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在酒席上順嘴一提，就把幾十年后很可能成為億萬富翁的騰紅苗打落凡塵，而且這還不算，李野還在汽車廠內拿著騰紅苗當反面典型說事兒，一定要把他身上的所有價值榨干。
在李野抵達駐城的第二天，就讓審計組開始對汽車廠的財務賬目嚴格核對，第四天的時候，召集了汽車廠的所有財務人員和干部開會。
“人們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為什么騰紅苗在克扣建筑工血汗錢的時候，會往我們汽車廠身上潑臟水呢？”
“這是我讓審計人員粗略總結的一份報表，上面是我們廠五年以來對外結款的基本情況，我仔細看了一下，很有意思，”
李野揮動著十幾頁表格，很嚴肅的說道：“那就是我們廠的對外結算太隨意了，同樣的款項，有的欠款三年了還不給人家結清，但是有的欠款三天就能付賬
騰紅苗的工程完結之后，第二天就拿到了全部的工程款，連質保押金都沒有留，但他還是讓我們當了惡人，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在場的所有財務人員都不吱聲，尤其是原駐城機動車廠的財務人員，更是緊抿雙唇，卻在心里罵娘。
我說你怎么無冤無仇的就收拾騰紅苗呢！敢情是想收拾我們啊？
一分廠合并駐城機動車廠，廠長還是由王金羽來擔任，但是財務肯定是要控制到京城方面的，
所以這一次從京城來的二三十個人里面，有一大部分是鍍鍍金就走的“技術支援人員”，是包教包會的好師傅，
但是以唐世信為首的財務人員卻不是這樣，他們必須要掌控跟財務有關的所有權利，在很多年之內，都是要死死的壓在原來的財務人員頭上的。
所以李野從京城帶來的“外來戶”來到駐城之前，原來的財務人員就暗地里達成了“同盟”，約定好了表面上客客氣氣，但是內里卻共同進退，盡量爭取自己的利益。
可是這些外來戶太不講究了，剛來幾天就借著騰紅苗玩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是不問青紅皂白先打一頓殺威棒嗎？
而且人家還打的非常有目的性，還有理有據。
騰紅苗的錢為什么三天就付了？你們是不是吃了他的好處？
那不廢話嗎？不吃好處誰伺候他啊？天下的財務都一樣，你們京城的財務就千金不昧嗎？
這通殺威棒打下來，別的人不好說，但是那個直接經手騰紅苗工程款的財務副科長燕婷婷，肯定要交代交代了。
雖然這個燕婷婷還算是比較堅持原則的人，但誰讓她倒霉攤上了呢？
李野瞥了一眼那些面服心不服的人，然后冷冷的道：“可能你們覺得自己不是看人下菜碟，自己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有各種各樣的難處，
但是從今往后，大家不會再有難處了，所有結款都按照規定執行，一切都必須有規可依，唐科長，你給大家解釋一下規定內容。”
唐世信拿出幾張復印資料，挨個的發給了眾人。
然后他微笑著道：“大家看到這些規定，可能會覺得不太習慣，但是經過實踐證明，這些規定可以大幅度提高我們的工作效率.”
駐城的財務人員把資料拿到手里仔細一看，發現上面針對情況不同的付款門類，都列出了固定的最長結款期限，大部分是一到三個月，極個別情況是六個月。
而資料的最后有一行備注——如果逾期未能結款，將影響經辦人工作績效。
于是就有人不解的問道：“唐科長，這個最后的一條備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唐世信詳細的解釋道：“就比如工人工資是一個月內必須支付，如果因為財務人員的原因超出了一個月，那么相關財務人員這個月的績效獎金就沒有了，
再比如發動機的付款期限是四個月.其他的油料、油漆、汽車座椅等等，都需要按照相關規定及時付款.”
隨著唐世信的解釋，在場的好多人都驚呆了。
就算不是財務人員，也覺得這種規定不可思議。
“這”
這不是胡鬧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駐城機動車輛廠以前大小也是家企業，平時也有幾家供應商給他們供貨，供完貨結款的時候，哪個供應商不是堆起笑臉求爺爺告奶奶的央求盡快拿錢？
可現在倒好，你必須要按時給他們結賬，要不然廠里要扣你的工資。
這特么要錢的成了大爺了？你要是不來拿錢，還要扣我的工資？
可從京城來的所有人，卻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捋一下就能明白，這個備注的含義是——欠錢的就是孫子，你要當孫子嗎？
是不是覺得這個規定很逆天？
但是幾十年后的某為就是這么干的，規定期限內沒有付款，必扣相關人員的KPI。
這就杜絕了憑借職位“卡人”吃好處的惡劣行為。
財務科的人為什么提前抱團爭取利益？
不就是因為這點好處嗎？
你來要錢，總不能空著手來吧？我是甲方，你不得意思意思？
你要非空著手來也行，賬上有錢也說沒錢，給他也不給你，手里的一點小權利能玩出花來。
為什么騰紅苗當天就能拿到錢？老實人拖拖拉拉兩年了都拿不到？
有錢能使鬼推磨？惡人還有惡人磨？
駐城方面的財務人員都有些不能接受，這可不僅僅是對她們的工作提出了“苛刻”的要求，而且還損害了她們的實際利益和社會地位。
不讓我們在回款的問題上做手腳，那逢年過節的好處找誰要？我家的糧油米面肉魚蛋菜，你給我補齊啊？
而且相對于物質利益的損失，社會地位的下降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在這個年代，一說你是在財務科工作，那么大部分人都會自動把他跟領導掛上鉤。
但你一個財務人員如果沒有任何權利拿捏供應商了，那豈不是跟那些車間工人一個層次？
“唐科長，我有個問題”
一位財務人員舉了手，據理力爭道：“我們在實際的工作中，經常會遇到票據不規范，發票跟回執不一致等等現象，所以才會造成結款時間不統一，
如果以后再遇到這種情況，也要扣我們的績效獎金嗎？這明明是他們的問題啊！”
“這個問題問的很好，當年我就干過這么一回。”
唐世信推了推眼鏡，平靜的說道：“當初我們也是剛剛推行新規定，我負責真空助力泵的結款，他們做的單據材料就不符合我們一分廠的要求，然后我就問李廠長該怎么做.”
“李廠長很明確的告訴我，對方不理解我們的單據規范要求，是我的責任，
我需要出外勤到助力泵的生產廠家，手把手的教他們怎么填寫票據，怎么附單據，怎么做初步審核.”
唐世信看到駐城的財務人員有些傻眼，便笑著打趣道：“當然了，我們出外勤是有補貼的，
我那個月及時糾正了對方的失誤，沒有逾期耽誤工作，到頭來還多拿了十二塊五毛錢的工資呢！”
“嘩嘩嘩嘩”
一群原駐城機動車廠的干部和財務都傻眼了，唐世信所說的這些事情，在他們聽來實在太奇葩、太不可思議了。
但是王金羽，卻帶頭鼓起掌來。
他在一分廠實地學習了七八天，雖然沒有學到核心內里，但是一分廠高效的管理卻是親眼所見的，
如果每個崗位上都有類似的績效規定，那么這個單位里還有喝茶看報紙的咸魚嗎？
等到掌聲結束，李野溫和的說道：“兩個單位整合，必然有些規矩要改變，大家有什么不同的意見，現在就可以提出來討論，但是一旦討論完畢，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再有怨言”
“李廠長，我我有個問題.”
有位職工舉起了手，忍不住的道：“李廠長，我是負責銷售的于益民，既然財務科付款有績效要求，那么我們也肯定有要求吧！如果賣出去的車輛回款不及時，是不是也要扣我們的獎金和工資？”
李野點點頭，回答道：“合并之后，你們的產品銷售會納入一分廠的銷售體系，一分廠到現在為止，逾期回款的百分比只有七點三六，遠低于績效標準”
于益民驚呼道：“百分之七點三六？怎么會那么低？”
在三角債盛行的八九十年代，逾期回款不到百分之一，你這是皇帝家的獨家買賣嗎？
“因為技術和成本。”
李野侃侃說道：“任何一個企業，如果它的回款總是非常困難，那么它的產品技術大概率已經落后了，另外成本方面估計也控制的一塌糊涂，”
“我們一分廠技術科的績效標準，是跟回款率掛鉤的，所以他們對技術的追求超乎你們的想象，”
李野笑了笑，對著財務科的人道：“而成本控制，就需要在場諸位的共同努力了.”
燕婷婷等人有些發愣，成本控制關我們這些財務人員什么事？
但是旁邊的唐世信卻瞇著眼睛笑了。
真以為一分廠的財務人員，就只是保管保險箱的鑰匙嗎？那你們的工資可拿的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