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天空露出魚肚白。
曠野之上,血腥味甚是濃郁。
經過長達三個時辰的鏖戰,大宋五百龍羽軍外加五百輕騎兵終于將西夏六百鐵鷂軍全殲。
龍羽軍統領徐莽坐在一處土坡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衣服上滿是敵軍的鮮血。
就在這時。
一名龍羽軍士兵走到他的面前。
“統領,我們共戰亡五十二人,重傷三十七人,敵軍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
徐莽點了點頭。
此戰不易。
龍羽軍勝在偷襲,若非偷襲,傷亡恐怕會更大。
鐵鷂軍的配合與戰力并不比龍羽軍弱多少,甚至在肉搏戰時,他們更陰狠,更難纏。
接下來。
身亡和重傷的士兵都會由后續跟進的后勤兵安置。
戰場也將由他們來打掃。
死去和重傷的龍羽軍士兵將會由隨行的輕騎兵替補進來,一直保持五百之勢。
半個時辰后。
徐莽騎在馬上,朝著眾將士高聲道:“出發!”
自戰斗結束后,徐莽一直面無表情,因為他知曉接下來還有四場惡戰要打。
此次。
必須將西夏的鐵鷂軍全殲,即使需要龍羽軍拼到全部陣亡!
三月份的最后一日。
蘇良趕回了汴京城,然后向趙禎與眾相公匯報了當下河北禁軍的情況。
趙禎不由得大喜。
滿朝文武,唯有蘇良能將事情做得如此漂亮。
其實。
朝廷早就內定下了河北禁軍為收復燕云的主攻軍。
不然所有軍功都被西軍拿去,禁軍內部會出大問題。
四月初七,近午時。
身在御史臺的蘇良得到消息。
三日前,東瀛攻占高麗國都,高麗亡國。
這比蘇良的預計要早上半個月。
待他看完完整情報后,才知曉,是耶律洪基參與了進去,導致兩國之戰提前結束。
遼國大皇子耶律洪基親至高麗,說服高麗國主,降可保高麗皇族不死。
高麗國主是個軟骨頭,知道高麗已經必敗無疑,故而選擇投降。
其寧愿被囚而茍活,也沒有膽量再拼一拼。
于是,全城投降,所有高麗人都成為了囚徒。
緊接著。
又一條情報傳入汴京城。
東瀛與遼國平分高麗之財,地歸遼國。然后兩國簽訂同盟契約,雙方互稱為:生死之盟。
生死之盟。
即國運相連,同生共死。
此盟約顯然是針對大宋的。
東瀛曾秘密遣使,欲與宋聯盟對付遼國,但大宋不屑與他們為伍。
于是,他們趁此機會,便與遼國結成了同盟。
放在往昔。
遼國與東瀛結盟,且將中間的高麗連成一體,幾乎壟斷了大半個海域,大宋必然緊張。
但是現在,朝廷根本不將其當作一回事兒。
就連汴京城的百姓聽到此消息,臉上都是不屑的表情。
雙方結盟后,高調宣揚。
并且遼國在海上增加了上百艘商船與戰船,意圖壟斷北海域的商貿。
趙禎知曉此事后。
當即命三司向海州市舶司支錢三十萬貫,命后者打造兩百艘海上戰船。
實力決定一切。
這就是最好、最硬氣的回復。
又一日,天朗氣清。
汴京城的街道上,綠蔭濃濃,車水馬龍。
御史臺臺院內,蘇良將兩腿放在一個條凳上,悠哉悠哉地看著近日的邸報。
殿中侍御史范鎮快步走過來。
“中丞,我讓你看個好物,看個好物!”范鎮興奮地說道。
人未到而聲先行。
他走到蘇良面前,從懷中拿出一片紙,然后迅速展開,放在桌子上。
蘇良定眼一瞧,是個拓片。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字,還有些模糊。
所謂拓片。
就是將碑文石刻、青銅器等物上面的文字或圖案拓下來的紙片。
“這不像官家的飛白書啊!說實話,寫得不好,或是我欣賞不動吧!”蘇良微微搖頭。
“不是,我不是要你評價書法,你看內容,好好看一看內容,念出來!”
一向穩重的范鎮,甚是激動。
仿佛發現了寶藏一般。
蘇良拿起紙片,仔細端詳起來。
稍傾,他喃喃道:“好像是“傳……傳……什么一……一了。”
飛白書,結合整體還能猜出內容。
但這四個字,不但模糊,而且字體甚是扭曲。
蘇良只認出了三個字,還不能確定對錯。
“不對,是傳位一子。”范鎮道。
“傳位一子?什么意思?什么?傳位一子!”蘇良驟然提高聲音,也明白了過來。
整個大宋。
可傳位者,只有趙禎。
而一子,自然是當下的大皇子趙暽。
傳位一子,即立大皇子趙暽為儲君。
“此字來自何處?是誰人所寫?”蘇良問道。
這四個字,意義重大。
除了趙禎敢言,群臣上奏敢言,私下討論,亂寫亂畫乃是犯忌諱的。
范鎮道:“相州城南十里外的一處山林中,一名農戶發現一塊丈高大石,石上滿是青苔,青苔里面,勾畫著這四個字,似乎是天然形成。”
“相州知州路文遠匯稟中書,并將此石運往了汴京城,預計三日后,便可抵達汴京城。”
地方如遇到祥瑞,第一時間就要將其送到汴京城。
“此拓片從中書傳出后,官員們紛紛呈遞奏疏,請求官家立儲,我們要不要跟上?”
蘇良看向拓片。
“大皇子乃嫡長子,成為儲君乃是早晚的事情,與有沒有祥瑞無關。”
“我建議再等一等,看一看那塊大石頭再說,不可妄言!”
蘇良作為御史臺的臺長,上奏向來都是講究事實,從不主張風聞奏事。
朝堂官員們如此積極,自然都是想要圖一個從龍之功。
并且如此多的官員上奏,誰若不上奏,倒顯得對大皇子有意見。
但蘇良不在乎這個。
朝堂官員議論紛紛,自然也就傳到了汴京城的街頭巷尾。
“此乃天命所歸,咱們大宋的儲君本就應是大皇子,誰都搶不走!”
“請立大皇子為皇太子,理所當然,此乃我大宋的大喜事啊!”
“大皇子為儲君,我大宋的江山就更加穩固了,也是時候立儲了!”
垂拱殿內。
趙禎的御桌前,擺放著一摞摞請立太子的奏疏。
除了御史臺眾官員和知開封府包拯,其他人都寫了請立儲君的奏疏。
當下的御史臺向來如此。
百官都上奏的事情,他們基本都不會上奏。
至于包拯,向來都有自己的主意。
往昔。
若御案上堆積如此多的奏疏,趙禎定然很生氣,但今日卻相當開心。
與太祖太宗相比,他算得上“老來得子”。
雖然生有兩子,但依照祖訓,大皇子趙暽乃是嫡長子,且品行德才都不錯,立其為皇太子沒有任何意外。
趙禎想了想,朝著一旁的首相文彥博和次相富弼道:“文相、副相,朕欲將此祥瑞之石放置在大慶殿,與百官同觀,待觀摩之后,便正式下詔立儲,然后大赦天下,你們覺得如何?”
“臣以為此舉甚好。”文彥博和富弼同時拱手。
大宋君臣最喜“天命所歸”之說法。
有祥石襯托,會將立儲之事變成一件流傳后世的美談。
文彥博和富弼都是長呼一口氣。
待立了太子,趙禎再想著去外巡或御駕親征,他們絕對不會再勸諫。
三日后,清晨。
相州知州路文遠帶著一個車隊來到了汴京城外。
車隊中央放著一塊用紅布包裹的大石。
正是那份祥瑞之石。
路文遠一行至汴京西水門后,將祥瑞之石放到了大船上,走汴河,過金梁橋,一路向東。
石在水上,有祥瑞之意。
并且運送此類大石,水運更順暢。
隨后,船行至州橋而止,又改馬車運送祥瑞之石,直到入宣德門,進大慶殿。
這一趟路,從清晨走到了近午時。
而此刻,蘇良等文武百官已經在大慶殿內等候了。
片刻后,大慶殿內。
一塊大石立于大殿中央,上面蓋著一塊紅布,文武百官立于兩側,眼神都放在了大石上。
相州知州路文遠,站在大石的一邊,拱手道:“官家,此瑞石乃相州一農戶發現,他覺得是字,便匯稟了官府,我等發現此四字不一般后,便立即匯報給了朝廷,并將此石運送至京。”
趙禎點了點頭,高聲道:“揭開紅布!”
當即,路文遠扯動紅布。
“嘩啦!”
巨石完全顯露在眾人面前。
趙禎面帶好奇,從龍椅上走下來。
這一刻。
整個大慶殿都彌漫著一抹潮濕的青苔味道。
趙禎看向大石上方,正是那四個大字:傳位一子。
雖字體潦草,但是越看越像。
字體的痕跡有風化的痕跡,顯然是生成許久了。
趙禎面帶興奮,看了片刻后,道:“確實是傳位一子,此乃天命所歸啊!”
“眾卿,你們都來瞧一瞧!”趙禎招手道。
當即。
以文彥博和富弼為首的相公們率先走過來,觀摩起來。
之后。
蘇良、包拯等人也大步走了過去。
蘇良走到大石前,望著這四個字,喃喃道:“確實是那四個字,看外在,不像是人為,但即使是人為,想必也沒有什么惡意。”
而蘇良身后的包拯聽到此話,則是皺眉搖了搖頭。
眾官員們一邊看一邊議論,全都是贊美之詞。
此等祥瑞,是能讓無數百姓相信大宋江山將會永固不朽的。
趙禎坐在上面,也是滿臉喜悅。
此乃大宋之大喜事。
約小半個時辰后,群臣觀賞完畢。
趙禎笑著說道:“看來這真是天命所歸!朕也確實該立太子了。”
“待立儲禮儀結束,此石可先放在宣德門前令百姓瞻仰七日,然后再放在天章閣,供皇族瞻仰!”
“官家圣明!”群臣高呼。
旋即,趙禎看向一旁的內侍。
一名內侍當即從一旁拿出中書早就草擬好的立儲詔書。
他正要念。
包拯突然來到了大殿中央。
“官家,臣不建議此刻立儲!”包拯高聲說道。
頓時。
所有人都看向包拯,頗感意外,不知包拯反對的理由是什么。
“包卿,為何反對?”
包拯拱手道:“臣亦認同冊立大皇子為儲君,但對這塊石頭的真偽持懷疑態度,此石上的四字有可能為假,臣建議查探清楚后,官家再做定奪。”
這時,一名館閣的官員忍不住站了出來。
“包學士,請立大皇子為太子乃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此祥瑞發生,喜上加喜,若你判別錯了,豈不掃興!”
多位官員紛紛點頭。
他們的理由是: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這種情況下立儲,喜上加喜,證明了君權神授,有助于大宋江山穩固。
包拯正色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臣擔心有人靠著立儲之事,達成自己的目的。”
“有何目的?難道大皇子不值得成為我大宋儲君嗎?”
“包學士,你這是攪了大家的好心情!”
官員們紛紛出面指責包拯。
包拯不為所動,朝前走了一步,道:“官家,請給臣半日時間,將此石運往開封府,而后調用百家學院的石匠,進行檢驗。”
聽到此話,趙禎微微撇嘴。
一旦檢驗,就到了下午,下午立儲乃是非常不吉利的。
就只能拖到明日了。
在他眼里,此石即使為假,他也愿意將其當真,因為此乃一個好兆頭,也是流傳后世的一方美談。
“請官家允許臣之所請!”包拯再次拱手。
這時,蘇良站了出來。
“官家,臣以為確實應該警惕一些,今日我們輕信了這塊石頭,如果以后此塊石頭上寫得不是這四個字呢?其會誤導天下百姓的。”
蘇良說完后,王安石站了出來。
“官家,臣附議。”
王安石一站出來,官員們便知曉他說什么。
他向來不相信天命。
蘇良、包拯和王安石乃是當朝的三大犟人。
不過三人的犟。
往往卻總能證明真理掌握在他們手中。
這三人同時說話,官員們若辯論,至少能論半日,且還不一定能贏。
趙禎想了想。
“確實該謹慎一些,包卿,明日清晨前給朕一個答復,若檢查不出是假的,便不可再阻攔立儲。”
“臣遵命!”包拯拱手道,一旁的蘇良和王安石也重重拱手。
蘇良力挺包拯,純粹是相信包拯,而王安石附議,純粹是相信蘇良。
當下。
需要這三人共同去證明石上之字的真偽了,以及會不會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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