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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此的眾人并沒有注意到,大殿場地后方,十幾個婢女身后,還有一道帷幕,帷幕之后,一個身著紅袍的中年將軍,正在吃著一碗米飯。
他大口扒著米,盡管矮桌上只有一小碟冷菜,他卻吃的一絲不茍,神情專注。
他的紅袍破舊,顯得風塵仆仆。
他的左邊,一個九尺高的獨眼將軍持槍冷冷站立,右邊則是一個長衫中年書生。
帷幕內靜悄悄的,低頭扒飯的將軍突然問道:“文若,你怎么看?”
書生正是被譽為“王佐之才”的荀彧荀文若,他聞言思考了一會兒,俯身低聲道:“明公,群臣此來,皆為社稷。北府將軍無視毛、崔,只點仲達一人,恐怕也是不想事態擴大。”
被他稱為明公的,自然就是曹操曹孟德了。
曹操又問:“元讓,你呢?”
夏侯元讓,也就是夏侯惇,獨眼動了一下,立刻道:“誰辱小無,我便殺誰。”
荀彧嚇了一跳,連忙打起圓場:“河內司馬頗有威勢,不可妄動。再說此事我也聽說過,是北府將軍一直在找仲達的麻煩,錯不在仲達,將軍不至如此。”
夏侯惇點點頭,改口:“小無辱誰,我便殺誰。”
荀彧神色一僵,就連曹操舉在空中的飯碗也停頓了一下。
半晌,曹操哈哈大笑道:“百官逼迫他,他插科打諢便輕松化解,倒不算司馬仲達的錯處。孤觀司馬仲達鷹視狼顧,絕非常人,丕兒也很喜歡他,就暫時饒他一命,以后輔佐丕兒好了。至于這些人……”
他拿著飯碗圈了一圈,繼續說道:“為江山社稷,都是好的。若有人趁機僭越,那就都殺了好了。”
他說“殺”字時,語氣遠比夏侯惇輕松,外邊少說有幾十個大官,在他眼中,卻不過如草芥一般。
聽在荀彧耳中,亦是重于千鈞。
荀彧連忙躬身,不敢言語。
曹操低頭,準備繼續扒飯,卻不承想,正好聽到外邊曹無那句“我說此戰會輸”。
說殺百官都舉重若輕的曹孟德,臉色大變。
“砰”的一聲,曹操一下把飯碗倒扣在了桌上。
這一次,連夏侯惇都躬身不言。
外邊,面面相覷的眾官已經開始聒噪起來。
“小兒輩,休得胡言!”
毛階拐杖頓地。
“北府將軍,此言何出?”
崔琰目光灼灼。
司馬懿聽到眾官吵鬧,立刻抓住機會:“北府將軍,你可知此戰若成,天下可定?”
曹無眉毛一挑,還沒說話,司馬懿已經調整好狀態,試圖反擊。
“今歲六月,大人廢三公,置丞相,國事定于一尊。”
“北方既定,七月,大軍出神都,屯苑城,陳兵南陽。”
“八月,劉表嚇死,劉琮請降,大軍克新野,過沔水,直入襄陽。”
“九月,取荊門,戰長坂,劉備流亡江夏。”
“十月,破江陵,降九郡,荊州克定。”
“而今丞相威震四海,天下十有其八,劉璋上供,孫權瑟瑟,張魯了了,馬騰偏安。當聚大軍八十萬,蒙沖斗艦數千,旌麾南指,水陸俱下,直取金陵。”
“自孫討逆虎踞江東,已有十又三年,此誠一路進取江東之時,將軍為何未言勝,先言敗?”
二十九歲的司馬懿,說這些話時聲情并茂,極富感染力,眾官紛紛附和,更有人大聲叫好。
就連素有長者之風的毛階、崔琰都是心情震蕩。
唯獨曹無冷哼一聲,淡然道:“司馬仲達,別裝了,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這里邊有問題。”
司馬懿眉頭一皺:“將軍此言何解?”
曹無冷笑:“自董卓亂起,家兄逐鹿中原,也有一十九年,這十九年間,諸將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可是這里邊有幾個打過大規模水戰?是諸夏侯曹,還是各位良將,還是你司馬仲達?你們可知道長江何時有風浪,江里水文如何?”
司馬懿一怔,不自覺的后退一步。
“長江之險,遠勝河、淮、濟,你可知江面風向何處?何時是東風,何時是西風?大船何時沖撞?何時射箭?何時結弦?何時跳幫?一問三不知,打什么仗?北方苦無水師良將,此敗因一也。”
每問一句,司馬懿臉色便變一分,他壓緊腳跟,不再后退,曹無卻不打算放過他。
“諸將不識水戰,則必用荊襄九郡之人,然而九郡新附,雖各有封賞,卻難免心口不一。蔡瑁、張允貌合神離,九郡太守各懷心思,文聘最后投降,人心未穩。此敗因二也。”
司馬懿終于被逼的又退一步,皺眉思索。
“馬超韓遂,狼子野心,屢屢寇邊,劉璋占據長江上游,又有法正、張任,文武雙全,天時在手。后方難定,此敗因三也。”
“七月出征,而今已是十一月初,大軍南去,勞師遠征,水土不服,地利全無,此敗因四也。”
“孫十萬……孫討虜年輕氣盛,必不肯降,江東長年無戰亂,民心依附。大耳……劉豫州攜民渡江,寧愿放棄江陵也要保全百姓。而我軍剛占荊州,百姓不知北方皇恩浩蕩,人和皆在敵處。此敗因五也!”
司馬懿雙手握拳,三個敗因,將他逼退三步。
“家兄年少去官,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時我年紀尚幼,家兄夜讀《孫子兵法》,曾言道,順天行誅,因陰陽四時之制,故司馬法曰冬夏不興師。長江雖無凌汛,然而江面寒冷,入水刺骨,豈有冬天沿江直下的道理?冬日行軍,此兵家大忌,絕敗之處,故乃敗因六也!”
“司馬懿,你說我紙上談兵,你出身河內,你見過長江么?你說我高談闊論,那家兄夜讀兵書的感悟算什么,家兄也高談闊論?你說我危言聳聽,那這六敗之勢,又有何解?”
一番話說的司馬懿臉色鐵青,前后已經退了快十步。
曹無搬出曹操,更是讓他無從反駁。
司馬懿把雙手藏于身后,若有人注意,則能看到,他的雙手抖若篩糠,剛才的氣勢已經完全歸零。
帷幕里,聽到夜讀兵書一節,倒扣飯碗的曹操嘿笑一聲。
“倒難為小無還記得當年的事。冬夏不興師,他說的有道理。”
言罷,他把飯碗與桌面平齊,用筷子撥動,把倒扣出來的飯又裝了回去。
他看著碗中剩了一半的飯,低聲喃喃:“只是僅僅這些,可遠遠不夠。”
他繼續大口吃飯,荀彧目不斜視,恍若未聞。
夏侯惇獨眼,目不能斜視。
但外邊的一個聲音,讓夏侯惇目光變冷。
那是一個少年,他一身盔甲,在眾多文官中非常顯眼。
眼下,他越眾而出,高聲道:“打仗打仗,說到底,打的是人口城池,打的是武器兵刃,打的是后勤補給。孫子曰,十而圍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現在我軍有八十三萬,又占有襄陽、江陵,補給暢通,劉備僅有兩萬人,苦守夏口,孫權遠在京口。左傳說,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我軍兵不血刃攻克荊州,士氣正盛,銳不可當,他們靠什么抵擋我們百萬雄師?”
聽到這個說法,曹無想起前世那個段子,嗤之以鼻道:“八十三萬對兩萬,優勢在我?”
眼前少年自然不懂梗為何物,傲然道:“正是此意!將軍對此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