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天色漸暗。
雄州城前,硝煙彌漫,尸骨如山。
城樓下,除了燃燒的尸骸,還有破碎的云梯、被巨石砸壞的攻城車,以及許多殘缺的兵器。
遼兵已攻城四次。
足足有上百人曾登上過城樓,但皆被宋兵誅殺。
從天未亮打到天近黑。
所有人都疲乏了。
雄城知州于岳指揮著火箭手,射擊著城樓下的尸體,若不將這些尸體迅速燒掉,當日就會腐爛而引發疫病。
富弼、蘇良等人都在城頭處休息。
這種炎熱的天氣。
富弼和于岳都看向蘇良,有些不解。
稍有不慎,便會出現危機。
守城,比的是耐力。
“各種守城器械已補充完畢,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于岳一臉自信。
今日四次攻城,遼軍折損了近兩萬精銳。
“好,那今晚便讓八千騎兵從另外一個城門出城,打遼兵一個措手不及!”富弼當即拍板道。
別說洗把臉,即使吃個饅頭都要站在所屬的位置吃。
不能慌,不能急,不能亂了節奏。
對面的遼兵也修整起來。
耶律重元緩了緩,朝著下面的謀臣和將領說道:“今日我們已經數次沖上城樓,且多人見到了富弼和蘇良,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本王打算今晚子時,再派遣一萬五千人攻城,爭取在明早天亮前,活捉富弼與蘇良!”
夜幕降臨,天色全黑。
于岳率先開口道:“富相,下官覺得可行。遼兵定然想不到我們會主動出擊,此外,經過今日之戰,下官發現,遼兵已沒了當年那番銳氣,我們可以一戰,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嗯?”
機會與風險并存。
當下,遼兵攻城,多數是步兵且攜帶著大量攻城器械。
不多時。
不過,也有風險。
若宋的輕騎兵能力不足,反而會被對方包圍。
“諸位,只要能抓到他們,本王必與大家共享富貴!”
眾人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是粘著皮膚,渾身上下都彌散著一股酸臭味。
蘇良眼珠一轉,道:“二位,今晚我們能否主動出擊,出城迎敵?”
但無人敢離崗。
遼國營帳內。
富弼、蘇良、于岳三人聚在了一起。
他們比宋兵們更累,傷亡也是宋兵的數倍。
這時。
富弼道:“今晚遼兵定然會夜襲,我們做好準備,來一波,便打退一波。”
蘇良對士兵們今日的表現還是較為滿意的,雖出現過幾次危機,但仍屬于整體可控狀態。
若突然沖出一列騎兵,那殺他們定然如砍瓜切菜一般,造成的殺傷可翻數倍。
莫說打仗,僅僅是身穿鎧甲,都能將人熱個半死。
耶律重元大手一擺。
“吾有三千親衛軍護衛,即使被圍,也能撕裂一道口子脫險!再說,宋人哪有膽量出城攻擊我們,他們只擅于守城,論打野戰,我們三千人便能滅一萬宋兵。莫忘了!我們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宋兵才騎了幾日的馬,他們連戰馬都是從邊境榷場買的!”
一名將領道:“大王,末將建議您退守到白溝河北岸,一旦宋軍出城,從其他地方過河,將我們堵起來,就糟糕了!”
富弼和于岳都陷入思索中。
聽到此話,眾謀臣和將領們都再次興奮起來。
這時。
“富弼和蘇良都站在雄州城城頭鼓舞士氣,本王若后退,豈不讓人笑話!”
蘇良解釋道:“此次,我們的最終目的不是守下雄州城,而是活捉耶律重元。今晚若能在對方來襲之時派出一支輕騎兵,發起猛攻,無疑能使得遼兵的傷亡更大。且他們若敗在我方騎兵的沖鋒下,耶律重元必然會更加氣憤,在其惱怒之下,也更容易犯錯!”
耶律重元黑著臉,有些惱怒。
深夜。
大宋的八千輕騎兵已經來到了另外一個城門下,待遼兵攻城,這些輕騎兵便會立即出戰。
子時。
一大批遼兵如潮水一般,涌向城門。
在無星無月,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里,他們將動靜降到了最低。
但是沒多久,便被大宋的偵察兵發現了。
咚!咚!咚!
軍鼓敲響。
富弼手持長劍,高聲道:“迎敵!迎敵!迎敵!”
蘇良站在城樓,面色肅穆。
今晚這一仗尤為關鍵。
若能大勝,那在遼兵下一次攻城時,蘇良便能攜騎兵出城擒拿耶律重元。
嗖!嗖!嗖!
不多時。
城樓上的數臺投石機便率先開始發起進攻。
遼兵軍陣中。
有監軍者高喊道:“先登者,賞六千貫!活捉富弼、蘇良者,賞兩萬貫,連升五級!有臨陣退縮者,殺無赦,連坐五族!”
耶律重元再次提高了獎罰力度。
遼兵們都甚是興奮,若能抓到富弼或蘇良,那就是真的一步登天了。
不到片刻。
便有一批遼兵沖到城樓下,守城之戰再次爆發。
火箭、火油、弓箭、弩器、石塊……
城樓上下,喊聲震天。
有沖鋒的聲音、有御敵的聲音、也有痛苦的慘叫聲……
這一刻。
個人的力量相當渺小,能否活著,幾乎全靠運氣。
大約一刻鐘后。
大宋的八千輕騎兵從另外一個方向出城了。
騎兵們皆身穿輕甲。
除了背了一副弓箭外,手里便只有一把大刀。
騎兵,唯有在沖殺時,才能展現出最大殺傷力。
這一次,率領八千輕騎兵的,乃是龍羽軍總教頭徐莽。
八千輕騎兵有五千人都是西北禁軍。
“兄弟們,弄死他們!”
徐莽并無太多話語,大刀一揮,便沖在了最前面。
不多時。
八千輕騎兵便從另一個方向沖來。
遼軍將領望著突然沖出的一片騎兵,不由得大驚失色,高聲道:“側翼!組織防守,速速組織防守!”
傳令兵還沒有跑多遠。
八千輕騎兵便來到了這些攻城兵的中間,然后便開始沖殺。
騎兵殺步兵,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更何況還是從側面突然殺出。
唰!唰!唰!
人頭嘩嘩落地,殺的那些一臉懵的遼兵潰不成軍,瞬間便沒了陣型。
有的甚至開始向后逃竄。
“臨陣脫逃者,立斬!”
后面的監軍者不斷殺人,但仍止不住那些逃竄者。
很快。
八千輕騎兵就從攻城兵隊伍中間沖殺了過去。
而后,調轉馬頭。
再次沖殺。
此番沖殺若是發生在白天,若是耶律重元看到這一幕,定然會下令后撤。
因為遇到這樣的騎兵,遼軍攻城兵便是白白送死。
但是,而今是黑夜。
坐陣后方的耶律重元無法立即看清局勢。
當他知曉大宋令數千輕騎兵出城主動攻擊時,已經晚了。
約一個時辰后,八千輕騎兵順利返回。
這一次,他們足足斬殺了有五千余人。
攻城傷亡的還有三千余人,逃竄者還有近兩千人。
耶律重元派遣出去的一萬五千名攻城兵,不到兩個時辰,便傷亡一大半。
一時間,士氣全無。
天漸亮。
雄州城門前,又恢復了安靜。
四周全是遼兵的尸體。
遼軍營帳中,耶律重元望著昨日負責攻城的三名將領,冷聲道:“蠢貨!見大宋派出騎兵,難道你們不知道撤嗎?就任由大宋騎兵沖垮我們的攻城隊伍?”
三名遼將被罵得根本不敢說話。
昨晚,他們若真退了,恐怕現在已經被斬殺了。
耶律重元一臉怒火。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我們最厲害的便是騎兵,而今卻讓對方的騎兵擺了一道,此事若傳到朝中,我們都將成為朝中的笑料……”
耶律重元狂罵一頓后,思索了片刻,道:“全軍修整,再次備好攻城器械,明日一早,除后勤士兵外,全部上陣,再次攻城。這一次,本王親自督戰,另外,攻城時,將兩個側翼旁安排上弓箭手,以防宋兵再次突襲!”
“遵命!”營帳內謀臣與武將齊齊拱手。
耶律重元想了想,又道:“你們全都列下軍令狀,明日太陽下山之前,若不能生擒富弼、蘇良,就自殺謝罪!”
聽到此話,營帳內的謀臣與武將們的神情都緊張起來。
但他們見耶律重元面色陰沉。
若不立下軍令狀,恐怕會活不過今晚,故而都紛紛立下了軍令狀。
當下,耶律重元已經退無可退。
若打了敗仗回朝,他可能就與皇位徹底無關了。
雄州城內。
大宋士兵們也在抓緊時間休息。
蘇良已經調集了五千輕騎兵和五百龍羽軍,待遼兵再次攻城,蘇良便佯裝去燒毀對方糧草,然后再殺一個回馬槍。
生擒耶律重元,便代表著勝利。
翌日,黎明時分。
近兩萬遼兵,帶著攻城器械,瘋狂地涌向雄州城。
耶律重元的王旗立在攻城隊伍中間,聲勢規模遠勝于昨日。
富弼和蘇良一眼就看出,這就是遼兵最后一次大規模攻城了。
“迎敵!”
大宋士兵們瞬間提起了精神,今日注定又是一場血戰。
“沖!”
遼軍大旗一揮,便有一大波遼兵瘋狂地朝著前方涌去。
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殺氣。
而這時。
富弼與蘇良站在城樓最顯眼的地方,望向下方。
二人就喜歡遼兵這種沖擊方式。
這是大宋損耗最小,而遼兵損耗最大的打法。
而這些人看到富弼和蘇良后,宛如打了雞血一般,瘋狂地沖了過來。
嗖!嗖!嗖!
這一刻,投石機再次開始發起攻擊。
隨后,一道道箭簇如疾風驟雨般飛向前方。
“兄弟們,沖啊,滔天富貴就在今朝!”
“抓了富弼和蘇良,我們便是大遼的第一功臣!”
“誰若敢后退一步,殺無赦!”
遼兵軍陣中不時傳來粗獷的喊叫聲。
將領們立下了軍令狀,他們手下的士兵們若不拼命,將必死無疑。
“有遼兵沖到城下了,火油準備!”于岳高聲道。
這一次,明顯和前幾次攻擊不一樣。
遼兵要拼命了。
宋兵們也都鼓起了勁頭,傾盡全力防御著。
一時間。
城樓上下,喧鬧聲不斷,戰斗瞬間進入了白熱化。
雄州的百姓們也都聞訊而來,在后方做著搬搬抬抬的事情,使得下方廂兵的壓力驟減。
轉眼間。
一個時辰過去了。
宋兵們打退了對方的三波進攻。
最兇險的一次是,足足有三百多人沖上了城樓,有遼兵距離富弼不過十余米。
但還是被宋兵們頂住了。
“再攻!再攻!不能停!絕對不能停!”坐陣軍中的耶律重元高聲說道。
他也見前方的遼兵因虛脫力竭而亡,也見一百多名精兵眨眼間就被射成了篩子。
但是,進攻不能停。
一旦停下,便給了對方籌備的時間;一旦停下,那股精神勁就容易消散。
在數名遼將的驅趕下,甚是疲憊的遼兵們不得已再次發起沖鋒。
就在這時。
蘇良見遼兵已傷近半,而耶律重元身邊除了數千名親衛軍外,其他人全部前沖,不由得站起身來。
該是他帶著騎兵們出城的時候了。
很快,蘇良便帶著五千輕騎兵,五百身穿全套重甲裝備的龍羽軍從另外一個城門沖了出去,然后以船搭橋,越過了白溝河。
蘇良等人過河沒多久,便被遼國哨兵知曉了。
“大王,有數千南朝騎兵越過白溝河,沖向我們大營了!”
耶律重元冷哼一聲,道:“這定然是宋人的圍魏救趙之策而已,本王絕不上當,這說明,雄州城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們距離生擒富弼、蘇良已經不遠了!”
“傳本王命令,再次攻城,只要擒下了富弼與蘇良,我們就能立于不敗之地,那些糧草,根本無所謂!”
大宋騎兵過白溝河,反而給了耶律重元生擒富弼、蘇良的信心。
唰!唰!唰!
當即,遼兵再次開啟一波猛烈的沖鋒,宋遼雙方的戰斗再次進入白熱化。
約半個時辰后。
耶律重元將他們的王帳再次推進了三百米。
他對身邊的三千親衛軍充滿自信,故而敢不斷深入。
而就在這時,蘇良并未襲擊遼兵后方營帳,而是調轉馬頭,沖上了遼兵所建立的“河上浮橋”。
此刻,浮橋之上的士兵并不多。
宋兵們很快便將他們解決,然后過河,奔向前方。
這下子。
耶律重元攜帶的近兩萬精銳被蘇良圍住了。
蘇良將兩千輕騎兵布置在前方兩翼,將三千輕騎兵布置在最后面,而五百身穿重甲的龍羽軍則是位于中間。
蘇良身在五百龍羽軍中間,高聲道:“龍羽軍將士們,接下來,你們只有一個任務,就是將前方的遼兵隊伍撕開一個口子,活捉耶律重元,作為天子親兵,這一次,只準成功,不準失敗!”
“遵命!”
嘩啦!嘩啦!嘩啦!
鎧甲碰撞,嘩嘩作響,輕騎兵帶著重騎兵沖殺了過去。
蘇良則是坐在馬上立在最后方,沖鋒陷陣,非他所長。
他只需完成調兵遣將的任務即可。
片刻后。
就在守城之戰正是焦灼之時,大宋騎兵們沖進了遼國的攻城軍陣。
“大王,不好了,南朝的騎兵從后面沖上來了,還……還……還有重騎兵!”有哨兵匯報道。
耶律重元不由得皺起眉頭。
“宋人好大的膽子,真當本王的三千親衛軍是吃干飯的嗎?來多少,本王便殺多少!”
這時,一名將領道:“大王,您……您先回營帳吧,當下太危險了,宋兵若是為了抓你,那就糟糕了!”
“抓我?本王的三千親衛軍,可抵得上三萬宋兵,莫怕,接著攻城,令兩側的弓箭兵進行遠射即可!”耶律重元依舊對自己的親兵充滿了自信。
而這時。
五百龍羽軍已經沖擊起來。
重騎兵一旦沖起來,根本停不下。
弓箭對重騎兵的傷害,近乎為零。
眨眼間。
龍羽軍們便來到了耶律重元的三千親衛軍的前面。
龍羽軍將士們皆看過了耶律重元的畫像。
士兵們踢著馬肚子,瘋狂朝著里面沖,而兩側的輕騎兵則負責策應。
重騎兵沖擊步兵軍陣,就像狼入羊群,一點壓力都沒有。
在徐莽眼里。
這三千親衛兵,就像是紙糊的一般。
“兄弟們,沖啊,活捉耶律重元!”徐莽扯著喉嚨喊道。
五百重騎兵如洪水猛獸。
瞬間便將三千遼國親衛兵的軍陣撕開了一個口子。
“大王,不……不好了……不……好了,宋兵已經沖過來了,您……你快換衣服!”
耶律重元有些傻眼。
他根本想象不到宋兵有這種沖鋒陷陣的能力。
即使耶律宗真的皮室軍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刻鐘內,就穿透了他三千親衛軍的防御。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
五百龍羽軍已經沖了進來。
徐莽眼尖,一眼就瞅見了正準備偽裝的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就在那里!”徐莽高喊道。
頓時。
一眾龍羽軍士兵齊齊沖向耶律重元,周邊的士兵根本無法阻擋。
約半刻鐘后。
被擊打昏厥的耶律重元已經橫趴在徐莽的戰馬上。
徐莽還不忘奪下耶律重元的王旗,然后調轉馬頭便朝著城門奔去。
有五千輕騎兵和一眾重騎兵殿后,遼兵雖人多,但根本就沖不上來。
與此同時。
宋兵們紛紛興奮地喊道:“耶律重元已被活捉!耶律重元已被活捉!”
遼兵們見中軍王帳中,王旗已倒。
紛紛沒了戰斗的勇氣,很多人都開始向后退。
約半個時辰后。
雄州城門樓上,被五花大綁的耶律重元出現在上面。
攻城的遼兵都懵了。
主帥都被擒了,這仗還怎么打。
這時。
富弼高聲道:“耶律重元已成我大宋俘虜,若想贖回他,就找個能言事的來說話!”
當即,一名遼兵將領搖起令旗,遼兵紛紛退去。
這一刻,遼兵們群龍無首。
他們只能將此事匯報給朝廷,讓耶律宗真處理此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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