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顧歡喜看見許懷義出現在房車時,不由一愣,“你這是出啥事兒了?”
許懷義剛開始還裝傻充愣,“沒啥事兒啊,就是趕路累了點,才到地方,還沒緩過那個勁來,再歇個幾天就行了……”
一邊漫不經心說著,一邊暗戳戳的檢查著身上的衣服,他進來前,特意燒水沖洗過了,沒沾染上血腥氣,就是怕媳婦兒聞出啥異味來。
殊不知,顧歡喜不是從氣味上判斷的,而是倆人太熟了,他但凡有點不對勁,她也能感知出來,更何況,他今天的眼神明顯跟過去不一樣,再竭力掩飾,也躲不過她的火眼金睛。
略一琢磨,她冷不丁的道,“你已經上過戰場了?”
猝不及防之下,許懷義沒管理好臉上的表情,露餡兒了,再遮掩就沒意思了,頓時僵笑起來,“呵呵,媳婦兒真是料事如神啊……”
顧歡喜噌的從床上下來,啥話不說,就去脫他得衣服。
許懷義故意曖昧的道,“媳婦兒,你咋這么熱情心急啊?老公又不是不配合,我自己脫……”
“閉嘴!”顧歡喜沒心情跟他耍嘴皮子,扯開衣服,上半身倒是沒有什么傷口,只有幾處不太明顯的淤青,像是是被啥東西咋到了,她上手按了下,“疼嗎?”
許懷義笑道,“不疼,戳的有點癢……”見她要翻臉,趕忙收起嬉皮笑臉來,討好的道,“媳婦兒,別怕,我沒受傷,真的,這幾處是打仗時被兵器撞上留下的痕跡,我穿著防護衣,還有盔甲,再厲的刀劍也扎不破,放心吧。”
顧歡喜還是緊蹙著眉頭,揪著心問,“那你殺倭寇了嗎?”
許懷義身子一僵,點了點頭,語氣有些艱澀遲疑,“殺了……”
顧歡喜道,“殺的好!”
這一聲,略顯高昂,鏗鏘有力,望著他的目光還充滿贊許。
許懷義愣住,有些茫然的看著她,“媳婦兒?”
顧歡喜被他這傻樣兒給逗笑,沒好氣的抬手戳著他胸口,“你是不是傻?平時精的跟猴兒一樣,關鍵時候倒是犯蠢了,你不是軍人嗎,敵人來犯,你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上陣殺敵不是天經地義嗎?有啥可好糾結的?那些倭寇心狠手辣,燒殺搶掠,殘害了多少百姓,殺了他們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你該驕傲高興才是,再說,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殺你,對待敵人,還需要心慈手軟?”
許懷義下意識的搖頭,“我沒心慈手軟,我殺他們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是……有些不習慣。”
聞言,顧歡喜就理解了,別說他這當事人不習慣,便是她,嘴上喊著“殺的好”,可真要讓她動手,她也得糾結,事后也得自閉一段時間,畢竟是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人,自小接受的教育是殺人犯法,從來沒有動過殺人的念頭,哪里能砍死了人還心平氣和?
許懷義就算前世當過兵,也演習過,可他卻沒真正上過戰場,逮捕幾個罪犯,跟上陣殺敵可不是一個概念。
尤其,這是冷兵器時代,舉著刀去砍殺,到處血肉翻飛,殘肢斷腿,哀嚎聲陣陣,那種場面,心志不夠堅定的,太容易崩潰了。
要不咋有個戰后應激創傷癥呢,聽說發病率還很高。
這么想著,她忍不住問,“懷義,你不會得了那啥戰后……”
許懷義怔了下,反應過來后,不由失笑,“你說PTSD?”
顧歡喜緊張的打量著他,遲疑著點了點頭。
許懷義嘆了聲,將她摟緊懷里,“還說我犯蠢呢,你也是個傻的,就我這沒心沒肺的,能得那病?我現在心里確實有點不舒坦,也有幾分壓抑,卻不是因為想不開,而是不習慣,到底是第一回正兒八百的打仗呢,等再打幾場,適應了就沒事兒了,放心吧,我還能為難自己?”
“真的沒事兒?”
“真沒事兒,殺人的時候,其實還覺得挺暢快淋漓的呢,尤其是想著他們是殘害咱們的同胞的祖宗,我就更憎惡他們,完全不把他們當人看,宰幾個畜生,我還能有啥心理負擔?”
聽了這話,顧歡喜揪著的心總算松開了,才有心思好奇的問,“你殺了幾個?”
許懷義道,“十二個,其中有一個領頭的,倒是不知道在倭寇里擔任啥職務,瞧著有點地位。”
顧歡喜來了興致,繼續問道,“這么說,你們這場仗打贏了?”
許懷義“嗯”了聲,又補上句,“所有倭寇全殲。”
顧歡喜從他懷里退出來,打量著他的臉色,“贏了怎么不高興?”
許懷義苦笑道,“因為這一仗贏得比較艱難,付出的代價很大,想到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任,實在高興不起來。”
“死了很多嗎?”
“三成多,還有小半受傷的,孟平就被砍了好幾刀,如今還昏迷者沒醒,我偷偷喂了他一顆消炎藥,怕他扛不過去,救治所里,這樣的還有很多,缺醫少藥的,全靠硬撐和運氣……”
顧歡喜聞言,心里也不免沉重起來,“古代的戰爭,就是這么殘酷,吃喝上拮據,打仗冒得風險也大,事后還得不到精心的照料,活下來的,還很可能被搶了功勞,總之底層的百姓想要出頭,混出個人樣來,太難了……”
許懷義點了下頭,“我算比較幸運的,不缺吃喝,還有防護衣,殺的倭寇數量報上去,有師傅和師伯盯著,也沒人敢搶功,其他人……”
他頓了下,用商量的語氣道,“媳婦兒,我要是替旁人出頭,你不會覺得我又圣父心吧?”
“出什么頭?”
“就是替那些普通士兵盯著點,若有人冒領他們的功勞,我會幫他們討個說法。”
顧歡喜一時沒接話。
許懷義見狀,立刻哀求道,“媳婦兒,真不是我爛好心,也不是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是那些人太不容易了,提著腦袋掙的功勞,讓人奪了去,我實在接受不了,旁的時候能忍,用血換來的東西,誰也不能搶走。”
顧歡喜哼笑,“我又沒說不同意,就你一個人有正義感是不是?”
許懷義得了支持,頓時笑起來,“哪能呢?我那點正義感哪敢在媳婦兒面前顯擺?我媳婦兒可是活菩薩,小天使,正義使者的化身,我那點正義感完全是受你的感化和點撥……”
“閉嘴吧!”
“嘿嘿……”
兩口子膩歪一會兒,顧歡喜才問,“要是搶功勞的是那幾位皇子的人呢?你也敢插手管?”
許懷義知道她擔心什么,寬慰道,“放心吧,我會想法子迂回著來,盡量不讓自己折進去,軍中其實最厭惡這種事兒,不過是沒辦法人微言輕罷了,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自己就能豁出去給自己討公道,大多武將也是好的,心思簡單,只幾個敗類在攪和。”
說到這兒,他眉宇間閃過冷意。
顧歡喜捕捉到了,忽然問,“是不是有人針對你了?”
許懷義搖頭,至此,也不再瞞著,把剛到地方,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被急吼吼的打發去抗擊倭寇的事兒說了,末了道,“還好,有驚無險,打贏了,不然……一來就吃個敗仗,我們這支援的可就成笑話了,傳到京城,朝廷還得治罪。”
顧歡喜擰起眉頭,“他們為什么這么做?又不是沒人了,你們人乏馬累的,就倉促應戰,勝算能有幾分?”
頓了下,她冷聲道,“下馬威?”
許懷義“嗯”了聲。
顧歡喜氣笑,“這算什么?他們拿來的臉?自己打了好幾場敗仗了,還好意思殺你們的威風?那么有本事,倒是把倭寇給殺干凈啊,你們是去支援的,不是替他們送命的,你們這邊領隊的主將,就沒點反應?”
許懷義解釋道,“陳將軍到了駐地,也得聽劉將軍的,軍令如山,他有不滿也得憋著。”
“那楚王世子和李云昭呢?倆人也不吭聲嗎?”
許懷義一臉鄙夷道,“他倆又不上戰場上殺敵,刀子沒懸在自己頭頂上,他們哪里會出頭替我們說話?”
“這可是他們拉攏人心的好機會,居然不抓住?”
“哼,他們這些勛貴公子哥,眼里哪有普通士兵?他們要拉攏,也只會拉攏那些能領兵的將軍們,個個高傲的很。”
“那孫師傅呢?”
“唉,師傅也沒好辦法阻攔,因為對方理由正當,說要考驗一下我們的能力,看看精武學院練出來的兵,是不是都是花架子,也是給我們一個磨練自身和建功立業的機會,話說到這份上,師傅還咋拒絕?”
顧歡喜冷笑,“這理由,可真夠冠冕堂皇的。”
許懷義道,“當權者,這是必備技能,不過,他們也不敢太過分的,這次來的倭寇數量不多,才讓我們去練手,不然真全軍覆沒,他們也是要擔責任的。”
顧歡喜還是沉著臉不悅,“都這種時候了,不想著怎么齊心協力抗擊倭寇,還跟自己人玩心眼,真是可恨至極,建興帝也真是糊涂了,這都是選的什么將軍?沒個省心的……”
許懷義見她這般生氣,趕緊哄了幾句,“我已經跟師傅告狀了,錦衣衛那里,也給他們上了眼藥,接下來,應該會好一些,各方勢力互相牽制,就沒誰再敢搞幺蛾子了,否則,就是往對家手里遞把柄。”
顧歡喜悻悻哼了聲,“但愿吧。”
許懷義意味深長的道,“一定會的,畢竟,沒人不想打勝仗,還在扯后腿攪和事兒的,必然是別有用心的人,軍中的叛徒,可還沒揪出來呢。”
顧歡喜恍然,“你是要拿這個做文章?”
許懷義笑了笑,“算是吧,誰敢搞事兒,不好好打仗,我就給他安排個勾結倭寇、誅滅九族的套餐。”
顧歡喜,“……”
忽然就不擔心他會PTSD了呢。
過了幾天,南邊戰事的消息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在接連吃了幾次敗仗、士氣不振時,忽如其來的大捷,實在讓人很難不激動驚喜。
這場勝利,極大安撫了百姓的心,連驟降的氣溫,都似乎火熱起來。
朝堂上,文武百官也終于有了個笑臉,尤其是孫尚書,送來的戰報上,許懷義的名字排在前頭,斬殺十幾人,其中還有個倭寇首領,且在作戰中,表現的勇猛無敵,悍不畏死,極大鼓舞了士氣,這番亮眼的成績,著實讓人驚艷,今日早朝上,誰見了他都要恭喜幾句。
也確實值得賀喜,首戰大捷,還是全須全尾的回來,前程指日可待。
大約是這場勝仗來的太及時,皇帝也想借此激勵其他將士,于是,論功行賞給的很痛快,且很豐厚,遠高于慣例。
尤其是許懷義,或許是為了樹立個典型人物,所以,賞析的更多些,不止封了官職,還給銀子給地,敲鑼打鼓,十分高調的抬著賞賜招搖過市,直到進了顧家大門。
顧家,繼上次顧歡喜被傳緋聞又告到京兆府后,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成為全城矚目的存在。
不過,上次是指指點點,各種惡意猜測和中傷,這回則是實實在在的羨慕嫉妒恨了。
啥叫一朝成名天下知,這就是了,過去,許懷義在京城也有點小名氣,但那些名聲,都是做生意賺來的,在百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古代,商戶賺錢再多,也不會真正被主流上層認可,百姓羨慕,也是有數的,甚至還有那自命清高的會鄙視一句銅臭味兒,但建功立業就不同了,有了官職,便是改換了門廳,從普通百姓,變成官宦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