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條問仙路,為什么非要拜著上去?
易硯之蹙了蹙眉頭,跟著人群,緩步向著那石階走去。
今日趕來參加這劍宗開山的數千號人里,亦不乏有那等骨齡或修為超了,卻仍舊心存僥幸,想要來碰碰運氣者,皆無一例外地被那無形結界攔阻在了問仙路外。
是以,那玉璣山下候著的人員雖多,前行時的速度卻稱不上慢,幼童隨著那如水人流,不多時便行至了石臺邊上。
易硯之仰頭看了眼半空中那負手憑虛的鶴發老者,又舉目掃了掃前頭烏壓壓跪成一片的眾人,抿著嘴巴認真斟酌了半晌,到底是沒能屈下膝來。
——不管怎么想,她都覺著這問仙路不該是一步一叩地拜上去的。
或者說,不該這么多人都選擇要拜。
這里面,怕是有些貓膩。
幼童思索著斂下眉眼,遂抬手將大黃掛上了自己肩頭,她載著那肥貓正欲邁步,身側卻猛地傳來“嗙”的一聲脆響。
易硯之眼皮一跳,下意識循著那動靜低下了腦袋。
身旁那與她一同穿行過結界的小胖子一頭磕罷,起身見她猶自好端端地站在地上,身上既無半點灰塵,額頂也不見分毫紅痕,不禁茫然萬般地眨了下眼睛:“咦?你為什么不拜?”
“我為什么要拜?”易硯之張嘴反問,小胖子陡然聽見這話,面上的迷茫之色頓時更甚:“就……過問仙路呀。”
“過問仙路又為什么非要拜?”易硯之挑眉,小胖子這下似被她嚇到了,瞪著眼睛半天也沒說出句囫圇話來:“你、你過問仙路為什么會不……”
——為什么會不拜?
小胖子的眉心瞬間擰成了疙瘩,他皺著面皮上下打量了易硯之數次,忽的拍手作了副恍然大悟狀:“你這打扮……啊,我知道了,你不是翎洲人,你是從其他地方趕過來的是吧!”
“怪不得不清楚爬這問仙路的訣竅。”小胖子嘟嘟囔囔,邊說邊叩著往上前行了一步,“我跟你說哦,這問仙路,又叫‘叩仙路’,它看的可不光是你的心性悟性,同樣也要看你對修行的態度。”
“修行的態度?”易硯之不置可否,小胖子應聲點頭:“對啊。”
“早先走過問仙路、成功進入到劍宗的前輩們可都說了,這問仙路還要考驗你對仙人與仙道是否尊敬虔誠。”
“——似我們這樣天資平平,單論根器悟性,尚不足以安穩攀過問仙路的,若肯安下心來,一步一叩地拜上去,布置問仙路的上仙們見你足夠誠懇,感念著你的謙遜態度,指不定就能對你網開一面,準你上去了呀。”
“所以,一直以來,除了你們這些不知道內情的外地人,和那堆自恃與眾不同、天賦絕倫的硬骨頭,我們都是一步步拜上去的。”小胖子搓手,話畢又是一拜。
“那么,你們這些一步一叩拜上問仙路的人,就一定能進得了歸元劍宗嗎?”易硯之目光平靜,隨手拍了下在她頭頂亂抓亂啃的大黃。
“那自是不能。”小胖子晃晃腦袋,“有些根性實在太差勁的,拜到一半就被問仙路送下去了;還有些年齡或修為超了的,在結界外把頭磕爛了也摸不到我下了。”
“你看,說到底,還是要看根性,還是要年齡和修為符合要求。”幼童攤手,“所以,我為什么要拜?”
“可是、可是之前那些進到劍宗的前輩們都說……”小胖子目露遲疑,抵死反駁,“而且他們也確實都拜進了劍宗呀。”
“他們確實是都進了劍宗。”易硯之垂眼,“可他們能進劍宗,究竟是因為天賦合宜還是因為叩拜了仙人,你們能分得清楚嗎?”
“這,我們!我、我們——”小胖子驟然語塞。
——這他還真分不清楚。
“此外還有,那些不肯叩著拜上問仙路的人,也真的都被歸元劍宗拒之門外了嗎?”易硯之乘勝追擊,接連發問。
“這、這倒也沒有。”小胖子跪在地上的身形不受控地晃了晃。
——劍宗收徒,要的是十五歲以下、修為沒超過筑基,能在日落前獨立爬到問仙路頂的孩子,沒說只收跪著上去而不要正常走著上去的。
“這不就得了。”把小胖子塞啞了的幼童閑閑咂嘴,“所以啊,所謂的‘叩仙路’,歸根究底,也只不過是一種無從考據的說法罷了。”
“你信它,所以你愿意一步一叩地拜著上去;但我不信它,所以我不愿意跪,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走上去——這也沒什么問題吧?”易硯之道,話畢毫不猶豫地抬腿跨上了石階。
方才她就注意到了,在她與那小胖子爭論之時,一直杵在虛空中的老者曾低頭遙遙瞄過他們一眼。
只他所處的位置離著地上太遠,他那目光收回的速度又太快,以她當前的眼力,她并未看清他面上的神情,同樣也沒法分辨他神情之下,所隱藏的含義。
但這不要緊,至少眼下她能確定一點——那就是有關“叩仙路”的傳聞,確乎是他們劍宗有意命人傳出去的;這問仙路的篩人方式,也確乎不止一種。
只是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什么要特意散出這么個謠言。
是為了考察準弟子們的心性,還是為了……
易硯之的指尖微蜷,周圍的一切在她站定于這石階的一瞬,霎時遠寂得恍如隔世。
耳畔除了林葉摩挲的簌簌聲與鳥雀清鳴便再丁點不剩,她幾乎是剎那就意識到自己已然踏入了某種精妙的幻陣。
——這暫且還是仙門考察弟子心性時慣用的手段。
還不足為懼。
幼童定了定心神,而后一刻不停地大步向前行去。
在她身后,那尚未被幻陣裹挾的小胖子瞧見她那渾不在意又腳下生風的模樣,不由撓著面頰憋出句“真是個怪人”,扭頭顧自老老實實地叩他的問仙路去了。
——修行總歸是件與他人無關的私事兒,他也沒必要太過在意一個跟他僅有這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小胖子如是想著,面上的神情亦變得愈發真摯,與此同時,先前一腳踏進陣中的易硯之,也終于在登上第九級臺階時,迎來了她的第一重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