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說真的,仙門的這幫人什么時候才能放棄“用幻境窺探入陣人的內心,同時復現出他最痛苦的過去,以此引出他人心魔并考驗弟子心性”這一招啊。
——都快被用爛了。
問仙幻陣之內,易硯之面無表情地與對面那瑟縮著躲在舊草屋墻角里的孩子大眼瞪著小眼,四下里,原本劍宗門前的青石長階,亦不知在何時被人換作了一方荒敗至極的破落小院。
——這是她爹娘剛死那年,她在魔宗住過的院落。
“你……”小小的孩子開了口,嗓音里帶著濃濃的戒備與不可置信。
正當她想要再試探性地問她些什么的時候,院外卻陡然傳來了陣令人滿腹生厭的尖刻嬉笑,她連忙弓著身子,深深低下了頭。
“喲小雜種,還活著吶?大長老讓我們給你送飯來了——”
來人笑吟吟地一腳踹開了院門,順手將那盛著點殘羹冷炙的食盒丟去了地上。
被白蟻蛀空了大半的食盒落地剎那崩散,發餿了的剩飯亦隨之灑成了一灘。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那人得意萬分地翹著嘴角,揮手命人將墻角里的孩子團團圍住。
身上帶著薄弱魔氣的小魔修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比他們小了不止四歲的孩童,為首的那個嬉皮笑臉地彎了腰。
“不過,想來你這個小廢物也不會在意我這小小的失誤的,對吧?”他笑道,下一瞬卻又陡然猙獰了面容——
“快吃!可別浪費了我們這‘一番心意’!”
“就是就是,可別辜負了師兄的心思!”小魔修們疊聲附和,一面七手八腳地將孩童強行拖離了墻角。
易硯之看到她竭力拍打著他們的手臂,想要掙扎著逃離魔網,卻仍舊被人踩著背脊,狠狠踏進泥地——
“吃啊,你快吃啊——你不吃,大長老等下可又要訓我們了。”一人笑鬧著拾起地上的一枚石子,打牲口般重重砸上了孩童的手腕。
餿飯的酸味混著雪融后的土腥氣爭先恐后地鉆入口鼻,孩子的喉嚨咕嚕著,發出聲不大明顯的嗚咽。
“是啊,你快吃啊——一個克死爹娘的雜種,還當自己是護法家嬌生慣養的小姐呢——”
“快吃快吃!”
大大小小的石子雨點一樣砸在孩子身上,她只能手足無措地拿手臂努力護住了自己的腦袋。
記憶里本就難聽的笑聲,這時間變得愈發尖銳不堪,某一刻她腕子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易硯之低下腦袋,卻發現腕間赫然多了道尚帶著血的新鮮疤痕。
“哎……”瞅見那傷疤的幼童悵然嘆息一口,繼而抬眼望向小院。
被人圍打著的孩子蜷縮著趴在地里,她突然覺著她像極了一只被人遺棄了的、受傷的小狗。
“都說了,這一招真的早就被人玩爛了啊。”
易硯之稍顯頭痛地伸手按了按眉心,而后大步走到孩童身前,沒料到她會突然過來的孩子茫然抬眼,她蹲下身子,定定攫緊了孩子的眼瞳。
“知道在面對這種情況時,我會怎么做嗎?”
“什、什么?”幻境幻化出來的孩子面上微一錯愕,下一息,易硯之垂下眼睫,唇邊驟然勾起道發著佞的笑。
“我會——扒了他們的褻褲,并把那堆玩意一應塞進他們的嘴巴里!”易硯之冷聲,音未落起身猛一把撕了那小魔修的褲腰!
混著餿飯的爛泥被那紅底帶花的褻褲包裹著,被人連泥帶布的塞進小魔修嘴里,孩童眼中晃過明顯的恐懼。
收拾過那一地魔修幻象的易硯之漫不經心地拍了掌心,順帶一腳踹去那被她硬塞暈了的魔修胯間。
“小樣,大紅褻褲加繡花,玩的還挺騷。”易硯之斂眉輕嗤,收腳時還不忘把鞋底放在他們身上蹭了蹭。
尚蜷縮在地上的孩子見狀近乎本能地打了個哆嗦——易硯之說話時的眼睛分明不曾看她,但她偏生覺著她嘴里說的是她!
“我建議你們啊,以后最好拿出點新招式,或者干脆學得再像一點。”易硯之蹭凈了鞋底污泥,隨手一掌扣上了孩子的頭頂,“起碼別差到讓人一眼就瞧出了破綻。”
剛坐起身的孩子在她掌下不受控地抖了抖,她五指微攏,垂眼看向她那身舊襖:“還玩嗎?”
“你、你在說什么?”扮成她幼年模樣的孩子眼神一飄,試圖與她裝傻充愣。
“你們那見性明心的心魔把戲。”易硯之聲線淡漠,“別裝了,我知道你是這問仙幻陣中養著的靈物。”
——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所以,你還要接著玩下去嗎?”易硯之眼皮一耷。
“——要玩就麻溜利索的別耽誤時間,不玩我還趕著繼續爬問仙路呢。”
“不、不不,不玩了。”那靈物應聲一個激靈,連連搖頭。
——它不敢玩了。
“嗯,不玩了就好。”易硯之頷首,一直半攏著的五指頓時收了力道,那靈物見此正欲偷偷松出口氣,幼童卻倏地二度緊了指頭。
“對了。”易硯之略略回身,“除了你我之外,應該沒別人能看到方才那幻境中的景象罷?”
“對、看……看不到的。”靈物喉頭一緊,說話無端有些困難,“劍宗勢大,玄靈界中每年想要拜入劍宗的孩童,亦自是數不勝數。”
“是以,每逢開山,劍宗長老們便會放開對我們的監視,否則這一日成千上萬場幻境看下來,他們不累死也要被逼瘋了。”
“所……所以,你不用擔心剛剛那些影像會被旁人看去,他們看不到的——我們身為陣中之靈,為達問心而肆意窺探你們入陣人的秘密,本就已是逾矩,自然也不會隨便瞎傳這個。”
“嗯,你最好是別瞎傳。”易硯之含笑點頭,這一回總算當真松開了指頭。
頭頂的壓力驟減,那靈物忙不迭揮手收起周身的幻境,軟爛的泥地眨眼重新變回青石長階,易硯之毫不遲疑地繼續向上登去。
——娘的,差點就被個小崽子給弄死了!
好不容易自易硯之手下死里逃生的靈物撫著胸口,心中尚有余悸。
雖然不清楚她一個丁點修為都沒有的半大孩子,究竟怎么做到的這一點,但它知道,它方才的感覺絕沒有錯。
——她那會是真的想擰斷它的脖子。
并且,她好像還真有能擰斷它脖子的方法!
靈物盯著幼童的背影,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它想,這安穩了數千年的玉璣山——
大概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