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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
“下官夏侯楙,家父高安鄉侯。”
曹無眉毛一挑:“你父親是伏波將軍夏侯惇?”
“正是。”
“那你可得叫我一聲叔叔了。”
曹無還想再說,少年卻道:“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看輩分,請將軍解讀,優勢在我,為何必敗?”
曹家本姓夏侯,和夏侯是本家,曹無完全沒想到夏侯家還有這么一個愣頭青,看樣子是讀了幾本兵書,就目空一切了。
但曹無往深里思索。卻突然明白了夏侯楙在此的理由。
他往門外看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你說孫子兵法,那孫子也說過,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是說十萬兵士,需要七十萬百姓來養。我軍名稱八十萬,又有幾人能戰?十萬,還是二十萬?從劉表劉琮那里得來的幾萬軍士,又真的能聽你號令嗎?就算聽你號令,那八十萬軍馬,又有哪里能擺開陣型?”
用兵法對兵法,夏侯楙一時語塞。
曹無環顧一圈,發現眾人尤有疑惑,于是說道:“阿九,上沙盤,我和他們,講講長江防線。”
身后的阿九答應一聲,細枝結碩果的身材轉動,不一會兒,和幾個婢女一起抬上一張矮桌。
眾官圍過來,就連帷幕內的曹操也很是好奇。
曹操本想站起來,思索了一會兒,又坐下了。
“這是……”
眾官中有識貨的,崔琰下意識道:“這是萬里長江?”
只見那桌上,用泥沙做成了地形圖,有山有水,上邊有眾多標記,長江流域,自益州起,荊州、揚州,所有長江流經的郡縣,悉數標出。
東漢末年,繪制地圖的能力已經很強了,也已經出現了簡單的戰術推演沙盤,但是所有人都沒見過曹無這么精致、足有一張桌子大小的沙盤,地勢高低,山巒起伏,非常直觀,讓人嘆服。
司馬懿更是瞪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那沙盤。
曹無瞥他一眼,冷冷道:“諸君不解此戰必輸,是因為自我華夏有歷史起,從未有過長江戰役。”
他從阿九處接過一支長桿,一指沙盤。
“商代夏,周伐商,秦王掃六合,皆在長江之北。至太祖高皇帝斬蛇起義,韓信蕩平天下,項王未過江東。世祖光武皇帝十二年事成,足不至江南。而今孫權占據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今日之戰,乃長江第一水戰是也。”
眾人聽得入神,這才發覺,這竟然真是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長江水戰。
孔融不屑道:“江東往南多山,貧瘠之地,也能算是史上第一?”
“江南魚米之鄉,現在只是沒有開發。日后江南富庶,遠超你的想象,說不定春申君隨便點的個地方,就能成為數一數二的都市。”
眾人不置可否,曹無接著道:“今后長江水戰必然越來越多,然而長江北岸地勢起伏,渡江之戰,因時因地而變化。我做過多次推演,南北交戰,北方凡三敗而四勝。”
曹無說的,是他所知道的歷史上七次大規模長江流域戰役。
第一次長江之戰是赤壁之戰,孫劉聯軍火燒連營,奇謀破敵,南方勝。
第二次是晉滅吳之戰,西晉兵分六路,吳軍鐵索橫江、可憐無用,北方勝。
第三次是淝水之戰,謝石謝玄小兒輩破賊,使前秦大計灰飛煙滅,南方勝。
第四次是隋滅陳之戰,楊廣率軍渡江,二十二天蕩平長江防線,北方勝。
第五次是元滅南宋,走的是西線,攻打襄陽,并嘗試從釣魚城入川,南宋孤獨的守望了四十年,最終被滅,漢家人第一次亡了天下,北方勝。
第六次是朱元璋討伐陳友諒,兩者主力都在長江南岸,但最終朱元璋打過長江,乞丐皇帝再造華夏,南方勝。
最后一次是近代,“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西起九江、東到江陰的戰線,在人民戰爭的海洋里,如同紙糊一樣被淹沒,北方勝。
北方勝的,都是南方王朝末期。
其中,淝水之戰雖然發生在淮河流域,但由于守江必守淮的原因,前秦苻堅意在長江,其實也算作渡江戰役的一部分。其他像北宋滅南唐,因為守方水軍實力太差,不在此列。
自從得知曹操發兵荊州后,曹無每天都在研究這張沙盤,也算頗有心得。
作為一個什么都能噴的鍵盤俠和什么都懂一點的鍵政強者,這也算是基本功了。
他用長桿指著盤中各處,圈出幾個點來。
“因為山河之險要,自北方越過長江,其實只有少數幾個突破口。”
“自西向東數,第一個突破口是漢中。長江上游流經巴蜀天府之國,北方要入巴蜀,卻必須走漢中,因其位于秦嶺、大巴山脈與昆侖諸山的交界。其中劍門關又在漢中之南,地勢險要。只有奪漢中,取劍門,才有機會入主天府之國。”
“第二個突破口是襄陽。襄陽是大巴山、巫山與大別山之間唯一的通道,襄陽以南,則是漢江平原的開闊地帶。”
“第三個突破口是合肥。此城在巢湖與大別山之間,奪合肥,則可東進秣陵、京口。”
“最后一個突破口是徐州,守江必守淮,徐州地勢并不險要,但卻通聯各方,西攻東,北征南,必入徐州。從徐州東進然后南下,平原沃野,直下揚州,染指長江下游。”
這其中,秣陵即南京,此時孫權還未搬到秣陵,他的駐地尚在京口,即現在的江蘇鎮江附近。
雖然眾人沒聽過漢江平原這樣的新鮮詞,但不妨礙理解詞義,這里都是人精,這一番議論,頓時茅塞頓開。
“我為官多年,今日觀此桌案,聽將軍講解,始知長江要沖為何處!”
“是啊,原來北府將軍并非不知兵事,不知兵事的,竟是老夫!”
司馬懿咬牙看著,并不言語,顯然這種等級的議論,他也能做到。
夏侯楙則一臉驚奇,驚疑不定的看著沙盤。
“諸君,看此沙盤,可知,若選一處過江,下策是從徐州南下,或走合肥東進。這一路看似掐住咽喉,可此二處出來,乃長江下游,江面多變,加之京口、吳縣乃孫權根本,不可速勝。”
淝水之戰,即是走的這條路,淝水的肥跟合肥的肥本就是一個肥。前秦輸了,印證了這是下策。
“中策取襄陽,走漢水,入江夏,把長江防線切成兩段。”
忽必烈大汗攻取南宋,就是在襄陽死磕,最終成功,這個策略能成,卻非常困難,因為襄陽易守難攻,曾經打到多瑙河的蒙古黃金家族,也不得不在西線蹉跎四十年。孟珙將軍千古,郭靖大俠千古。
“上策奪漢中,入天府,占據益州,自上游順流而下。”
晉滅吳、隋滅陳,都是走的這條路,過程都非常簡單,所以這是上策。
一番議論,沙盤之上的長江好似活了過來,滾滾長江東逝水,群臣仿佛聽見江水滔滔,奔流入海。
眾人皆是無聲,殿內只有曹無擲地有聲的話語。
夏侯楙尤不放棄,問道:“如今我軍新取荊州,怎能輕易放棄?”
曹無回答:“戰略從不是孤注一擲,既然荊州把長江切成兩段,我軍應該借道張魯,入漢中,和荊州配合,兩路出發,下益州,擒劉璋。經略數年,等益州、荊州徹底歸附,再派遣軍馬兵分數路,從益州順流而下,奪取江南。”
這一番計策,讓司馬懿都佩服的黯然失色,眾官更是完全被折服。
毛階頹然嘆道:“剛入門時,我以為你驕奢跋扈,不學無術,現在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看淺了天下英雄。今日之事,是我愧對曹公了,北府將軍,告辭!”
言罷,他竟拿著拐杖,緩緩出廳。
司馬懿心中咯噔一聲,看向門口一處。
眾官也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奉勸將軍,不要恃才傲物,莫要再奢侈下去了,為官者,須知民間疾苦。”
毛玠的聲音遠遠傳來,曹無不置可否的笑笑,繼續自己的推演:“到那時,丞相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諸君,豈有不用上策,卻去想中策、下策的道理?”
帷幕內,曹操一拍大腿,嘆道:“好一個金陵王氣黯然收。好,好!我曹家有小無,天下可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