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分廠駐城分廠的財務室。
一個財務人員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一驚一乍的呼喊道：“大新聞大新聞，我們申請的貸款批下來了，全額批復，整整五千萬”
“嗨，這算什么大新聞？這只是一期工程的貸款，如果我們投產順利的話，還有第二期第三期呢.”
“唉，你說咱們窮了那么久，怎么就一夜之間闊氣起來了呢？”
原來的駐城機動車制造廠，全部資產加起來才千把萬，這次貸款竟然給了萬千萬，說是闊氣起來，也一點不虛。
但是也有人有不同意見。
“闊氣什么啊！多少錢都跟咱們沒關系了，科長是人家京城的，總會計是人家京城的，連公章都是人家京城的”
“噓，小于你小聲點，這種話可別亂說啊！現在是非常時期，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心禍從口出讓人家殺一儆百”
小于渾不在意的道：“不會的，我這幾天已經摸透了這些京城人的性格，他們凡事都講證據，只要你工作不出紕漏絕對沒事兒，更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定你的罪”
“是嗎？那么騰紅苗呢？騰紅苗不就是吹了兩句牛皮嗎？”
不止是小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就突然間都不說話了。
另外大家都悄悄的轉頭，看向了坐在窗口發呆的燕婷婷。
就在昨天，曾經也算駐城縣知名人士的騰紅苗被公安給帶走了。
然后各種傳言就都冒了出來。
有人說騰紅苗這些年私吞公款數額巨大，而且還牽扯到好幾起傷人案，最后數罪并罰估計要吃十年八年的牢飯。
有人說騰紅苗是得罪了人，氣的縣里的大佬都發了話——絕對不允許這種害群之馬，敗壞了本地的名聲，進而影響到招商引資的大業。
而那天騰紅苗在隔壁廠長辦公室耀武揚威的時候，這些財務人員都是見證人，可是親耳聽見李野說“中午要去縣里接受招待”的。
所以這么推算下來，騰紅苗不就是因為多說了幾句狠話，才最后落得個牢獄之災的下場嗎？
而副科長燕婷婷跟騰紅苗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上次支付工程款的事情就是她經辦的，就算是受了騰紅苗的威脅，這一次也應該受到牽連。
起碼這個副科長，應該干不下去了吧？
于是有人就試探著問道：“燕科長，你在想什么？”
“啊？”
燕婷婷猛然間回過神來，才察覺到大家都在看她。
可是剛才大家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到，所以就隨意的敷衍道：“我在想咱們單位招工的事，我舅舅家的一個親戚年齡剛好符合，也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招進來參加工作。”
“你舅舅家的親戚呀！那可得讓他好好準備了，”
口直心快的小于叭叭叭的說道：“下個星期天在縣中學公開考試，考語文、數學、物理、化學四門課，擇優錄取，不講人情，
我告訴你們啊！我聽說昨天晚上段益和去給人事科老牛送禮了，老牛根本就不敢收，說這一次縣里的干部親自監考，誰的人情都不管用”
“我滴娘誒，縣里的干部監考？這都快趕上高考了啊！”
“高考？呵呵呵”
小于輕笑著道：“我這幾天可是找京城的小胡打聽清楚了，咱們單位合并之后，工資會提高一大截，年輕工人參加工作就能拿一百七八十塊，幾年之后不低于三百，
我們大院里的一個妹妹今年大專畢業，工資一百二十五，還讓她爹媽顯擺了好久，但你們說她那個大專生，能比得過我們單位的新工人嗎？”
“什么？不低于三百？那我們這些老職工，豈不是也得三百？”
“大差不離吧！現在咱們單位，可是闊氣的很呢！”
“嘶”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長氣，心中浮想聯翩，臉上都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九零年這會兒，大城市的工資已經不低了，但是在四五線小縣城里，參加工作十幾年的老工人，很多才拿一百四五的工資呢！
如果能拿到三百塊的工資，就是一個頂倆啊！
一群財務人員對金錢數字是極為敏感的，甚至可以立刻算出漲了工資之后，自己每年能多存多少錢，多吃多少利息。
“欸，我說小于，你這些日子天天去纏著那個小胡，是不是看上他了呀？今年能不能讓我們吃上喜糖啊！”
“你可別說了，人家在京城有女朋友的，兩個人天天晚上通電話，黏糊著呢！”
“嘖嘖嘖，那可太可惜了，你們倆看起來這么般配”
“可惜什么呀？小于你別聽你陸姐的，他有女朋友又不是有老婆，現在你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直接把小胡搶過來，這種好男人可千萬不要錯過.”
“誒呀呀，楊叔你一個大男人胡說什么呢！我又不是狐貍精，害不害臊啊！”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燕婷婷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真的害怕因為騰紅苗的事情受到牽連，雖然她為騰紅苗開綠燈的原因，主要還是受到了對方的威脅，并不是收了什么好處，
但是自己占著一個副科長的位置，平時也礙了不少人的事，現在走了霉運，不知道有多少小人想要把她掀了上位呢！
如果一旦被人掀了，那別說三百的工資了，現在的一百多工資也要煙消云散，甚至自己的家庭都要面臨危險。
“嘟嘟嘟”
有人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大家說什么這么高興呢？”
所有人立刻站了起來，因為對方是她們的頂頭上司唐世信。
唐世信笑著跟在場的人寒暄了兩句，然后就拿出了一摞資料。
“供應招標的結果出來了，這是最新的原材料和配件供應價格，你們盡快更新一下，不要耽誤了接下來的生產。”
因為駐城機動車制造廠合并入一分廠，那么原有的供應體系也要更改，財務結算方面肯定要全部更新。
“好的好的，您放心吧唐科長，我們肯定在這個星期之內完成任務。”
“行，那你們盡快，哦，對了，大下個星期一我們的新廠區奠基儀式，你們自己推選幾個女同志去廠辦公室登記一下，到時候臨時充當一下禮儀人員.
不要想歪了，也就是站兩個小時的事兒，白得一身好幾百塊的新衣服呢”
“哈哈哈哈，唐科長說笑了，單位的事就是我們自己的事，別說有新衣服穿，就是沒有我們也得干.”
“行，那就這樣。”
唐世信轉身離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頭對著燕婷婷說道：“燕婷婷你跟我來一下。”
燕婷婷心中一驚，臉色驟然變得煞白。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過當燕婷婷忐忑的跟著唐世信到了隔壁辦公室之后，卻并沒有迎來預想中的橫眉冷眼。
唐世信很直白的對她說道：“這幾天有人針對你的情況提了很多意見，但經過我和李廠長還有王廠長的仔細討論，認為很多情況都是子虛烏有，
所以在有關部門沒有查實之前，我們不會對你區別對待，你應該放眼往前看，先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
唐世信的話還沒說完，燕婷婷的眼睛里已經全是淚水。
這幾天她晚上睡覺做夢，都夢見自己被單位開除了，現在聽了唐世信的話，哪能不激動呢？
槍打出頭鳥，是一種手段。
施以恩惠，又何嘗不是一種拿捏？
所以現在的燕婷婷，已經不知不覺間向著唐世信的“嫡系”轉變了。
燕婷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的時候，里面的一群同事嘰嘰喳喳的好似要把天給鬧翻。
“萊動的480發動機竟然只要六千九？那我們以前買的九千三算怎么回事？他們不是欺負人嗎？大家還都是東山省的廠子呢！”
“這算什么欺負人？我以前求爺爺告奶奶去買點薄鋼板，得給人家請客送禮，現在倒好，還是那個廠子，送貨上門還便宜了百分之十，你說我找誰說理去？”
“都一樣，這要不是我認識這些老熟人，我都以為是遇到了空手套白狼的騙子，你說他們以前一個個都跟大爺似的，現在怎么就上趕著給咱們送錢了呢？
他們圖什么？難道就圖一個按時結算？可以前咱們也沒拖欠他們的錢啊！”
一群同事嘰嘰喳喳的討論著剛剛拿到手的報價單，卻好似沒看見回來的燕婷婷。
燕婷婷知道，這是在刻意的跟自己保持距離呢！這些人里面，說不定就有給自己打小報告的人。
可惜唐科長和李廠長明察秋毫，你們這些小人不會得逞的。
默默的拿起桌上的報價資料，在心中仔細對比著現在和以往的材料供貨價格，終于對李野所說的“控制成本、人人有責”有了深刻的了解。
不管那些供貨單位是看中了一分廠的龐大采購量，還是看中了一分廠的準時回款制度，反正單單從外部采購方面，成本就比以前的駐城車輛廠降低了百分之十五以上。
背靠大樹好乘涼啊！
燕婷婷放下報價單，轉頭對著同事們說道：“討論夠了嗎？討論夠了是不是該工作了？”
所有人都愣了。
這幾天來，大家已經習慣了燕婷婷的“倒臺”，好似她這個副科長明天就要被人擼了似的。
但是現在看看燕婷婷的樣子，她好像又“活過來了”。
燕婷婷瞇了瞇眼睛，好似開玩笑似的道：“怎么？我安排不動你們？”
一群剛才還嘰嘰喳喳的財務人員，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認真的更新供貨價格。
燕婷婷冷冷一笑，對著另外一名副科長道：“對了老楊，奠基儀式上的禮儀人員，也算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