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的判斷大差不差。
賈母當時貪圖重利,卻又不怎么甘心將林黛玉許給一個毫無根基的少年。再說當時林黛玉確實年紀還小。
十二歲中解元又如何,京里權貴子弟遍地走,隨便哪個都比他強。
所以賈母以征求揚州林如海意見為藉口搪塞過去。
隨后李氏出了事死在寧府,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無人知曉。
賈母本要將這事爛在心底都不會再提,誰知世事難料……為了賈家,為了寶玉的錦繡前程,她才厚著老臉翻開這篇。
在賈母看來,少年賈琰系純孝之人,若是其母意愿,他不會不從。
而只要將賈琰與林黛玉的親事促成,償債的事就好說。
若為一家人,多點少點、給與不給,都是自家事,就算皇帝,也不好過多干預吧?
這是賈母真實的心態。
實話講,賈琰此刻并不知皇帝已向榮府下了口諭,勒令榮府替寧府償債。
也實話講,關乎林黛玉,作為鐵桿的紅樓“黛粉”,他是真的有些動心了。
賈琰面前不由浮現出一個嬌柔清瘦的麗影,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這是前世影視劇里的形象。
但賈琰很快就收斂心神,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情緒。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賈母突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必懷什么叵測的心思。
他抬頭望向賈母,眸光清澈而鋒銳。
賈母老臉一紅,但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絕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她面上浮起一抹圓滑的笑意:“這是你娘的心意,老身也能做主,你若不反對,你和玉兒就先算定了這樁親。
自此,你我兩家便成了姻親,過去那些恩恩怨怨丑仇恨恨的,就隨風散去吧。
琰哥兒,人活著,總得往前看不是?”
畫屏后,薛寶釵坐在錦墩上,單手托腮,眉目間流淌著幾分奇色。
方才賈母所言,真像話本上傳奇戲文一樣。
誰能想到,這顰兒和那賈琰居然還有這份緣分?
賈探春和賈迎春手拉手,姐妹倆猶自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不可自拔。
小蘿莉賈惜春嘻嘻笑著,要去抓林黛玉的手道:“嘖嘖,原來還真的是林姐夫!顰兒姐姐,你哭什么呀?”
林黛玉面色幽然,呆坐著,兩行清淚津然而下。
賈母為了利益和榮府富貴的所謂“大局”,義無反顧就將她賣了。
過往所有的慈愛統統化為泡影,生生將她的心撕裂再揉碎,撕碎再揉得稀爛。
畫屏外又傳來賈母的聲音:“琰哥兒,你意下如何?”
賈琰緩緩站起身來,拱手道:“老太太,林姑娘仙露明珠,才華絕世,此生若能娶妻如此,是琰前世修來的福分。”
賈琰肯定不想與林黛玉失之交臂,果斷決定截胡賈寶玉。
他穿越紅樓一遭,能得償所愿坐擁佳人,也算沒白來一回。
否則,若林黛玉將來難逃淚盡而亡的慘劇。
至于賈母這里面有什么算計,那便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若是賈母認為與林黛玉結了親,就能讓賈琰甘受榮府擺布,那她就是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賈母大喜:“好,好!這樣最好!!”
賈政面色尷尬,心中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來。
這哪里是什么親事,分明就是一樁交易!!
王夫人突然插話道:“琰哥兒,聽聞你詩才橫溢,名滿京華。
今兒你與玉兒的親事初定,咱家也不圖你什么,你便為玉兒做首詩詞作為求聘的憑據如何?”
賈政以手扶額,羞慚無言。
這老娘和他老婆實在是……厚顏無恥吶!!連定親的儀式都要省了?如此迫不及待?還要求讓賈琰寫首詩搪塞宮里?
賈琰嘴角輕抽,心說看這一唱一和的,似乎有些心急?
你雖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老子也有金箍棒。
任你這些婦人再多算計、再多心眼,老子也只一棍直搗黃龍!
干就是了。
于是便笑笑:“可。煩勞取紙筆來!”
鴛鴦俏面復雜自去取來紙筆,又主動為賈琰研墨。
賈琰提筆稍加思量,就一揮而就。
“折桂令雍熙九年冬末,承太夫人命作于榮國府,賈琰。”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賈琰將題詩遞給了賈政。
這首折桂令本來寫得是一位女子的春思,但賈琰用在此處,很顯然就是在表達對林黛玉的傾慕之情,盡管沒有提她的名字。
當然,若無前綴題跋,這便顯得輕浮。
所以,他用了“承太夫人命作于榮國府”,免得這首詞流傳出去會損傷林黛玉的名節。
賈琰如此赤果果的表達情懷,賈政看了苦笑道:“琰哥兒,當真是絕妙好詞!
只是伱這一腔情懷如此直白……看得某面紅耳赤,實在是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賈琰面不改色心不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賈政:“……”
且不說榮府隨后亂成一團。
賈寶玉聽聞老太太將林黛玉許給了賈琰,還搬出了當年李氏來榮府求親的舊事,甚至三年前賈母就已收了人家的聘禮,那些價值數萬白銀的金銀寶珠細軟就在賈母的內堂中存著。
大鬧起來。
賈母自覺無顏,但她心腸硬起來那也不是普通的老嫗。
無論賈寶玉怎么撒潑,她都不曾改口。
王夫人和王熙鳳輪番寬慰著暴走的咸魚少年,費盡唇舌都無濟于事,直至賈政出面一番怒斥,賈寶玉這才歇了菜。
至于林黛玉,關在房里閉門不出,神色麻木臥在床上,任寶釵和探春惜春迎春四女如何寬解,都一言不發。
賈琰走后,賈母就急吼吼穿戴起國公夫人的誥命服飾,去了鳳藻宮求見皇后。
賈母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嚴皇后終于聽明白了。
她笑笑,不為己甚,答應在適當的時候向雍熙帝說說,就命人送走了賈母。
賈母辭宮,嚴皇后趺坐在軟塌上,心頭想著賈母所言,暗笑忖道:榮府這老太太可真是老奸巨猾,年老成精,好一招劍走偏鋒,不但解了賈家的危,似還想占陛下的便宜?貪戀賈珍留下的爵位?
嚴皇后扭頭向恭謹伺候在側的女官賈元春輕笑道:“元春,你們家這位老夫人可真不簡單吶。”
賈元春俏面緋紅,躬身一福:“娘娘……”
“據說賈琰在榮府又作一首絕世好詞,作為求聘的憑據,你命人去榮府謄抄回來,本宮瞧瞧。”
“元春遵命!”
嚴皇后點到為止,沒有往下再說。
這里面的蠅營狗茍百般算計,賈家的利欲熏心和見風使舵的厚面皮,已經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