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耶寺。”
哪怕是“赤巴尊贊”老爺曉得眼前的僧人所求甚多，但是聽得他說明了來意，還是“阿耶”了一聲，有些模糊不清的說道：“原來是‘甘耶寺’來的上師，我聽說過那處的殊勝。
來，來。”
他自己站了起來，這里無有仆人，須得他自己親自動手為陸峰來一杯熱熱的“青稞酒”。
陸峰無有飲酒，他不動聲色的轉動著自己的“念珠”，看著“赤巴尊贊”老爺神色變化。
他聽到“赤巴尊贊”老爺心跳的更快哩。
原本“赤巴尊贊”老爺是無可能如此，但是他坐在陸峰這位大僧侶的面前，便失了方寸，不過陸峰在意的是他身上的那個“嘎烏盒”，還有身上的“嘎巴拉念珠”，還有放在了“大經堂”之下的“嘎巴拉碗”。
那些東西俱都是“古物”，應是以前的某一位大僧侶隨身攜帶之物，都可作為“傳承之器”。特別是“嘎烏盒”。這“嘎烏盒”在制造的時候，雖然是能工巧匠，但是到底是經過了無數的歲月，并且是“用器”，故而上面諸多寶石掉落，漆器掉色，“赤巴尊贊”老爺亦無有再修補。
故此物有些顏色不均，諸多地方發黑，但是要緊的應是在此物之中的“內膽”。
它竟然護持著“赤巴尊贊”老爺，不叫人看到他的內心之想法。
當然，陸峰要看的話，止須得抬頭看一眼。
但是這個抬頭看一眼，就已經比尋常的寶物要有用許多了。
陸峰將這諸般一切都掃在了眼里，隨即閉上了眼睛。
“赤巴尊贊”老爺坐了回去，看到閉上了眼睛的“永真佛爺”，斟酌再三還是說道：“不過上師耶，甘耶寺已經不在了。
那里已經成為了佛棄之地。
不在菩薩的眷屬了。”
陸峰聞言，眼睛不睜說道：“寺廟怎么會不在哩？
它就在那里，菩薩還在注視那里。
雖然暫時無有僧人去了那處，但是無須得多少時日，這座寺廟亦會再度回來。
那里亦會成為菩薩的屬地。”
聞言，“赤巴尊贊”老爺不說話了。
他朝著自己的嘴巴里面“潑灑”了一杯“青稞酒”，半杯酒就如此的順著他的衣服前襟落在了袍子上。
叫這袍子的顏色都變深了。
但是陸峰還是不說話，氣氛卻就如此的沉悶下去了，不過同樣氣氛沉悶的不止是此處，還有另外無數個彼處，便是“密法域”的一些“密”，不可見聞，但是有的“密”，卻清晰可見，故而在“諸法本源之寺”發生的事情，會極快的落入其余人的耳朵之中，勢如驚雷。
“本尊——”
二人相對無言之后，陸峰回到了自己的“碉房”，“赤巴尊贊”家族的老爺自始至終無有松口，不過亦無有冷臉。陸峰回到了自己的碉房之中。
陸峰自己住在了“主人房”。
其余跟著陸峰的人，今天晚上亦是罕見的吃飽了。
陸峰并不擔心他們的腸胃。
到了他如是的地步，便是死人亦都能救活過來，何況是“吃撐”哩？此刻在房間之中，那諸多人都擠在了一起，沉沉睡去。
整個“碉房”之中上下都是人。
陸峰并無在意自己的房間之中充滿了旁人。
有的上師會擔心上下太近，叫旁人對上師失去了敬畏和本分，褻瀆佛法。
但是陸峰無在意這些。
他已經無須以距離維護佛法了。
再者而言，無要看他的這個房間不大。但是就算是此處有十個人，一百個人，一千個人，都可安住其中。
陸峰和“黑天紅蓮大法師”的言語，誰也聽不到。
此刻他們就在一片“黑暗”之中，這便是另外一重“靜謐”的“厲詭”。
“黑天紅蓮大法師”還是接觸不到甚么一手的消息，但是他卻可以看到“天旦康卓”家族內部的變化，并且可以聽到一些不太重要地方的“言語說話”。
“本尊，事情好似是出自于六位尼瑪老爺的尊位之中。我聽聞到了‘天旦康卓’家族供養的幾位上師，對于諸法本源之寺之中傳出來的命令，有所不滿。
故而我猜想，至尊呼圖克圖年紀還小，便是想要掌權，亦不能夠。
諸多大事，他便止有聽的本事，無有做的手段。
我聽聞，好似是兩位僧俗官員起了沖突，但是無可知道為甚，這俗官似是被壓了下去。
一字并肩王對于這些事情，無有調停的意思，其態度陰晴不定。根據他們的說法，諸法本源之寺的地牢之中，并非是無有過尼瑪老爺。
所以大家都憂心忡忡了起來。
亦有諸多貴族老爺對此不滿。”
陸峰無有說話。
其實二人都清楚，態度曖昧，其實就是一種態度。
是偏向于強者的態度。
但是要說這是僧人們對于俗官的絞殺，但又說不上。
應就算是僧人，亦無可能真的將俗官都絞殺了，應絞殺不得，哪一個“尼瑪老爺”的家里，無有一兩位位高權重的大僧侶？
“尼瑪老爺”家里出現了一位“老爺”，那么其余的兒子，就會被送到了寺廟之中做佛爺。
故而一座寺廟之中，有兩位“兄弟”佛爺，“舅甥”佛爺，“叔侄”佛爺，再正常不過了。
甚至還會有“父子”佛爺。
所以六位“尼瑪老爺”的“神人譜系”之中，大家彼此都是親戚的可能性，無限拔高，但是就算如此，亦出現了所謂的“僧官”壓迫“俗官”的情況——
一定是出現了甚么不可思議的變化。
尋常來說，“一字并肩王”其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俗官”的利益。
他的根基就在于這些密法域的“世系貴族”上。
在這些“俗官”的身上。
他不傾向于“俗官”，難道是不在意自己的基本盤了？
這其中的“蜘蛛網一樣的關系”，叫陸峰這個局外人亦看不穿，看不透。
故而陸峰陷入了思索之中。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念頭之中轉過，不過這種事情上，陸峰知道自己暫時無須得摻和進去就是了。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無可能結束。
菩薩也阻攔不得。
陸峰在自己的念頭轉動之間，又接著說道：“那多德拉杰布家族，又屬于哪一位尼瑪老爺？”
“黑天紅蓮大法師”有些慚愧說道：“這我卻暫時也不清楚。
天旦康卓家族便是遇見了這事情，上頭的那些老爺們，死死的閉上了嘴巴，一句有用的都不肯說。
反倒是家廟之中的一些僧人議論起來。
不過最近，我們這樣的巫教師，天旦康卓家族也是找到的多。
他們打算在自己的州府之中，建造巫教師的廟子。
——同時，亦想要建立起來一座印經院。
但是此地最大的印經院，便就是本尊所在的‘赤巴尊贊’家族的印經院。
天旦康卓家族亦在斟酌之中。”
陸峰繼續轉動“念珠”，就在這黑暗之中陷入了沉思。
“黑天紅蓮大法師”繼續為陸峰解惑。
“諸法本源之寺”的體系很有意思。
僧俗一體。
“至尊呼圖克圖”坐床之后，真正掌權，那么他就會共用了僧俗官員體系，到了彼時，“一字并肩王”就會“退居而下”，“主動讓出”自己的大部分權力。但是論起來地位，亦是在“六位尼瑪老爺”之上半位。
諸多大法會之上，亦有他的模樣。
“并肩王”就會成為僧俗紐帶的一部分。
等待下一次的“主持轉世”。
故而在這“并肩王”之下，隨后就是六位尼瑪老爺，“并肩王”就負責和附近州府的“神人譜系家族”交流。
在這“六位尼瑪老爺”之下，便是諸多“官邸”和“寺廟”。
諸多“書記官”和“官邸業巴”共同組成了一套完整的基層組織。
所以“一字并肩王”和“至尊呼圖克圖”的權力其實是交織在了一起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當然，要是真的出現了不可測的情況，莫說是親戚，便是父子，也要翻臉。
“如此而言，也不能甚么事端都不知道。”
陸峰想到了“天下所有吃人狼的母親”的手段，他倒是無有將僧人替換的打算。
他止須得將自己的“法性”附著在了一些僧人的“法器”之上。
不可附著在了一些“堪布”，“戒律大長老”之類的大僧人身上，甚至于都可不附著在了僧人的身上。
他要的，不過是一些“一手消息”。
畢竟要是那些“尼瑪大老爺”真的動起手來，僧兵，貴族的私兵，還有斗法的動靜，俱都瞞不得人，陸峰止須得知道這些動靜就夠了。
于是而言，陸峰的身后，“佛輪”轉動之間，從中走出來了諸多“陰影”。
這些“陰影”無有五官，無有樣貌，就這般的融入了“黑天紅蓮大法師”的影子之中。
“將他們帶到了諸法本源之寺山下，他們自然會散去。
你不必操心他們的下落。”
陸峰對著“黑天紅蓮大法師”囑咐。
“是哩，本尊。”
“黑天紅蓮大法師”應答。
陸峰又示意“黑天紅蓮大法師”主動打探“天旦康卓”家族，去看看其后裔之中，是否有人“生病”。
必須旁敲側擊，不得直接去問。
這一點，“黑天紅蓮大法師”自然知道。
“那就無有事端了，帶我去‘岡措白瑪’之外罷。
來都來了，我去看看大峽谷究竟如何。”
“黑天紅蓮大法師”帶著陸峰來到了“大峽谷”之外，隨后自己離開，帶著那些“無有面目”的“黑影”，去“諸法本源之寺”之外，伺機將陸峰的“黑影”放下。
陸峰的黑影會自己找到地方“住下”的。
夤夜之中，陸峰遠遠的站在了空中，他目光澄凈，正如他對“黑天紅蓮大法師”說的，他是過來看看。
無有此時此地，只身進入此間，降服此種“詭譎”的打算。
“大峽谷”底下的江水，洶涌如雷，陸峰站在了空中，便見到了飛出來的神鷹。這些神鷹的脖子上都掛著彩帶，便是說明這些神鷹都是有主人的，陸峰自然可以聽到了尖銳的“骨哨”聲音，尋常這樣的神鷹都是天葬師脖子上掛著的“骨哨”發出的聲音。
寺廟之中的“神鷹”，并不須得這樣做。
故而這就是第一個不對。
至于第二個不對，則是此地的景象。
從這半空之中就可看到，應時間已經到了下半夜，此處的風稍微安定了下來。
達瓦照在了此間之上，峽谷大江之間，波光粼粼。
山上的許多景色，纖毫畢現。
這“大峽谷”果然是一片好地，上下都是樹木，水系茂密，還有大量的梯田在上面。
梯田之上，竟然還有莊稼！
風一吹，還能壓倒了這些莊稼！
陸峰還看到了“岡措白瑪”，那記憶之中供養寺廟的“村子”，“村子”的模樣和他記憶之中，有些差別，但是不大。
在這“岡措白瑪”旁邊，自然就是陸峰心心念念的“甘耶寺”了。
但是無論是“梯田”，還是“岡措白瑪”，還是“甘耶寺”。
都無人。
一個人都無。
更無生活痕跡。
就好像是有人畫出來了這些東西，留在了山上，用以遠觀。
此地的活物好像止有“神鷹”一種，見狀，陸峰無有過去。
他站在了高空之中，將當時在“赤巴尊贊”家族用過的手段，再度起手。
脈輪階次第提高，宛若一尊尊大日燃燒起來。
陸峰的眼睛之中，諸般色相都化作了“虛無”。
他的眼神開始變得純粹。
眼前的“神鷹”，“草場”，還有肉眼可見的一切山水，梯田，寺廟村莊，俱都被虛無之色抹除，不見了蹤跡，隨后，在這諸般色蘊都被抹除了之后，眼前甚么都無了。
寺廟，山，水，可能的“詭韻”，“大恐怖”——
云云種種，在“大峽谷”之中，全部都無有。
眼前一片虛空。
就好像“大峽谷”也是空的一般。
但是陸峰敏銳的在這其中察覺到了甚么，他不動聲色，但是在他的身體里面，似乎有一萬尊佛在誦唱，在念動“密咒”。
“唵，
嘎呀，
梭哈！”
“唵，
嘎呀，
梭哈！”
便是在這密咒之下，陸峰整個人都化作了一盞明亮無比的“酥油燈”，化作了一片白毫之光，映照在了眼前的虛無之上。
就在這樣的照耀之下，在這虛無之中，終于是再度顯露出來了些別的顏色出來。
鐵一樣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