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妒之人，對著自己的貴人又會是一番什么模樣？”易硯之面無表情。
“尤其是等到長留劍仙予他的指點之恩漸漸散去、他意識到自己當日竟被一個比他小了十幾歲的孩子比下去了的前提下。”
“那樣……他很可能會反過來暗暗憎恨起長留劍仙。”姜明雪蹙眉，“這樣的人可是不少，我在清河府就曾見識過。”
“沒錯，他確實極有可能將自己被劍仙指導過的事視為畢生之恥，并想方設法地竭力抹除此事的痕跡，甚至還會就此連帶著嫉恨上梁兄。”幼童說著點點腦袋。
“嫉恨上這個由長留劍仙一手帶出來的、天賦同樣強于他數倍的晚輩。”
“嗯……那這樣大致上就能解釋，孔宗主為什么要在昧下劍仙留給云懷師兄的資源同時，還要這般惡意磋磨云懷師兄了。”姜明雪撫掌，“他就是想給云懷師兄找不痛快，以此發泄自己心中因嫉妒而扭曲的怨火。”
“變態了都。”
“是這樣，但還不夠。”易硯之搖頭，起身在屋內緩緩踱了步，“光這樣還不夠，還有一點解釋不通。”
“那就是，如果孔宗主當真只是單純的憎惡長留劍仙、嫉恨梁兄，那他完全可以在將梁兄折磨至奄奄一息后找個機會，讓他不聲不響地死在眾人視線之外，沒必要這般一邊折騰著他，一邊又把他好生養在劍宗里，既不見缺胳膊少腿、又沒見瞎眼聾耳的。”
“別忘了，修士被人盡廢修為、重傷初愈后的身子可是連尋常人都不如，但凡他稍稍有心一點，便能輕松找見個由頭，讓梁兄‘不幸病故’，根本不必費此周章，同樣能得那個‘照顧舊友徒兒’的美名。”
“所以，硯硯，你的意思是……”小姑娘若有所思。
“這里面一定還有別的陰謀。”易硯之下頜微揚，伸手指向梁云懷，“他們留著梁兄的一條性命，還有別的作用。”
易硯之故意接連兩次強調了“別的”二字，話畢便不著痕跡地觀察起姜明雪與梁云懷二人的表情。
劍修在聽到她這話后，面上并沒什么變化，依舊似先前那般作一派迷茫懵懂，反倒是小姑娘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陡然大變了臉色。
看來……有些是，并不是所有世家的嫡系弟子都會知道的呀。
幼童無聲斂下眉眼，胸中悄然多了兩分計較，從姜姑娘的表現來看，她先前藏在心下的那番猜測多半是確有其事，或者至少有些什么與之類似的東西。
玄靈界各大仙門世家與上界仙人們的關系，絕不止是他們看到的那樣，這二者之間必然還有著其他聯系。
并且，那關聯極有可能與“叩仙路”的傳言相關，更可能與畢老太監留著她不殺的根本原因有關。
……對了，孔明達留著梁云懷的這一舉動，不正巧跟畢羅天留下她這一條小命的行為，一模一樣嗎？
易硯之的眼睛亮了亮，她覺著自己仿佛是離著那背后的真相，無形間又多近了一步。
至說為什么同樣作為世家仙門的核心弟子，姜明雪知道的各式秘辛遠比梁云懷多……
這要么是鏡云山莊的內部情況比之清河府更為復雜，派系間斗爭更為厲害，大家各有藏私；要么是長留劍仙及梁莊主等人對梁云懷的有意保護；要么這問題就是出在姜姑娘本身——她身上本就有著比這些秘辛更為嚴重的秘密，而在這些秘密的逼迫下，她不得不提前得知這些，她本不該這個年紀知道的東西。
再聯想到先前一路上幾乎跟著姜姑娘寸步不離的李老，和姜姑娘自己那不時犯上一陣子的、語焉不詳的毛病。
她覺著是第三種原因的可能性更大。
當然，長留劍仙及梁莊主等人，自來也是沒少對著梁云懷等后輩們過度保護就是了。
——這玩意，看看隔壁梁云書那傻了吧唧的模樣就知道了。
易硯之悄悄腹誹，一面盤算著明日要如何從自家便宜師父口中套出點有關孔明達的消息，一面抬指噠噠叩了椅背。
姜明雪抱著大黃沉默不語，一旁的梁云懷實在沒能搞清楚眼前的狀況，下意識蒙叨叨地開了口：“那恩人，姜師妹，我們現在該怎么做？”
“平常怎么做，現在就繼續怎么做。”易硯之應聲回頭，“靜觀其變，免得打草驚蛇——梁兄，這點想來不用我教你罷？”
“靜觀其變……好，恩人，在下明白了。”梁云懷頷首，他本就不是什么愚鈍之人，這會發愣，也只是因著先前從未想過自家師尊的“至交好友”竟能這般害他罷了。
但眼下，他們既已大概猜出來了孔明達的小人心態，他自是不會再懵懂至此，也不會再為了劍宗那莫須有的恩情，妄自菲薄、自暴自棄了。
——他們越不想見得他好，他越要好起來。
梁云懷暗暗下定決心，遂起身與易硯之二人告辭：“既如此，恩人，天色已晚，在下今夜便不多叨擾了。”
“——夜寒風冷，還請恩人與姜師妹留步莫送。”
“嗯，剛好我等下還要去處理了這些魚骨雞骨，也確實是不便送你，就不多送了。”易硯之點點腦袋，邊說邊收了桌子上那一把被他們啃得丁點肉渣不剩的骨頭，預備待會趁夜，將它們盡數埋到梁云書院子里去。
“對了梁兄，我之前給你那藥，這會估摸著也到了要沒效的時候，只是我這暫時沒什么制新藥的思路，你就先按時吃著那份老的罷——等過幾日我琢磨出來新方子再給你送去。”
“好的恩人，沒問題的恩人，在下知道了恩人！”梁云懷麻溜把頭點成了個小雞啄米，話畢見易硯之似是當真沒其他要囑咐的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朝門外走去。
臨出門前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樣猛然轉回身子，沖著幼童眼巴巴地垮了臉：“話說回來，恩人。”
“您真的不愿意當在下的再生父母嗎？在下覺得管您叫硯爹還挺順口的。”
易硯之無語。
易硯之沉默。
易硯之忍無可忍，并選擇當場爆發——
“滾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