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
開封府國債售賣截止,總額達三千萬貫。
與此同時。
其他地方州府開始發行國債,為期兩個月。
趙禎甚是開心。
有了開封府這樣的好開頭,他相信籌集八千萬貫的總額將不會有任何困難。
七月二十二日,五更天。
西夏境,國都,興慶府內,傳來一陣陣混亂的兵戈之聲。
城外,中軍大帳內。
一名宋兵快步沖進軍帳,滿臉興奮地朝著穩坐中央的樞密使狄青匯稟道:“狄帥,興慶府已破,西夏皇宮內,太后沒藏氏身穿西夏皇帝服坐于御座之上被擒,西夏國主李諒祚被其毒死。”
“除了少數黨項貴族提前朝著黑山威福軍司方向逃去外,其他的官員貴族,全部擒拿,當下我們已經控制了整座興慶府!”
狄青微微點頭,長呼一口氣。
“攻打了七日,終于攻下了!”
狄青站起身來,道:“傳令下去,所有將士在興慶府內必須恪守軍令,不得做出任何觸犯法令之事,亦不許有任何方式的慶祝,一些人所傳的大掠三日,在本帥的軍隊里不適用,違者,軍法處置!”
“是。”士兵大步走了出去。
歷朝歷代,軍隊奪城后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城破之后,可大掠三日。
在這三日內,將士燒殺搶掠、欺負婦女,皆不算違反軍令。
但在狄青率領的軍隊中,他卻摒棄了這個骯臟的軍伍陋習。
其實,這個“陋習”也有一定可取之處。
士兵們歷經辛苦,豁出命來破城。
一些兵心中是沒有家國情懷,沒有民族大義的,他們就是為了金銀和女人。
為了提高他們的即戰力,主帥便給予他們這種特殊獎賞。
但狄青清楚。
當下的大宋士兵不需要這種獎賞。
其會導致軍伍之人日后出現諸多生活作風問題,會令讀書人更加看不上武人。
大宋自開國以來,始終秉持著重文輕武的國策,因全宋變法,因有戰事,因蘇良的不斷建議,武將的地位才提升了一些。
蘇良曾與狄青聊過。
武人地位低下,一部分是朝廷規制的問題,一部分是武人自身的問題。
品德低下,野蠻粗俗,自然會讓人看不起。
當下的大宋武官,其實只有狄青打出來了。
他是因軍功卓著,才擁有了統領“滅夏之戰”的機會。
此戰,并非狄青能贏。
朝堂中的富弼、梁適、蘇良、韓琦、富弼等一大批文官,若為軍帥,亦能滅夏。
狄青乃是為了全體將士的未來仕途考慮。
西夏戰事結束后,大宋可能就剩下與遼和東瀛的戰事,一旦戰爭結束,武將必然還會受到打壓。
為了讓將士們能過上好日子,除了立功外,還要保證不犯錯。
旋即。
狄青轉身看向后面的地圖。
截至這一刻。
整個西夏,除了最西邊的沙州與瓜州,還有東北邊黑山威福軍司的兩個州沒有占領外。
其他地方盡在宋軍控制中。
而今破了興慶府,西夏國主死,太后被俘、一眾官員貴族被俘。
相當于大宋已經滅掉了西夏朝廷,完全可以向汴京報喜。
接下來,就是將那些逃竄的西夏士兵徹底清除干凈了。
狄青預計。
八月初,就能徹底滅掉西夏,結束戰事。
至于如何重建西夏,那就是汴京城眾相公的職責了。
七月二十八日,清晨。
一封軍情急報傳到了汴京城。
“宋軍攻破西夏興慶府,國君死,朝廷亡,預計八月初便可全面結束西夏戰事。”
趙禎不由得大喜。
立即命人將此消息撰寫數十份,先傳到兩府,然后又命人在汴京城內張貼。
不到半日。
整個汴京城的百姓都知曉,西夏朝廷亡了。
百姓們都甚是高興,紛紛當作節日慶祝,一些平常不舍得下館子的人家,也都選擇大吃一頓,慶祝此事。
宋人向來不喜西夏人,甚至在慶歷年還有些懼怕他們。
因為西夏人向來粗魯野蠻,不講規矩,無數次欺負大宋之民,盡做些小人勾當。
而今大宋將這個奇葩之國滅掉,大宋國土又增加了許多,百姓們自然高興。
午后,垂拱殿。
趙禎、兩府三司的相公、臺諫、學士院、開封府等主官齊聚。
“今日破例,朕先請諸位喝一杯慶功酒!”趙禎笑著說道。
其大手一揮。
便有數名內侍端著酒壺酒杯走了過來,為蘇良每個人都倒了一大杯美酒。
隨即,君臣站立共飲,然后才紛紛笑著坐下。
眾人說笑歡喜過后。
趙禎道:“西夏即滅,接下來如何讓這塊土地永遠成為我大宋之土,讓那里的百姓認可大宋,并以作為我大宋之民為傲,就有勞諸位了!”
聽到此話。
眾相公都是胸膛一挺,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們在狄青率軍前往河湟前,便已開始盤算在西夏成為大宋國土后,如何經營建設了。
緊接著。
兩府三司的幾個老頭便侃侃而談起來。
如何在西夏設立路州府,如何讓蕃人管理黨項人,又如何令漢官監督蕃人。
如何為西夏之民定田稅、商稅,如何改變他們的商貿結構、民間風氣。
如何讓他們學習大宋的文化習俗,如何扶貧除惡,安排他們的醫療、教育。
眾相公們,吐沫橫飛,各抒己見,根本就停不下來。
論打天下,相公們可能不如狄青和蘇良,但論治天下,他們的成熟經驗完全碾壓狄青、蘇良、王安石等人。
這場會議,足足持續到了晚上。
蘇良一共說了三句話,然后不停地點頭。
又一日,遼國。
一處行宮的大廳內。
暫代朝政的遼國太子耶律洪基坐于正上方,面色陰沉。
他知曉了大宋發行國債的消息,也聽到了大宋已滅西夏朝廷的消息。
而在其下方坐著三個中年人。
左邊為首者,身材微微胖,乃是當下遼國的南府宰相蕭惟信。
左邊次席,身穿甚是魁梧,乃是當下遼國的樞密使耶律良。
右邊為首者,身材清瘦,乃是當下遼國的北府宰相姚景行。
這三人,都是耶律洪基剛剛提拔上來的。
當下的遼國,皇帝耶律宗真在深宮養病,耶律洪基已經是實際上的遼國統治者了。
北府宰相姚景行乃是漢人,但卻是耶律洪基的老師,對其甚是忠誠,且主意頗多。
耶律洪基道:“宋人的計策還真多,竟然又發明了‘國債’這種玩意,他們這樣斂天下之財,一方面是為了發展西北和剛占領的西夏民生,另一方面應該就是保障有充足的軍費,來對付我們。西夏已亡,我們危矣啊!”
“自大宋變法以來,我們和他們的差距越來越大,一步跟不上,真是步步都跟不上啊!”
耶律洪基面露無奈。
這時,南府宰相蕭惟信道:“陛下,宋人發行國債之策,實乃良計,我們可學之,減輕國庫負擔。”
耶律洪基微微皺眉。
北府宰相姚景行站起身,搖頭道:“我們學宋,如東施效顰。”
“大宋發行國債獲得成功的前提是朝廷得到了民間巨商的信任,且他們朝廷年稅收過億,商貿繁榮,朝廷能給商人的補貼甚多。”
“我們若學著做,不強制,恐怕連百萬貫都湊不齊,還會引得一片謾罵。若強制執行,我朝當下民生凋敝,恐怕會引得內亂更加嚴重啊!”
樞密使耶律良瞪眼道:“姚相,你這是在漲南人氣勢,而滅我大遼之國威!”
姚景行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答話,而是看向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想了想,道:“姚相所言,非常正確。我們不能再盲目學宋了,我們必須走出自己的道。”
“宋之所以能滅夏,核心原因不在于狄青多智、宋軍英勇,而在于西夏國庫無錢,西夏兵的鎧甲、武器、糧草皆遠不如宋兵。”
“當下,我們要避免被大宋滅掉,不是發展民生商貿,而是湊夠一筆錢,使得我們的軍隊更加強大。”
“只要能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只要能打敗宋人,宋的所有財富都是我們的。”
“我想了許久,準備吃大戶,盡斂民間之錢。”
“吃大戶?”
蕭惟信和耶律良對這個充滿漢人風格的俗語并不了解,但姚景行卻有些明白了。
耶律洪基接著說道:“接下來,我要你們將大遼境內私產超過三萬貫者整理出一個名單,然后為他們羅織罪名,抄家,將錢財充于國庫。”
“當然,要做的隱蔽一些,面子上必須過得去,即使是一些契丹貴族,該抄家,也要抄家!”
蕭惟信一愣,表情有些慌張,連忙拱手道:“陛下,此舉易引起民間混亂,商貿下行,甚至官逼民反啊!”
“顧不上那么多了!當下,建造一支慶大的軍隊才是我們的一切,若不能打敗宋軍,我們便一無所有,打敗了宋軍,宋人的商貿全是我們的,民若敢反,我們便強勢鎮壓,反一個,殺一個!”耶律洪基面色嚴肅地說道。
頓時,三人同時拱手。
他們視耶律洪基為主,自然不會反駁他的主張。
八月初三,午后。
垂拱殿內。
趙禎、兩府三司的相公、臺諫、學士院、開封府等衙門的主官齊聚。
一個個都皺著眉頭,表情郁悶。
其中,三司使王堯臣聳拉著腦袋,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和半個月前的歡喜相比,儼然就不是一個人。
蘇良也皺起了眉頭。
就在一刻鐘前。
王堯臣來報,歷經半個月,地方購買國債的額度,還不足兩千萬貫。
他預計,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預計最多能募得六千萬貫,距離八千萬貫的總額度還要差兩千萬貫。
雖然五千萬貫已足,但地方州府的這種表現令眾人甚是失望。
而導致這種問題的,全是江南商人。
江南乃是大宋除了開封府外,商貿最發達,富人最多的一片區域。
然而。
江南商人在半個月的時間內,一共購買了五十多萬貫的國債。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三司雖然沒有為各個地方設置額度,但私下也對各個區域商人能貢獻多少額度,有多規劃。
江南商人購買兩千萬貫以上的額度才是正常的。
此外。
曹國舅曹佾也為王堯臣送來消息。
他的江山商人朋友欲購買國債,但是被人阻止,其擔心商鋪關門,只得放棄購買國債。
御座上,趙禎甚是生氣,亦有些傷心。
江南商貿能有如此發達,全宋變法功不可沒,可朝廷給予了江南非常開封自由的經商氛圍。
沒想到這群人的心里,竟然全無家國。
對此,蘇良其中已有心里準備。
很多江南商人覺得,江南無戰亂,甚是大宋滅亡,他們依舊能過上好日子。
一些望族遺老們,非常猖狂。
朝廷提高了商人地位,讓他們賺夠了錢,他們卻認為全是自己的功勞。
并且,一些大商人完全有能力操控一州之稅賦,故而導致地方主官都要捧著他們。
而今,顯然是捧出壞毛病了。
韓琦知杭州時,便反映過這些問題,很多商人只圖名利,而心中完全無家國。
這時。
首相文彥博拱手道:“官家,江南竟然有人阻止商人購買國債,為國分憂,此乃大惡,臣建議立馬派遣特使去調查。”
緊接著,歐陽修站了出來。
“我們在《國債契約書》中已經聲明,購買國債,自覺自愿,朝廷絕不強求。我們若派遣官員去調查,恐怕有強制之嫌,引發民亂。”
趙禎面色陰沉。
“沒有江南的兩千萬貫,咱們的政策依然可以繼續執行。朕傷心的是江南商人的表現,朝廷有償借款,還有補償,他們竟然如此不上心,難道朝廷的事與他們就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隨即,富弼站了出來。
“官家,明察不行,但可暗訪,臣建議派遣特使,以巡查江南軍政商貿為由,探究江南商人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趙禎環顧四周,然后將目光鎖定在蘇良的身上。
“蘇卿,近日諸位相公都要忙于改造西夏之事務,不能離朝。此事本就是你主導,辛苦你跑一趟吧,你去,朕放心。”
“另外,你可帶上曹佾,他認識的商人多,也對商人更了解,應該能派上用場。”
“臣遵命。”
蘇良想了想,又道:“官家,臣還想帶上王介甫,商人與三司聯系緊密,王介甫也能幫臣。”
“可以。”趙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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