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面色振奮。
他是真心為賈琰感到高興。
直到這個時候,跪在賈母身后的王熙鳳才漸漸有些醒過神來,她扭頭望向面色蒼白的王夫人。
所謂賈琰觸怒宮里圣人的消息,完全就是子虛烏有的無稽之談!
王熙鳳膽戰心驚偷摸抬頭瞥一眼高高在上的天使,又瞅一眼雖跪在地上卻器宇軒昂的賈琰,頭暈目眩,心跳如雷。
薛寶釵母女跪在了最后方角落里,薛姨媽下意識緊緊攥著女兒的手,嫵媚光潔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兒。
沒別的,緊張,畏懼。
薛家雖是皇商,但并未真正接觸過宮里的大人物,何嘗如現在這般當場聆聽圣旨?
與其母相比,薛寶釵倒是平靜許多。
但她美眸中也泛起了驚人的光亮,凝視著賈琰筆直的后背,心底涌動著越加強烈的莫名的情緒。
探春惜春迎春三女,與此刻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賈寶玉賈環在一處,而賈寶玉癡迷的目光多半還是落在林黛玉纖瘦的身上。
小賈蘭心底興奮,小臉蛋上滿是紅暈之色。
他先生得了宮里圣人的巨大彩頭,作為學生他是與有榮焉。
他娘李紈則暗道一聲僥幸。
幸虧蘭兒堅持倔強不肯背師,否則他就平白丟掉了一份無上機緣。
至于林黛玉,她心中自是一掃陰霾,歡喜無限。
這兩日她憂思難斷。
除了傷懷、對榮府包括賈母在內的人失望透頂之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擔心賈琰安危。
如今見圣人為賈琰親賜表字,一切都推開云開見月明了。
她心中正思量著,什么時候讓賈琰將這《盛世大周賦》謄抄下來拜讀一番,看到底是何等雄文竟能引得龍顏大悅、圣人垂賜!
此時,卻聽內監朗聲道:“林黛玉聽旨!”
林黛玉一怔,盈盈俯身下去:“小女在!”
“皇后娘娘懿旨:……林黛玉賢淑端方,家學淵源,堪為賈琰良配。
賜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綢四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吉慶有魚銀錁十錠……”
這就有點夫貴妻榮的意思了。
林黛玉拜下:“小女拜謝皇后娘娘隆恩!”
賈母的一顆心卻直接沉到了谷底。
前番皇帝賜了一柄如意,今兒皇后又賜了一大堆珍稀玩意兒,這無異于永久性、徹底坐實了賈琰與林黛玉的親事。
悔婚的事,想都不要想了。
實際她也不敢輕易悔婚,她只是心中一直有這個念頭。
準備等待賈琰失寵宮里不再關注此事,她再悄悄解除了這樁婚事,想必皇帝哪有精力管這等閑事。
結果……
內監清了清嗓子,突然又道:“皇后娘娘懿旨,賈琰聽旨!
賈琰于瓊林宴上進獻《盛世大周賦》有功于社稷,得陛下嘉許。
本宮念爾年幼孤苦,雙親皆歿,著賜宮女三人體顧起居,以示恩寵……爾當勤奮讀書,日后為朝廷效力,不負本宮期許。”
“賈琰遵旨!”
內監宣布完嚴皇后懿旨,話音一落,就從堂口盈盈走進三名宮女來。
打頭的一個身材修長,身著粉色宮裙曳地,挽著烏亮的發髻,斜插著一枚精致的金步搖。
俏麗的瓜子臉上不施脂粉,縈繞著淡淡的哀愁。
她帶著兩名美貌宮女幽然跪倒在天使身前。
那廂,賈母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面色陡然變得毫無血色,她不由揚首顫聲驚呼:“元春?!!”
賈母之后,賈政、賈赦、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王熙鳳、賈璉賈環賈寶玉、釵黛探惜、李紈母子……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色呆滯。
榮府苦心孤詣送進宮中眼看就要成為宮妃的嫡長孫女賈元春,榮府未來富貴榮華希望之所系,竟然……
竟然被皇后逐出宮來,賜給賈琰照顧起居?!
這與侍妾何異?
宮里這是要斷了賈家的根基嗎?!!
王夫人如同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王熙鳳懷中。
賈元春眼角滑落兩行清淚,卻是伏地輕呼:“元春謹遵娘娘懿旨!”
天使眸光也是有些復雜,實際宮里頭不少人都沒想到被嚴皇后賜出宮的竟然是賈元春。
他輕嘆一聲道:“賈元春,咱家來此之前,陛下有過交代。
云賈解元年少才高,人品俊逸,日后必成大器,你用心服侍,絕不至辱沒了你。”
賈元春伏地叩首,柔媚的聲中帶著細微的顫音:“陛下隆恩浩蕩,元春遵旨,絕不敢有半點的怠忽職守!”
賈琰面色驚愕,心中深沉。
他當然也沒想到皇帝居然將鳳藻宮的女尚書賈元春賜給了他,這可不是一般的不按路數出牌。
在本來的劇情中,賈元春可是聲名顯赫的皇貴妃,賈家的最高峰最興盛處因她而來。
然賈元春的命運因他這個穿越者的到來得到了驚天逆轉,未來紅樓的走向肯定會更加波詭云譎……
且先不提榮府炸了鍋。
在此時的鳳藻宮內,嚴皇后端坐在殿上,身側陪著面色復雜的蜀王柴瑾,及一臉茫然的延慶公主。
賈元春為鳳藻宮女尚書,基本上可以說已是皇妃備選。
可……皇帝卻一道口諭,就將賈元春賜出宮。
柴瑾輕道:“母后,此番可是那賈元春惡了父皇,才……”
嚴皇后搖頭:“元春秉性謹慎,端寧大方,陛下實則甚是喜愛。”
“那又為何?”
“這必是宋文隆這些閣相的主意,貶黜賈元春,昭示武勛圣眷日衰,給滿朝武勛一個警告。
你父皇迫于閣相壓力,不得不勉為其難、虛與委蛇。”
嚴皇后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卻是美眸閃爍。
她總覺今日種種,自己被皇帝當了刀。
而且此舉明顯有損于她的賢后之名。
試想,名義上賈元春為她這個皇后賜出宮去,無疑會讓坊間起一些不該起的流言蜚語,關乎宮闈紛爭。
但這些話縱然是當著自己親生的子女,她也斷然不能提。
柴瑾卻是如釋重負:“原來如此,兒臣明白了。”
嚴皇后心中輕喟,心說你明白甚?要真明白才好。
你父皇這般做,甚至還命光武衛追回了賈琰的蜀王令牌,又故意散布出此等消息去,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要敲打你。
延慶公主突然嘻嘻笑道:“娘,那賈琰生得真俊,又有才,女兒好生喜歡吶。”
柴瑾板著臉道:“延慶,莫要胡言亂語,你可是大周公主,身份尊貴,豈能如此口無遮攔?”
延慶撅了噘嘴,嘟囔道:“二哥,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啥都不懂。你不就是有私心,生怕賈琰成了我的駙馬,壞了你的事?”
柴瑾面色微變:“荒唐,放肆!”
延慶嘟著嘴繞到嚴皇后身后,扯住嚴皇后的衣襟,啐道:“二哥你還不是太子呢,就敢這么欺負我?娘,您看他……”
嚴皇后面色微沉:“行了,不要鬧了!
瑾兒,你且出宮回府,延慶隨母后去安歇。
瑾兒你且記住,日后非萬不得已,不可再留宿鳳藻宮,懂了嗎?”
柴瑾一怔,抬頭瞥見嚴皇后優雅的面色沉凝,便躬身施禮道:“兒臣懂了,兒臣這就出宮返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