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祐三年春,全宋變法的第三載。
風調雨順,商貿興盛。
汴京城內外,水陸商隊如雨后春筍般不斷增加,百姓生活愈加富足。
書籍行業伴隨著騰飛的商貿市場,也正走向前所未有的繁榮。
這一日,垂拱殿內。
入內都知、提舉皇城司張茂則面色凝重,手持一疊民間小報,快步來到趙禎面前。
趙禎觀張茂則的表情便知小報的內容不一般,當即接過小報便閱讀起來。
稍傾。
趙禎的臉色逐漸陰沉。
“啪!”
趙禎將看過的民間小報重重拍在御案上。
“誰人如此大膽,竟敢詆毀皇后!”趙禎憤怒地說道。
此小報頭版文章的主要內容是——
曹皇后掌控后宮,曹家家主曹琮統領三衙禁軍,曹家子弟多為禁軍武將。
國舅爺曹佾又是汴京巨富,揮手間便能影響大宋商貿。
朝堂官員大多都與曹家交好,尤其是極有可能成為大宋未來首相的蘇良,與曹家走得甚近。
這導致曹家勢大,已危及皇權。
若干年后。
若嫡皇子趙暽登基,那天下必將變成曹家之天下。
曹皇后心思重,好權勢。
即使難以成為下一個武則天,也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章獻明肅皇太后(劉娥)。
朝廷應立即削曹家之權,才能保證未來的趙宋江山穩固。
此文章所針對的,看似是曹家,其實是曹皇后。
對此謠言,趙禎是一個字都不相信的。
出身將門的曹皇后根本不愛權,既不可能成為武則天,也不可能成為大宋第一個臨朝稱制的章獻明肅皇太后。
他相信曹皇后。
曹家為全宋變法做了多少貢獻,曹皇后為了后宮穩定付出了多少,趙禎比任何人都清楚。
且有蘇良在。
曹皇后永遠都不可能當政掌權。
趙禎看向張茂則,問道:“可查出此文的出處?”
“是……是……是張貴妃。”張茂則心情忐忑地說道。
趙禎頓時長呼一口氣。
幕后指使者是張貴妃,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去年年底,張貴妃的叔父張堯佐在群臣彈劾下致仕,年初被迫回河南府養老,張貴妃自此便沒有了倚仗。
她因女兒夭折,一直都有被害妄想癥。
她不止一次向趙禎抱怨,朝廷百官偏私,惡其叔父,而偏向曹家。
她如此做。
是害怕失寵受到迫害,亦是擔心曹家迫害二皇子趙晗。
此刻的趙禎,眉頭緊皺。
此事若依照法令去辦,那張貴妃恐怕要被褫奪貴妃稱號,甚至打入冷宮。
“茂則,立即將帶有此類文章的小報全部沒收,莫讓其流于民間街頭,更不可讓朝堂百官知曉!”
“臣已命皇城司如此做了,不過……不過此小報已出,恐怕瞞不過臺諫,另外,國舅爺已經看到了!”
“什么?”
趙禎面色鐵青,甚是郁悶。
曹國舅曹佾知曉此事,那曹皇后與曹琮肯定也會很快知曉,依照他們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出來幕后主使者是張貴妃。
此事涉及曹家名聲以及未來的朝堂穩定,曹家必然會要求嚴懲造謠者。
而臺諫若知曉,此事就更不可能捂住了。
只能依法懲治,不然對曹家、對曹皇后就太不公了。
趙禎并不想將此事鬧大。
當下的他已沒有那么無腦地寵愛張貴妃,但二皇子趙晗畢竟才三歲。
若將張貴妃治罪,二皇子必然要跟其她妃嬪生活,二皇子大概率受不了,而張貴妃很有可能會想不開,因為二皇子就是她的全部。
趙禎來回踱步,思索著該如何處理此事。
稍傾。
他朝著一旁的內侍道:“宣蘇御史。”
一刻鐘后,蘇良來到了垂拱殿。
趙禎將小報遞給蘇良,道:“臺諫可知此事?”
蘇良掃了小報一眼。
“臺諫已知曉,兩府的相公們也知曉了,并已查出此事乃是貴妃指使。”
兩府相公們和臺諫對民間消息的關注程度,一點都不比皇城司慢。
趙禎面帶無奈。
“既然都知曉了,為何無人上奏?”
蘇良撓了撓頭,道:“大家都在等待官家的處罰決定。”
聽到此話,趙禎氣得臉色鐵青。
“若朕秉公處理,此事也就結束了,若朕有心偏私,是不是你們將一擁而上,都會諫君?”
蘇良微微點頭。
“你們……你們啊……一點都不知變通。”
“貴妃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當然也有朕太寵幸她的緣故,外加張堯佐離京,對她打擊甚大。”
“朕若嚴懲,那豈不是要廢了貴妃,讓貴妃與二皇子母子分離。貴妃也有可憐之處,朕覺得此事應大事化小,當作家事處理。”
趙禎率先說出了自己心中理想的懲處決定。
一旦當作后宮家事,此事的性質就沒有那么惡劣了。
蘇良拱手道:“官家,臣也知貴妃可憐,但此事性質惡劣,不可憐憫!”
“若真因這篇文章,導致曹皇后丟了皇后之職,或滿朝文臣針對曹家,那誰來可憐曹皇后,誰來可憐曹家呢?”
“全宋變法期間,傳播此類信息,就應該重懲,臣代表臺諫與諸相公,懇請官家重懲貴妃!”
趙禎沒好氣地看向蘇良。
“蘇景明,朕召你來,是為朕解憂的,不是讓你代表兩府和臺諫來氣朕的!朕不愿將此事鬧大,你速速為朕想一個兩全之策,若想不到,你就別想離開垂拱殿!”
趙禎面對蘇良,偶爾也會耍無賴。
其實,蘇良在得知此事后,便開始思索如何更為妥善地處理此事了。
蘇良緩了緩,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官家,剛才臣之言,代表的乃是兩府相公和臺諫官們的心聲,若代表我自己,臣倒有一計。”
“快講!”趙禎瞪眼看向蘇良。
“將此事當作家事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后宮之事,理應交由皇后主理。臣建議,將此事完全交給曹皇后,官家一言不發即可,依照曹皇后的睿智,定然會輕懲貴妃!”
“如此,曹家挽回了面子,貴妃得到了懲罰,而曹皇后即使罰的輕了,朝堂群臣也不會有異議。”
趙禎點了點頭,道:“倒是可行,但……但是,若皇后要重懲,怎么辦?”
趙禎看向蘇良,一臉渴望答案的表情。
這一刻的蘇良,壯起膽子,給了趙禎一個大白眼。
趙禎瞬間明了,道:“不會,不會。皇后知輕重,識大體,朕無須有任何交待,她自然知曉如何做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聽到此話,蘇良認可地點了點頭。
即使排除家世、職級,一百個張貴妃也斗不過曹皇后。
前者的腦袋里,裝的是愛情、自己和家人;后者的腦袋里裝的是家國天下。
趙禎想了想,又道:“此事朕便交給皇后了,不參與任何決策,你也告知兩府和臺諫,結果出來前,莫議此事,還是要將重心放在變法上。”
“臣明白。”蘇良拱手,然后退了下去。
一刻鐘后。
張茂則來到了曹皇后的坤寧宮。
他將小報呈遞給曹皇后,說明情況后,最后道:“皇后,皇城司已查明,此事確系為張貴妃指使,官家讓您來處理此事,他尊重您的任何決定。”
曹皇后微微點頭。
“請官家放心,我一定妥善處理此事!”
隨即,張茂則拱手離開。
不多時,曹國舅曹佾急匆匆地來到了坤寧宮。
作為曹皇后的親弟弟。
曹佾在趙禎的特許下,白天是可隨時入宮向曹皇后請安的。
曹佾手拿小報,面帶怒氣,來到了大殿中。
“姐姐,你先看看這張小報。”
曹皇后接過小報,掃過一眼后,從一旁拿出一張一模一樣的小報,道:“我看過了,剛才張都知持小報來此,告知幕后指使者乃是張貴妃,官家讓我全權處理此事。”
曹佾頓時變得興奮起來。
“太好了!官家……官家這次沒有偏心啊!”
“放肆!官家何曾偏心過,你若再口無遮攔,回家就去跪祠堂!”曹皇后語氣嚴厲地說道。
曹佾撓了撓頭,道:“是我說錯話了,我認錯,我認錯。”
隨即,曹佾再次面帶喜色。
“姐姐,張貴妃如此污蔑咱們曹家,此時正是嚴懲她的時候,我建議,至少剝奪她的貴妃稱號,若眾相公再上諫,將其打入冷宮也不是不可能,這些年,姐姐您遭受的委屈實在太多了!”
曹佾與曹皇后關系甚好。
這些年,張貴妃恃寵而驕,享受皇后待遇,做了諸多逾矩禮制之事。
仗著趙禎寵幸,經常冷嘲熱諷曹皇后,一直到曹皇后生下皇子,這種情況才算有所好轉。
曹皇后遭的罪,全都來自張貴妃。
“姐姐,你盡管重懲,即使將她打入冷宮,咱們也占著理。叔父說了,她如此污蔑咱們曹家,一定要給她好看,若官家要輕懲她,咱曹家人一定上諫,這次,絕對不能放過她……”
“夠了!”曹皇后打斷了曹佾的話語。
“官家既然將此事交給我,便是將其當作了后宮之事,官家不參與,咱們曹家人也就不要參與。”
“回去告知叔父,任何一名曹家人都不要再議論此事。特別是你,莫想著用民間輿論向官家施壓,此事乃是皇家丑聞,不可外傳!”
“待我處理過此事,你自會知曉。無論我如何處理,你們都不能有異議,明白嗎?”
“是。”曹佾無奈點頭。
正所謂長姐如母,曹佾最親的是曹皇后,最怕的也是曹皇后。
午后。
張貴妃寢宮,啟祥宮。
張貴妃正在為二皇子縫制靴子,宮女來報,曹皇后即將駕到。
“她怎么來了?”張貴妃面帶疑惑。
張貴妃與曹皇后不和,在后宮早已不是秘密。
張貴妃一直懷疑導致其女兒夭折的兇手就是曹皇后,并覺得曹皇后搶走了趙禎對她的寵愛。
這些年,曹皇后也就在張貴妃生子時,陪著趙禎來過一次。
張貴妃并未出門迎接,只是在曹皇后走進來時,站起了身。
曹皇后環顧四周,頗有威儀地說道:“本宮與貴妃有話要講,你們都出去吧!”
頓時,殿內的侍女全都走了出去。
曹皇后雖然很低調,但管理后宮還是很嚴苛的,除了張貴妃,后宮無人敢逆她的命令。
眨眼間,殿內就剩下了曹皇后與張貴妃。
“妹妹,坐吧!”
曹皇后在桌前張貴妃的對面坐下,順便將小報放在了張貴妃的面前。
張貴妃看到小報,臉色突變,但很快就恢復過來。
她明白,絕對不能承認自己是幕后主使者,不然將會受到重懲。
她也慢慢坐了下來,心情有些緊張。
“妹妹,其實我們兩個并沒有什么矛盾,我永遠都奪不走官家對你的疼愛,但你永遠也不可能坐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明白嗎?”
張貴妃微微點頭。
曹皇后的皇后之位乃是太后選定的,是滿朝文武認可的。
曹皇后無子時是她最受寵之時,那時都奪不了皇后之位,更不要說現在了。
“本宮能容忍你任性、不守規矩,日日黏著官家,偶爾逾矩禮制,但不能容忍你做出對江山社稷有害的事情。”
“你希望自己是楊貴妃,但官家絕對不能成為唐明皇,你能明白嗎?”
張貴妃微微皺眉,她最不喜的就是被人教育。
“憑什么好處都讓你曹家占了,同是外戚,我叔父也是進士出身,為何他就要被迫致仕,未來,你曹家就是有亂整的危險!”
曹皇后淡淡一笑。
“憑什么?”
“憑我曹家在開國時便立下赫赫戰功,憑我曹家子弟的功勞全是在戰場上換來的,憑滿朝文武,全宋百姓都找不出我曹家子弟的缺漏與不軌之心!”
曹皇后看向小報。
“妹妹,我不會因此事而重懲你,不是我仁善,而是為了官家,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我必須要讓后宮穩定。”
“做好你的貴妃,莫再亂議國事,如果再有此類事情發生,本宮絕對不會輕饒!”
說罷,曹皇后便離開了。
張貴妃靠在椅子上,眼睛里閃爍著淚花。
曹皇后從未如此嚴肅地警告過她。
她清楚,曹皇后向來都是說到做到,而今的官家已不會再不問緣由地護著她。
翌日,朝堂百官聽到了曹皇后對張貴妃的懲罰決定。
閉門思過十日。
若是趙禎如此懲罰,那不到半日,恐怕垂拱殿的御案上便會堆滿反對的奏疏。
曹皇后如此決定。
依然有部分官員表示不解,認為懲罰過輕,不合發令。
但最后曹皇后的一句話讓所有官員都閉了口,一致決定此事便算揭過去了。
此話便是:一切雜事,都應向全宋變法讓步。
趙禎聽到此話后,也甚是感動。
他非常慶幸,在全宋變法時,不僅能擁有一批賢良的臣子,而且還有一位賢后讓他免除一切后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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