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駿馬日夜兼程,九天后抵達商州。
西蜀商州與大乾洛州僅一江之隔,連日暴雨洪水泛濫,兩州邊境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流民,商江郡五座城門也搭建起簡易粥棚。
走進郡城,許是天氣陰沉的緣故,街道人煙稀少,唯有江湖俠客懸刀持劍匆忙趕路。
“殿下在等你。”
偏僻寂靜的小巷,中年男人丟下這句話便疾步離開。
巷子盡頭有座木質窄樓,顧平安一步步走到檐下,鄭重躬身:
“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絕境黑暗中的那一縷曙光,不止是拯救性命,還給了自己復仇的機會,言語根本無法描述內心的感激。
樓內焚香鳴箏,“咚咚咚”高低錯落的琴聲與細雨化為一體。
過了很久,傳出清冷的嗓音:
“本宮之所以救你,只是因為本宮同情你的遭遇,你一路顛沛流離,結局不該是冤死于乾帝屠刀之下。”
“你現在可以走了,尋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安度余生。”
顧平安一動不動,懇切道:
“名聲前程盡毀,尚且還能安慰自己天意難參、命格如此,可尊嚴被踐踏到直至崩潰,余生都將活在煎熬之中。”
“愿為殿下效死,求一條青云大道。”
冗長的安靜。
“先證明自己有這個資格。”樓內人無動于衷。
隨后,一個肌膚水嫩的鵝蛋臉女子從窗戶跳了下來,她撣了撣裙角的灰塵,抬起頭淺笑道:
“我叫司琴,殿下的侍女。”
接著她審視顧平安片刻,輕聲說:
“公子,眼下有個考驗,做不到,給你盤纏走人。”
顧平安頷首。
后者不緊不慢地說道:
“郡城鬧饑荒,可府庫儲備糧完全不夠,各大糧商豪族哄抬糧價,百姓無力購買,民怨很大。”
“府衙已經急得焦頭爛額,卻拿那些貪婪的糧商毫無辦法。”
“邊境重地,手段絕對不能過激,倘若武力威脅富紳豪族,極易失控引發混亂。”
“你需要做的就是讓百姓都能低價買到糧食,安穩度過災荒。”
司琴內心其實不抱希望。
以治政安民著稱的齊知府都束手無策,一個從未接觸政務的仕子又能做什么?
“還有,”她又補充了一句:
“邊境幾千流民,多是大乾百姓,你需要安置他們……”
近乎是重重困難相疊!
府庫購買糧食的錢財都遠遠不夠,哪有閑錢。
富紳豪族連糧食降價都千般阻攔,怎么可能大發善心接濟流民?
殿下的考驗,未免也太艱巨了。
但正如殿下所說,公主府不想招攬空談經義道德的書呆子,滿腹經綸終究要付諸于實事上。
能人所不能,方可重用!
顧平安只是“嗯”了一聲,問道:
“府衙會配合我嗎?”
“會。”
不知何時,蜀國長寧公主姜錦霜站在窗前,青絲如瀑隨風輕舞,五官精致絕倫,美得令人窒息,唯獨氣質冰冷。
“府衙全權聽命于你,你只有十天時間,十天后本宮返回朝歌城。”
顧平安看向絕代風華的女子,恭敬道:
“好。”
司琴愣了一下,答應得這么果斷?
長寧公主深深凝視著他,冷言:
“天下人都在看著你。”
“本宮需要一份完美答卷。”
馬車里散發熏香芬芳,顧平安把手搭在右側窗欞,手指輕輕敲擊。
司琴見他表情平靜殊無焦慮,疑惑道:
“喂,你是不是還沒意識到任務的困難?”
“不難。”顧平安隨口應了句,注意力在街邊糧鋪,百姓哄搶擠兌。
司琴越來越迷糊,這位究竟是勝券在握還是自不量力?
她嚴肅了幾分,板起臉說:
“姬扶搖和門閥望族的無恥行徑,西蜀權當看笑話,是殿下突然提出交換,遭到朝野駁斥,殿下一意孤行勉強說動圣上。”
“咱們知道科考真相,但天下百姓眼里,你還是舞弊者,殿下為你賭上了聲譽!”
“你若庸碌無能,那些人可都要譏諷殿下識人不明。”
顧平安沉默半晌,堅定地說:
“我會是公主府的家臣,只效忠殿下。”
“你……”司琴翻了個白眼,氣鼓鼓道:
“不用強調你的忠心,拿出你的手段!”
馬車緩緩停靠府衙,她掀開車簾,囑咐道:
“露臉還是現眼,就看你了。”
官吏們工作忙碌,埋首于無數卷帙之間,衙里只聽見卷軸被展開的唰唰聲。
“齊府尊,去歲干旱,糧食欠收,若非咱們慷慨濟糧,早就遍地餓殍。”
“今年雨滂洪澇,老朽實在是有心無力,但凡還有一石糧食,二話不說無償捐獻。”
“是啊是啊,家里幾百口人,快揭不開鍋了。”
正堂,幾個華服錦袍的豪商叫苦不迭。
齊府尊還欲勸說,幕僚前來低聲耳語。
片刻,齊仁軌獨自走進偏衙。
“見過府尊。”顧平安笑著施禮。
齊仁軌神情委頓、憔悴不堪,也沒有寒暄的意思,點頭后直截了當問:
“殿下有言,府衙全權聽命于你,敢問公子有何良策?”
顧平安提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要求:
“關閉糧倉。”
司琴本以為他會長篇大論,沒想到就這么四個字。
齊仁軌皺眉,自己作為正四品官員,沒必要跟對方客氣,當即反駁道:
“書上空談毫無裨益,公子雖才學淵博,可實踐躬行卻不切實際!”
“開倉放糧,糧價都漲成這樣,一旦關閉,糧價變本加厲,再難遏制!”
顧平安無動于衷,堅持己見:
“府庫儲備糧不夠,遲早會消耗殆盡,現在立刻關閉。”
“胡鬧!”齊仁軌氣得臉都黑了。
原本就境況窘迫,現在一個毛頭小子還要夸夸其談。
“是,你讀圣賢書厲害,本官比不得你,可處理民生可不是動動嘴皮子!”
“倘若民怨沸騰,本官絕不擔責。”
他撂下這句話,直勾勾注視著司琴。
能,就放權。
不能,一邊去!
司琴思索片刻,念及殿下的交代,只得撇嘴道:
“請府尊放心,事態失控,殿下會露面承擔。”
“好!”齊仁軌甩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