有人管,他也經常因此被責罰,但往往是一兩月又恢復原職了。”
“這人什么來頭?”
連武懷玉都有些驚訝了。
“丘家是代北大姓。”
一聽這個,懷玉有點明白,所謂代北大姓,一般都是指北魏時漢化的那些鮮卑名門,比如長孫、宇文等都屬于代北大姓。
丘行恭本姓丘敦,北魏獻文帝七分國人,以次弟豆真忻為丘敦氏,孝文帝時改為丘姓。
丘家是將門世家,丘行恭的爺爺是西魏鎮東將軍丘壽。
當然,真正能讓丘行恭這么跋扈的主要原因,是他爹丘和曾是隋末時割據交趾,后來派高士廉入朝請求歸附,李靖平嶺南后,丘和入朝,授上柱國、交州總管,遷特進、封譚國公,加左武侯大將軍。
之后因其年老,讓他回老家稷州當刺史。
身份很特殊。
但丘行恭能如此還不止因此,因為隋末大亂時,丘和在交趾,但他兩兒子在關中,他跟兄長丘行則在岐州一帶招聚一萬多人馬,據守郿縣,后來兄弟倆帶兵加入平陽公主的人馬,一起迎李淵入關。
憑此功,兄弟倆一個封郿城縣公、柱國、左驍衛將軍,一個封柱國,秦王府左一驃騎。
丘行恭一直都是在李世民麾下征戰,可以說是李世民的鐵桿心腹元從,要不是因為太殘酷,其實他官職應當更高,而不是本來做到左衛將軍,結果現在又成了慶州都督府司馬。
會州都督府派來的是都督府兵曹參軍李元愢,他是李三娘的兄長,李修行的兒子。
這三個領援兵來的,除了李元愢年輕點,丘行恭和劉蘭成那都不是簡單的,一個是有文化的老流氓,最喜歡帶敢死隊突襲敵營,一個將門世家,天生勇悍,結果殘暴無比,每次打仗就是他的燒烤大會,咱烤人心肝腰子。
跟別人打仗,輸了最多就是個死,但跟他打仗,輸了極可能成為他的燒烤食材。
這家伙不僅對敵人狠,對屬下也苛刻,動不動抽鞭子,跟隋朝的幽州刺史燕榮有的一拼,而且丘行恭不僅打手下,他連上司都敢揍,據說,尉遲恭剛投降李世民那會,丘行恭就跟他干過仗。
后來尉遲恭后來居上,反成他上司,丘行恭仍然繼續跟他干仗,不服就干,而且難得的是,尉遲恭這等猛將,單純斗毆,居然并不能壓制他。
這樣兩個人領兵前來,雖有皇帝給他的兵符旨意,只怕也不好管束。
帶人出城迎接三支兵馬到來。
現在起,這三支兵馬六千人,就接受武懷玉的調遣,屬于靈武道行營兵馬,武懷玉是行營總管,豆盧懷讓是行營長史,蘇烈是行營司馬,劉蘭成和丘行恭則為左右廂總管,牛見武是行營先鋒。
三營兵馬,分駐靈州西北南三面,鹽州兵一部則駐于靈州東。
一行人在城門口碰面。
劉蘭成對武懷玉倒挺客氣,而丘行恭則是一臉跋扈,居然騎在馬上不下來,居高臨下的打招呼。
武懷玉已經知曉了這家伙的底細,也沒空理會。
“你們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正好今晚本地豪強曹家等擺宴,你們正好一同前往。”
丘行恭不客氣的道,“曹家算什么東西,本將軍為何要賞他臉面?”
跟在武懷玉身后的曹軒臉色紫脹,但也許是也聽聞過這家伙的名聲,敢怒不敢言。
“丘將軍連本總管的面子也不給么?”懷玉笑問。
丘行恭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武懷玉,好一會才道,“武總管的面子自然要給,就看總管面上,去坐坐吧。”
懷玉讓人給在城外駐扎的這六千兵,送去肉蔬等犒賞,然后便一起入城了。
一行人前往曹家赴宴。
武懷玉還調了自己的衛隊,整整二百人,然后豆盧懷讓也帶了二百人,蘇烈帶了一百人,牛見武帶了一百人。
丘行恭劉蘭成李元愢三將也各帶了百人。
最后結果就是武懷玉帶著上百名文官武將,以及一千多名親兵衛隊去曹家赴宴。
曹家遠遠看著那么多披甲執矛的精銳之兵過來,嚇的還以為是來抄家的。
連曹太公聽了都很不淡定,等武懷玉他們騎馬抵達,才知道是虛驚一場,但也著實嚇的不輕。
曹太公都趕緊要了根參須含著補氣。
這老心臟吃不消這一驚一嚇的。
雖然武懷玉滿臉堆笑,還帶了禮物,可曹太公卻對這年輕長史越發忌憚,這上千甲士說是隨從護衛,可把曹家包圍的水泄不通,甚至直接前庭、廊院都到處站著,
武懷玉一句話,那曹家就沒了。
這種劍出鞘抵在背心的感覺,真是讓人手腳無力。
曹軒回后院更換衣服,本來換好的新衣已經汗濕。
“去告訴十三娘,讓她好好妝扮,一會叫她的時候,要在武長史面前好好表現。”
“太公要把十三娘送給武長史?原本不是說送兩家伎嗎?”
曹太公看著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沒多少日子了,他要是一倒下,這曹家總不能指望曹軒吧?狠辣不如彭瘸子,聰明不如劉賢。
這刻,曹太公感到無盡的壓力,彭家那么大家族說倒就倒,曹家也一樣隨時可能會倒。
為了曹氏家族,別說是把嫡孫女十三娘送給武懷玉做妾了,他就是多要幾個,曹太公都愿給,任他挑選,只希望能夠得到武懷玉的庇護。
曾經他們以為在靈州,他們很強,可現在他們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