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深夜密談
于是,整個軍營轟動了。
幾乎是剎那,鑼鼓喧天、戰鼓擂擂、掌聲如雷,徐振英離軍營還有一里地就聽見前面傳來的巨大騷動。
周厚芳探出腦袋,嚇得花容失色,“怎么這么多人?!”
林翰也感慨道:“昭王殿下聲名遠播,將士們哪個不愛不敬?”
而安保隊伍反而是如臨大敵,明小雙是知道徐振英到一個地方容易引起多大的騷亂,于是他命令所有人緊緊貼著馬車,又幾乎是對身后人扯著聲音說道:“殿下,外面的士兵太多了,您就在馬車內,千萬不要出來!”
而車內的曲敏和常遠山更是左右不離。
越是人多,越要注意安全,更要警惕有人渾水摸魚欲行不軌。
徐振英倒也配合,只在馬車之內,掀開車簾,朝兩側潮水般的將士們揮手執意。
而伴隨著徐振英的每一次揮手,士兵們的歡呼聲便到達了高潮!
其中尖叫聲最大的便是女兵們!
等徐振英的馬車走過了,女兵們似乎還沒有回過味來。
就那么短暫的一刻鐘,她們中甚至有不少人喉嚨沙啞,眼睛赤紅,明顯還沒有從激動的情緒之中抽身出來。
“天哪,我看到昭王殿下了!我看到昭王殿下了!跟木像雕的模子一樣!”
有女兵雖然一臉興奮,但搖著頭,一臉的不贊同:“昭王殿下竟然真的來我們瀘州前線了?這太危險了!咱們離前線那么近,要是瓊州那邊突然偷襲怎么辦?”
“怕什么,咱們的火器可不是擺設!若他們敢來,咱們就正好再往西一步!”
當然也有政治敏銳性高的女兵,“你們說,昭王殿下此時此刻出現在前線,是不是意味著戰局有了什么變化?”
莫說女兵,就連男兵們也被這句話吸引了過來。
“啥意思?”
那女兵冷不丁被這么多人瞧著,有些緊張,“我胡亂猜測的。就是想著昭王殿下一直鎮守金州,現在正是兩軍激戰之時,她卻不顧危險,選擇御駕親征,說不準…明王的好日子到頭了!”
女兵的猜測立刻引發了眾人的共鳴。
而一張青簾,登時隔開外面的喧囂。
帳子內只余徐振英和江永康。
林老看見帳子內的星星燈火,只恨不得鉆進去看看。
徐振英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些倔,決定了的事情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尤其是對自己的婚事和繼承人的選擇。
按照大周朝的算法,徐振英已經年滿十八,十八歲的皇帝,早就應該成婚了。
這偌大的基業,若是沒有一個繼承人,著實讓他心里發慌。
偏徐振英這件事上很是堅持,無論他怎么游說,無論他是去請苗氏還是祖母黃氏,徐振英就是不松口風。
甚至就連他洋洋灑灑近千字的海選皇夫的方案都被她扔進了紙簍子里。
傷心,真是傷心啊。
徐振英的借口是她還年輕,繼承人的問題不急。
現在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敏銳如林老,自然察覺出江永康和徐振英之間那是君非君是臣非臣的微妙關系。
尤其是見了江永康本人后,加之旁敲側擊確定江永康沒有婚事以后,林老臉上終于露出些許滿意之色。
他望了望站在門口發愣的明小雙,招呼了一句:“愣著干啥,吃飯去——”
明小雙道:“殿下還沒用膳呢。”
“放心吧,他們兩人怕是有許多話要說,且有的等呢。”
明小雙心里有些發酸。
果然哪,江永康才是殿下最為器重的臣子。
“那我吩咐后勤處的人,給殿下送些吃的進去。今日趕了一日的路,中午建州的酸甜口殿下又吃不習慣,我看她都沒怎么動筷,現在肯定餓了。”
林老邁出的腳步一頓,隨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明小雙。
明小雙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笑得有些勉強道:“師父,您想讓我干什么,您直說…您別這樣看著我。”
林老親熱的抓著明小雙的手:“小雙啊,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可考慮過成家立業的問題啊?”
明小雙有些懵,似乎不明白林老為什么突然提起他的婚事。
不過轉瞬他笑嘻嘻說道:“難不成師父有什么貌美如花的孫女?”
林老瞪他一眼,“死小子,竟然敢打我孫女的主意?”
明小雙連忙跳腳,“不敢,不敢——”
“老夫看你雖然學問不精,人也算不得聰明,但好在有一個忠心的優點,因此特意給你指一條光明大道。”
明小雙眼睛一亮,立刻拱手:“還請師父賜教。”
林老跟個老頑童似的勾住明小雙的肩膀,“小雙啊,你有沒有考慮過成為皇夫啊?”
林老明顯感覺到明小雙身子一緊。
“啥?”
“皇夫啊!小子!”
哪知明小雙偌大一個鋼鐵漢子一聽這話差點給林老給跪下了,“我說師父你別害我啊。你讓我去當皇夫,那不就是入贅嗎?我明家可是三代單傳啊…再說,殿下人中龍鳳,哪是我這種癩蛤蟆能攀上的!我一看見殿下就怕得慌!我求您了,您可千萬別亂搭姻緣!”
林老瞅見明小雙嚇得瑟瑟發抖那樣子,當下是恨鐵不成鋼,“好,算我老頭子看走了眼!我們殿下才華橫溢、容貌秀美、天人之姿,哪是你個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明小雙竟然也不惱,還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我肯定配不上殿下。我看江部長青年才俊,又能文能武的,跟殿下交情不淺,他當皇夫比我合適多了!”
“呵,你三代單傳,人家江部長也就他一個!”
“哎,那師父你可以幫忙牽牽線嘛。”明小雙一見林老歇了做媒的心思,立刻來了精神,笑瞇瞇的開始出謀劃策。
不是殿下不夠好,實在是他明小雙沒那個賊心高攀啊。
他可不喜歡比自己聰明又有能力的姑娘。
更何況他對昭王殿下,那是非常質樸純粹的君臣之情!
林老吹胡子瞪眼,“那你喜歡哪種姑娘?”
明小雙摸著腦袋笑,“我就一點點要求,最好是讀過書的,有氣度的,性格得溫柔,還得賢惠。”
而徐振英和江永康回到屋內,門外十米范圍內,自然是守衛森嚴。
因此徐振英的突然到來,整個軍營加強了安保,幾乎到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程度。
尤其是以江永康的帳子為重點,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已經過了晚飯時分,但士兵們異常激動,晚課也變成了討論今日徐振英到來的情形。
而江永康的賬內,卻是一片安靜。
青簾將所有的喧囂隔絕在外。
賬內點著豆油燈,玻璃罩套著,照得屋內朦朦朧朧。
江永康給徐振英倒了一杯熱茶,放在她桌面,語氣不乏埋怨,“這個時候,你不該到前線這么危險的地方。”
徐振英倒也沒喝,只不過姿態隨意的坐在主位上,“這不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嗎。”
雖然明知徐振英是開玩笑,可江永康還是心中慢了一拍,他微微嘆氣,“說吧,這次為什么突然到瀘州來?”
徐振英笑瞇瞇的盯著他,“自然是戰局有變,需我親自來才放心。”
“戰局有變?”一說到公事,江永康坐直身體,“有何變化,我怎么不知道?”
徐振英盯著他笑,說得半遮半掩,“我也不妨給你透一些底,明親王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江永康聽著這平靜的話語,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雖說徐振英坐鎮大后方,可她卻耳聰目明,即使千里之外卻也能運籌帷幄。
也許,戰局當真要變化。
“殿下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安排?”
“可以這么說。只不過事情還沒有成功,所以不方便透露。但是你可以讓底下的士兵們好好準備,很快明親王的軍隊會開始瘋狂的反撲。最后的幾場戰役,我們既要打得他們全線潰敗,又要盡全力保存我們的實力。”
江永康有些出神,他似乎呆在那里。
算算時間,他在外征戰已經好幾年,他似乎已經習慣這種馬革裹尸烽火連天的日子。
然后突然有一天,徐振英告訴他,戰斗可能快結束了——
徐振英見他出神,笑著問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要北上了?”
“說實話,我沒有想好。”徐振英對著這個最親密的伙伴自然是毫無保留,從江永康愿意將所有身家交給她,只為完成他們共同的夢想之時,她就完全把江永康當做自己人。
“北邊有個趙毅,此人不容小覷。再者,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徐振英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明明她才十八歲,她卻好像走過了漫長的幾十年的人生一般疲累。
此時此刻,徐振英在江永康面前,不是那個殺伐果決的年輕君主,而只是一個疲累的伙伴。
“我一直在猶豫,是懷柔政策步步吞噬,還是趁著士兵們軍心正齊的時候一鼓作氣的打到汴京去。”
江永康笑:“難得見你也有猶豫的時候。”
不知又想起什么,江永康臉色一頓,“當初明王求親的時候,怎么不見你猶豫?”
“那是因為我知道他別有居心。除此之外,我時常猶豫,尤其是我們占領的地盤越來越大,我每做一個決定,就會牽動無數老百姓的生計,甚至是改變別人的生死命運。我不得不謹慎。權力讓人沉醉,卻也讓人疲憊。”
徐振英笑著扯過自己的頭發,“不信你看,我才十八歲,都已經有白頭發了。”
江永康盯著她,“不急,等咱們把東境全部拿下再說。拿下汴京是早晚的事情。”
“沒錯。”徐振英蹙眉,又低聲說道,“咱們安排在皇宮內部的眼線傳來消息,說上個月小太子忽然昏迷不醒,把帝后嚇壞了。周重失了分寸,險些和周勉撕破臉皮。”
江永康愣住,“看來汴京的局勢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緊張。”
徐振英素手撥動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我安排的。”
江永康有些驚愕。
“不給他們父子間火上澆油,如何能讓他們自亂陣腳?不過你放心,我讓人給小太子吃的不是什么有毒的,只是讓他多睡了幾天而已。”
“當初周重身為庶子,本就不受寵,加之他母親不過是個姨娘,母族身份不顯,因此才被推上帝位。周勉大費周章,選了一個最容易拿捏的兒子,不過是因為當時朝堂大臣們忌憚他奪位而已。如今這前朝已經理順,周勉又牢牢的將文臣捏在手里,即使歷朝歷代從沒有兒子死了老子繼位的道理,可現在這天下,發生什么違背祖訓或倫常的事情都不奇怪。我猜……周重怕是死期將至。”
徐振英點頭,“沒錯,此刻周重怕是也知道自己走入絕境,已是驚弓之鳥。咱們輕輕用力,便能能輕易取之。”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殿下可要渾水摸魚?”
徐振英笑得意味深長,“到時候……看時機吧。”
“就是那個趙毅……有些棘手。他在士兵和百姓中呼聲極高,若是周重死了,說不準他會自立為王。如此一來,我們就又多了個敵人。”
“白慈恩在那邊。”徐振英也有些拿不準,“他對我們態度有些曖昧。據說他私下還一直在學習我們金州府的教材,甚至還在軍中推行改革,學的也是我們軍隊的那一套。”
“那趙毅是什么態度?”
“許是見過我們的牛痘疫苗和棉衣,又可能覺得效果不錯,倒是沒怎么阻攔白慈恩。”
江永康卻笑,“趙將軍不阻攔,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沒意見。據我所知,好像周勉為了控制軍權,派了不少人去北邊吧。趙毅他收買不動,只能不斷搞一些小動作。趙毅在軍中推行改革,我就不信周勉能坐得住?”
“周勉此人心胸也太過狹隘,眼睛里只有他那一畝三分田。若說白慈恩的改革,其實初心是很好的,效果做出來雖然比不上我們,可卻提高了士兵們的戰斗力。無論怎么看,這都是美事一樁。偏偏周勉覺得趙毅此舉是在為他自己造勢,他怕將來北面的戰士們更不聽他指揮,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趙毅下臺。你且看著,如今他們三個人一直在暗中較勁,凡是趙毅支持的,周勉就反對。凡是趙毅反對的,周勉就偏要干。更別說一直壓著士兵們的軍餉,拖欠物資更是常事,再這么搞下去,怕是要涼了趙毅的心。”
“殿下是擔心趙毅有造反之心?”
“我若是他,我早反了。可是趙毅這個人有些迂腐——”
“他和方老是同一種人。”
提到方老,徐振英的眼色略暗,“沒錯,他們都是忠君愛國之輩。寧可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也不愿接受改朝換代的事實。”
“所以北邊的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更棘手。殿下憂心的是。等東面的戰事停歇,將養生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些年我們的士兵們疲于奔戰,好些年沒有和家人團聚,一來可以讓他們休養生息,二來汴京城已是茍延殘喘,不需我們添油加火,興許它自己就土崩瓦解。”
“戰局瞬息萬變,也只能靜觀其變。”
兩個人坐著,相對無言。
徐振英和江永康面對面坐著,忽又想起來時士兵們無意聊起的八卦,笑著說道:“我聽聞有個王姑娘看上你了?想拉你回去做她夫婿?”
江永康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他幽怨的望著徐振英,“殿下都是聽誰說的?”
“路上的士兵們都在說啊,還說那個王姑娘長得很貌美。”
“殿下,少聽些流言蜚語。”江永康放下茶杯,拿絹帕擦了擦嘴,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根本就不認得什么王姑娘。”
徐振英笑,“話說我五姐都要和羅院長成親了,算起來你年齡還比她大兩歲,不考慮個人婚事?”
江永康斜著眼睛看她,“殿下曾建議臣最好晚婚。殿下當年說臣還很年輕,還有很多歷練的時候,眼下創業未半,還是該多花精力在事業上。”
徐振英一愣,“我還說過這話?什么時候?”
“黔州,當時你和土司們談完歸屬問題后,你坐在馬車里,臨走時這么囑咐了幾句。”
徐振英皺眉,“我不記得了。”
江永康無語凝噎,偏那人滿不在意,“害,此一時彼一時嘛。那個時候你青春年少,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我怕你太年輕被姑娘們騙。如今不一樣,你年紀也大了,若是碰見合適的,也可以選擇安定下來。”
江永康幽幽的盯著她,“娶媳婦的老底不是早就已經給你了嗎?”
徐振英微微蹙眉。
江永康不動聲色,“現在沒錢了,娶不了媳婦。”
徐振英嘆氣,“現在娶個媳婦,是要花錢。行,等以后我們打到汴京去以后,我給你們所有人漲俸祿。”
江永康勾唇一笑,“好,那就先謝過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