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揚州換船之后,涂承鈺一路西進,過了三日,便到了太祖故居。
此地原本只是窮鄉僻壤的一個偏僻小鄉鎮,不過出了太祖這樣一位開國之君,這里便成了龍興之地。
而太祖也是一個念舊情的人,在他登基之后,雖然將自己家中祖輩靈位,請到京城的太廟安置。
卻也沒有忘記在鄉里的祖輩靈位,所以他一登基,就派北靜王親自返回家鄉,重新修建了祖墳,同時還將這個小鄉鎮,修建成一個縣城,讓同族同鄉之人住在其中。
在修建了縣城的同時,太祖也在其他方面對自己的老鄉給予不同的照顧。
比如減免稅賦,比如給更多參加會試的名額。
凡此等等,經過太祖太宗兩代帝王的恩榮,讓這里的人們,有了不同于別處的傲氣。
這里不光姓涂的人家個個以皇族自居,就連其他姓氏之家,都認為自己是皇家鄰居,感覺比別人高人一等。
對于這里的人的傲氣,涂承鈺只是聽別人說過,卻沒有親自見過。
他以為自己身為皇子,不會輕易感受到他們的傲氣。
卻沒想到,在他到這里,剛剛從船上下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
因為這里是涂承鈺此行最終目的地,而且要在這里祭祖。
涂承鈺對這里的官員,涂承鈺沒有再像前面行船途中一樣,刻意不見他們。
反而,快到這里的時候,涂承鈺還提前打發了人前來,給他們報了信。
所以,等涂承鈺到這里的時候,碼頭上圍滿了老老少少,等著接待他的人。
他們中,為首的是三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在他們旁邊,還站著一位穿官袍的中年人。
船還沒有停穩,涂承鈺就站在船上觀察著碼頭上的人。
那三個老人,不出意外,應該就是現在整個豫章府,涂氏一族的大家長。也是天下涂姓中,和皇家關系最近的幾支。
站在他們身后,一副謹小慎微穿著官服的,應該就是這龍興縣的縣令。
官場有句俗語,叫做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如果說這句話代表著每朝每代,都有那些明明有當家做主的權力,卻因為頂頭上司離得太近,從而做官做的太憋屈官兒。
那么,龍興縣的縣令,就是本朝獨有的最憋屈的官。
有著縣令之名,卻沒有縣令之實。
而且一個做不好,還很容易被告御狀。
因為這個原因,到龍興縣當縣令的,都是那些沒有后臺,或者出身不顯的人。
涂承鈺原先以為,這些傳言只是別人的夸大之詞。
但是今天,當他親眼看到,一縣的父母官,卻像一個晚輩一樣,俯首帖耳的跟在他治下之民的身后。
尤其是,今天乃是迎接當朝親王,他這個縣令既要代表朝廷臉面,又要代表這一縣百姓。
現在卻連站在第一排的位置都沒有,涂承鈺不由的不信,老家的人確實有些過于傲氣了。
在涂承鈺觀察著碼頭上情況的時候,船隊也慢慢靠近停穩。
船停穩了,涂承鈺卻沒有立刻下去。
最先下去的人是蘇玄寶,他帶著一隊王府護衛,下去后先核驗了碼頭上候見的人們的身份。
將有身份的留下來,其余的被他帶人遠遠的堵在外面。
這樣做,一來是為了避免涂承鈺遇到危險,二來是給碼頭上騰出空間來。
等蘇玄寶做好這一切,涂承鈺才在小宣子等人的陪同下,慢慢的走下船。
涂承鈺一下來,便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剛剛還站在幾個老頭身后的縣令,這時候卻站在了前排,而且看上去還是首位。
看來老家的這些人,雖然囂張了一些,但是卻還知道做一做表面文章。
涂承鈺一下來,縣令就立刻帶著人前來見禮。
縣令見完禮,站在一旁。接下來才是那三個老頭代表的涂氏族人,前來相見。
這三位老人家,最年長的是涂承鈺太爺爺一輩的,較為年輕的是,也和太上皇一個輩分。
因此,在他們見禮的時候,涂承鈺都是避開身子,并且馬上還禮。
見完禮,最年長的那位,便代表所有人,上前來和涂承鈺說了幾句話。
因為涂承鈺和他們根本就不認識,而且雙方年齡還差距這么大,根本就沒有什么可說的。
所以,聊的話題,無非就是老人家向涂承鈺詢問太上皇圣身如何?或者向皇帝請安,這也一類的話。
就在涂承鈺和老人家說著話的時候,突然從碼頭遠處,傳來一陣喧鬧當的聲音。
平靜的碼頭上,出現這樣的喧鬧,自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涂承鈺此時也顧不得和老人家說話,抬起頭朝著遠處看去。
這一看,他就發現,在右手邊離碼頭幾十米遠的地方,一大群人圍在一起,攪的塵土飛揚,不知道在干什么。
對于突然出現的狀況,涂承鈺心中自然是非常不高興。
他不由的皺著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縣令杜如一。
杜如一看到涂承鈺望向自己,臉皺的和苦瓜一樣,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見到他這個草包的樣子,涂承鈺自然就不再理他,轉頭看向另一邊的三位老人家。
這三位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不過,他們畢竟見的事情太多,對這樣的突發狀況,顯得一點都不擔心。
最年長的那位族長,還笑著對涂承鈺說道:“王爺,您不必擔心,都是一點小事情,讓他們處理去就行。”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因,涂承鈺就聽了他的話,說道:“那就聽您老人家安排。”
族長聽到涂承鈺的話,說道;“多謝王爺體諒,如此,便請王爺移步到馬車上。“
他一說完,就邁開步伐,在前頭領路,涂承鈺便跟在他身后半步,朝著碼頭下面的馬車走去。
若是沒有什么意外,涂承鈺就會坐到第一輛馬車上,隨從他們進入縣城,到涂家的祖宅去休息。
可是,事與愿違,就在涂承鈺快要接近馬車的時候,出現意外了。
剛才出現亂子的地方,突然傳出一聲喊叫:
“王爺救命啊,肅王爺快救救我。”
不知道是誰,就喊了這么一句話,卻讓涂承鈺聽到明明白白。
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一個人,喊著叫著,讓涂承鈺救他。
不得不讓涂承鈺多想,因為在江南地界,涂承鈺還有一隊躲在暗處的手下。
這些人是奉命前來調查江南糧田的,他們說不定會跑到這里來調查。
想到這些暗中的手下,涂承鈺便停下了腳步。
轉身看到不遠處維持秩序的蘇玄寶,問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蘇玄寶聽到涂承鈺問話,趕緊跑到涂承鈺的跟前說道:
“回王爺,那里有人鬧事,被前來迎接王爺的人按住了。”
涂承鈺問道:“有幾個人鬧事?”
蘇玄寶說道:“回王爺,只有一個人,沒鬧出多大的動靜。”
涂承鈺板著臉說道:“都喊著讓本位救命了,還說沒鬧出多大動靜?”
看到涂承鈺不走,反而站在那里詢問鬧事之人。
三位老人家也都折返回來。
族長開口說道;“王爺,為何又不走了?“
涂承鈺說道:“本位聽見有人喊著讓本王救命,想聽聽是怎么回事。”
族長哈哈一笑說道;“王爺無需理會,只不過是一些刁民看到王爺年幼,想趁機鬧事罷了。”
涂承鈺聽到他的話就說道:“豫章府乃持天下文壇之牛耳,龍興縣又是豫章府文風最鼎盛之地,這般地方也有刁民?”
族長說道:“王爺說笑了,圣人之徒,也有不賢者,何況百姓。”
涂承鈺點點頭仿佛贊同他的說法,說道:“龍興之鄉,本應該是民風淳樸的,卻出現了刁民,這倒是讓本位很好奇,想見一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聽到涂承鈺竟然想要見一個鬧事的人,族長立馬說道:“王爺何等身份,何必在這等人身上浪費時間。“
無論他怎么說,涂承鈺都打定主意要見到這個人。
于是他說道:“就只有一個人,管他是不是刁民,見他一面,也不了多長時間。”
給族長他們說完這句,涂承鈺就直接吩咐蘇玄寶;“你帶人過去,將這個鬧事的給本位帶過來。“
族長他們看到涂承鈺態度如此堅決,也就不再阻攔。
蘇玄寶聽到命令,帶上人,就直接朝著鬧事的地方走去。
他一過去,就打出涂承鈺的旗號,向那些人討要鬧事者。
蘇玄寶以為,王爺就在這里,他打出王爺的旗號,這些人會立刻將人交出來。
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理會蘇玄寶,直接說道:
“這是我們抓到的逃犯,只能交給縣衙不能交過給王爺。”
他們的理由很站得住腳,卻顯得那么不給涂承鈺面子。
對于這些人囂張跋扈的樣子,蘇玄寶心中很是生氣。
可是他也知道,這里是太祖龍興之地,他不想讓王爺一到這里,就背上一個惹事的名聲。
所以,蘇玄寶壓著心中的火氣,說道;“王爺只是想讓此人過去問兩句話,問完了,就還給你們。“
蘇玄寶都退一步了,這些人卻還是一點都不退讓,口口聲聲太祖章程,祖宗法制的。
言下之意就是,涂承鈺雖然是王爺,可也不能隨意插手地方上的事情。
涂承鈺看著蘇玄寶過去和那些人溝通了半天,卻沒有要到人。
大聲問道:“蘇玄寶,你怎么回事,帶個人過來還磨磨唧唧的。”
聽到涂承鈺語氣中的不耐煩,蘇玄寶瞪了這些人一眼,轉頭對涂承鈺說道:
“王爺,他們說王爺無權過問地方事務,讓您不要多管閑事。”
蘇玄寶也是個狠人,當著他們的面,就給這些人上眼藥。
這些人雖然囂張了一些,可是也不傻,他們在聽到蘇玄寶當面給他們上眼藥,一個個的都變了臉色。
爭先恐后的喊著向涂承鈺解釋。
可是涂承鈺在聽了蘇玄寶的話之后,根本不理會他們說什么。
他聽到這些人不放人,就三兩步走過去,走到他們跟前。
走進以后,涂承鈺也看清楚這里是什么狀況了。
原來是十幾個人,將一個人死死的按在地上,不但控制了他的四肢,還將他的口鼻也都堵住。
涂承鈺看不清被控制之人的面容,無法判斷出這人是不是暗中調查的人。
不過,當他看著被控制的人,掙扎越來越弱。
本著即使救錯,也不能不救的原則,涂承鈺一過來,就對這些人說道:
“伱們幾個將個人放開,本位有幾句話要問他。”
面對涂承鈺,這些人明顯怕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們還是死死壓著那人,就是不松手。
涂承鈺生氣的說道:“本王的話,你們也敢反抗?”
涂承鈺說完,這些人中間,一個很壯碩的中年人說道:
“王爺,不是我們不放人,只是此人乃是一個罪犯,按照國朝律法,我們只能將他交給縣衙,不能交給王爺。”
涂承鈺一聽說道:“很好,很好。你們不虧是龍興縣的人。”
對于這些人如此強硬,涂承鈺不是很理解。
他們這些人,即便是龍興縣的人,即使全部都姓涂,和皇家沾親帶故,即使平日里囂張跋扈慣了。
這也不是他們面對當朝親王,也如此囂張的理由。
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為。
可是,他們偏偏就做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不理智,而是一大群人如此不理智。
這樣反常的情況,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們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被那個人發現了。
他們怕那個人將他們的事情抖露出來,所以在冒著得罪涂承鈺的風險,硬要將那個人控制在他們手里。
涂承鈺心中一分析,越發覺得,他們控制的那個人,就是自己暗中派出去調查糧田的隊伍中的一員。
這樣一來,涂承鈺就非要從他們手中將人搶過來不可。
而且還要盡快搶過來,不然時間久了,他們或許還會下手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