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單位這種公共環境里面,任何消息都是瞞不住的,只是中午吃飯的功夫,李野要舉行臨時英語測試的事情就傳了個遍。
所以等到十二點半的時候,一分廠新建的小禮堂就擠滿了人,好多人都大著膽子報名,要爭取這個亮相的機會。
一分廠是憑本事說話的地方,所以大家相信,只要讓李野和陸知章看到自己的能力,那么在下一次提拔的時候,自己就比別人多了一個加分項。
牛紅章坐在臺上,一言不發的看著人來人往,良久之后,終于忍不住發出了無聲的嘆息。
本來他以為李野的行為,只是一次“胡鬧”,但是通過現場的所聞所見,他看到了很多平時不了解的東西。
這次測試舉行的非常倉促,但是一分廠的幾個年輕干部,卻很快就整理好了相關事宜,整個過程有條有理、忙而不亂,在忙碌的過程中,她們甚至都沒說多少廢話。
這要是放在總廠那邊算了,不說也罷。
牛紅章不得不承認,一分廠無論是管理人員的組織能力,還是廣大職工的精神面貌,都是他所見過最好的之一,一分廠也是他最希望擁有,最希望掌控的那種集體。
牛紅章認為,如果一分廠能夠順從自己的管理,在自己的手下指哪打哪兒,那么它一定可以發揮出更大、更多的作用,讓整個行業都刮目相看,但是很可惜.
你們為什么總是不顧全大局呢?
而被牛紅章怨恨的兩個家伙,此時卻在角落里討論另外一個問題。
陸知章問道:“李野,今天你搞這個陣仗,是為了敲打路德維希嗎?
不過先前吳炎問了他那么久都沒動靜,現在他卻說已經聯系了那個什么技術服務公司,也不知是真有那么回事兒.”
李野淡淡的道:“不管有沒有那么回事兒,咱們都不能總慣著他,當初請他來的時候,咱們的人是一竅不通什么都不懂,只能把他供著,
現在都兩年過去了,吳炎他們已經把他的本事掏了個七七八八,要是他再不機靈點兒,那每年十多萬美元的薪水,就得換個主兒了。”
原來就在剛才,路德維希跟李野和陸知章“借一步說話”,表示自己已經聯系了一家非常優秀的發動機技術研究室,剛好可以解決一分廠現在所面臨的困境。
路德維希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錢到位,兩年之內就可以讓一分廠掌握研發電噴汽油機的能力。
一分廠現在仿制電噴汽油機項目,本來就是幾年前的成熟技術,算不上尖端,所以李野認為路德維希說的話應該有點譜,
但是接下來具體該怎么談,還得等木村八載還有燈塔那邊的消息。
海外研究發動機技術的中小型公司多了去了,后世內地的很多國產車企業都借助了他們的力量,李野現在是甲方,怎么著也得讓他們互相競爭一下才行。
十二點五十,距離約定的一點鐘還剩十分鐘的時候,周子晴找到了李野。
“李廠長,郭曉司到現在還沒來,今天下午的戲.該怎么唱啊?”
“還沒來?那個老太太也沒來嗎?”
今天的事情,就是因為郭家老太太而起,如果她那個精通英語的孫子不到場,那么這場好戲還真缺了個大配角。
周子晴道:“我已經讓人去找了,但如果找不到的話,李廠長您要有個準備。”
“我知道了,反正他也不是主角。”
郭曉司到底來不來,李野并不怎么在意,從牛紅章等人到一分廠看熱鬧開始,他就把劇本給改了,他不但要借機敲打路德維希和木村八載,還要敲打總廠的一票人。
一點整,郭家老太太和她的孫子郭曉司,卡著時間趕到了。
只不過看那個郭曉司好像是被他的奶奶給拖拽過來的,低著頭不服不忿的跟在奶奶身后,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人都到齊了,那咱們就開始吧!郭曉司,你要不要先來?”
李野沒工夫跟郭家的祖孫倆磨嘰,上來就點了郭曉司的名。
郭曉司明顯有些怯場,唯唯諾諾的道:“我我想先準備準備。”
“那你就準備準備,下一刻是誰?不要不好意思,大方一點上臺來哦,周科長你要拋磚引玉啊!差點兒忘了,罪過罪過.”
“我朗誦一首泰戈爾的《生如夏花》吧!這首詩有點長,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忘詞兒,如果忘詞兒了,還請大家多多諒解啊”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
“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不斷地重復決絕,又重復幸福.”
周子晴上臺之后,朗誦了一篇英文長詩,聲情并茂抑揚頓挫,贏得了所有人的掌聲。
路德維希鼓掌之后,對著周子晴說道:“這是我聽過最美的一次朗誦,讓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大學老師”
周子晴謙虛的道:“朗誦跟正常對話還是有區別的,因為朗誦可以反復訓練,但對話交流卻不行”
“女生,您的謙虛讓我敬佩”
路德維希和周子晴交談了幾句,做出了很高的評價。
而周圍的人,也都把羨慕、敬佩的目光投向了周子晴。
這位女子在眾人飽受質疑的眼光中一路走來,最終以超高的手腕和淡雅的氣質,讓所有人在不知不覺中仰望。
周子琪拋磚引玉之后,準備展現的人就輕松了很多,于是紛紛上臺,有的朗誦,有的唱歌,然后大膽的跟路德維希和中村八載對話,也讓李野見識到了山南海北各種口味兒的英語。
而李野不時觀察那位郭曉司,發現他的表情不斷變化,好像萌生了退縮的意圖。
但是眼看著好多人都展示完了,奶奶又在旁邊不斷催促,郭曉司無奈之下也終于上了臺。
“我也朗誦一首泰戈爾的WhenDayIsDone”
郭曉司捏著衣角,紅著臉朗誦了一首英文詩,只不過這一篇英文詩只有十幾句,比周子晴朗誦的那首差遠了,
而且他的發音和流利程度也很一般,根本達不到郭家老太太所說的“精通”程度,磕磕絆絆的樣子,倒像是趁著中午臨時抱佛腳背誦的一樣。
而郭曉司朗誦完了之后,就要急匆匆的下臺。
李野立刻喊住了他,然后不解的問道:“你這就要下去了嗎?你還沒有跟兩位外賓對話呢!”
郭曉司頓時愣了,好幾秒鐘之后才道:“我我看別人有的也沒有跟外賓交流”
李野笑了,無奈的說道:“你跟他們不一樣,因為你的奶奶跟我保證,你可以流利的跟外賓交流,所以現在請你證明一下。”
“我”
郭曉司張了張嘴,好像想要解釋什么,但是卻解釋不出來。
于是他的奶奶就急了,匆匆趕過來催促道:“小司,你大膽的去說,就像以前你跟爸爸練習英語的時候那樣,你爸爸是高級翻譯,你比別人都強.”
郭曉司的眼神驟然黯淡了下來。
自從他的父親在日笨去世之后,他就感受到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曾經所有的美好,都變成了惡意,所以他的性格也發生了改變。
今天他其實是不想來的,因為他的父親當年就告訴過他,他雖然有語言天賦,但是還需要堅持不懈的努力學習。
但礙不住奶奶的拖拽,郭曉司還是來了。
但是剛才他聽了其他人的朗誦和對話以后,就知道當初父親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其實是善意的鼓勵。
他的英語,其實根本就沒入門,更別說比所有人都強了。
但是現在郭曉司已經是被趕上了架子的鴨子,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找人尬聊。
他看了看路德維希和木村八載,最后選了后者,然后憋出了一個以前跟父親習慣的對話開頭。
“我吃藥內幕?”
李野在旁邊一聽,就知道完了。
先不說這孩子的發音標不標準,對話老套不老套,就是他一點自信都沒有的樣子,就已經不可能像郭家老太太說的那樣,可以熟練的跟外賓交流。
學外語,就要“大聲的說出來”,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哪怕你說出來之后只有你自己聽明白,也要抱著“是你聽不懂,不是我說的不好”的心態。
就比如傻根在唐人街那樣的土味英語,雖然看著很搞笑,但是最后卻還是可以達到正常交流的目的。
但如果你自己都膽怯,沒有底氣,那么說出來的外語不走調才怪了。
雖然木村八載一臉嚴肅的跟郭曉司完成了一組“對話練習”,但是從他那不斷抽動的腮幫子上還是可以看出來,他真的差點兒就忍不住了。
但就是這樣,等郭曉司下臺的時候,他的奶奶還自信滿滿的道:“你看,我就說我孫子英語很好的吧”
對,反正你又聽不懂,聽不懂的就是高大上唄!
李野笑了笑,對著江世奇擺了擺手,那意思就是該你展示了。
江世奇淡定的走上臺,直接坐到路德維希對面說道:“您好路德維希先生,我可以跟你討論一下柏林墻的事情嗎?”
路德維希愣了。
剛才他其實也跟木村八載一樣,對于那些簡單的對話練習強自忍耐,認為今天的評估測試就是個玩笑,但是這會兒卻突然蹦出來個厲害的。
在去年的十一月九日,存在了幾十年的柏林墻被推倒了,這是二十世紀的重大事件之一,所以肯定是個不錯的討論話題。
但是這種話題,可不是“今天星期幾、今天天氣不錯”級別的對話練習,那得是“真聊天”啊!
你不但語言要過關,對于這件事也要有一定的了解,要不然根本就聊不下去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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