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得快的名聲,從來都不是什么好名聲。
前腳才把這些人殺了。
后腳就傳出風聲,鎮子里出了兩尊殺神,一個用劍、一個使斧,都是年紀輕輕已入小宗師境,甚至在小宗師境中都算頂尖的那一批。
最大的特征,就是看起來都不像江湖人。
這聽著讓人迷糊。
但真見到那兩位傳聞的殺神,就立馬能明白。
確實不像。
肅北鎮對陳景、計白枝,陡然就變得安靜了,沒人再來打擾,即便遠遠看見有人,他們就驚慌失措、做鳥獸散。
客棧院子里那一戰。
殺盡了那些魁魅魍魎的心思。
他們兩人收拾了些水糧,奔著鎮子外營地去。
江雀兒安靜候著,只是......看她身邊,在此之前,恐怕沒那么安靜。
手錘捆著四五個人。
有的被揍得鼻青臉紅,有的低垂著頭、滿臉羞愧,還有人臉上仍滯留著驚愕。
一個看起來活潑可愛的大姑娘,怎么就......這么能打的。
“師兄,你們回來啦。”她歡快地招呼著,“剛剛來了不少想搶劫的。”
“有些口角不干凈的我都殺了。”
“看起來不聰明的我也沒留。”
“這幾個看起來還行,感覺師兄你能從他們嘴里拷問出些什么。”
被捆著的幾人更羞愧低頭。
活下來的理由,竟是“看起來聰明點”。
有種自個去挑馬時,用“牙口看起來不錯”的理由選中一匹馬的感覺。
“真棒。”陳景不吝嗇夸贊,朝她豎起大拇指,“不愧是雀兒。”
江雀兒嘿嘿傻笑,搖著腦袋,洋洋得意。
“秘寶被日教神女拿走了!”還不等陳景發問,就有人爭先恐后地開口,“她被一堆小宗師、宗師追殺,現深入大漠,奔西去了。”
擒住他們的小姑娘雖然看起來文文靜靜、乖巧可愛。
可下手一點都不乖巧,果斷得很。
說殺就殺。
想要活命?那不就得證明自己的價值?
這幾個人出現在這,能為什么?
有關秘寶的消息攏共就那些,晚了就什么都沒的說了。
陳景冷冷點頭:“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
“她應該是要去鳴沙山。”又一人開口,“我聽她說起過。”
陳景看過去:“聽她說起過?”
那人一縮脖子,小心翼翼點頭:“嗯,那還是事端沒生的時候,就在客棧里。”
“我聽她說的,說什么鳴沙山必還有什么隱秘,只是暫沒發現,等拿到秘寶后,一定要去看看。”
陳景若有所思,好一會后,又問:“幾天前?”
“得有七八日了。”那人估算著回答。
“那神女長什么樣。”陳景追問。
那人詳細作答:“是個大美人,眉毛是彎彎的,和柳葉似的,眼睛像個杏仁,瞳孔是綠的,鼻子又挺又尖,皮膚不怎么白,跟我這個糙漢子似的,但很嫩的感覺。”
陳景打量他。
將他說的,一一在自己腦海中組合起來。
嗯......
很難說這是美呢,什么奇奇怪怪的妖怪!
也可能是這人描述的有問題,或者自己腦補的太過形象了些。
“你們有誰最近見著那位神女的?”陳景看向其他人,“容貌和他描述的是否一致?”
被捆在最中央的那個人,掙扎著抬起頭:“神女臉上,鼻尖左一寸半的地方,是不是有顆痣。”
那人點頭:“對對對,是有一顆。”
“我昨晚見過神女,有的話,那我們見的就是同一人。”中央那人輕聲。
計白枝皺眉。
不是說......
神女也應該早就被殺了嗎?
怎么七八日前的,和昨天見的,還是同一個。
是早就被替換了,還是說什么其他的可能?
他看向陳景。
陳景臉色平靜:“你們再確認一下。”
他們兩個七嘴八舌交流起細節。
說起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能說的可就太多了,從相貌到身材、甚至一些微小的習慣,都能說的頭頭是道。
最終合計。
他們說的確實是同一個人。
“雀兒,把錘子收起來吧。”陳景擺擺手。
江雀兒怔一下,把手抬起,輕輕一抖,收回錘子:“不殺了?又沒答應要放他們走。”
“就算答應了,就和那次一樣嘛,你答應了,我和阿直又沒答應。”
計白枝眼皮一跳。
怎么江雀兒也跟著這么喊起來了。
解開束縛的幾人,正準備邁步逃走,可聽到江雀兒的話,他們愣是不敢動了。
什么殺神這是......
“這次情況不一樣。”陳景搖頭,當著這些人面,大大方方說了起來,“恐怕比我想的還要嚴重。”
“有可能日教神女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也有可能日教和大矛國一起聯合了起來,早有謀劃。”
他的話,吸引住滿腦子都是準備逃跑的幾人的注意力。
江雀兒歪腦袋認真聽著。
說到這,陳景停頓下,重重咳嗽兩聲,朝雀兒使了兩個眼色。
江雀兒把腦袋擺到另一邊。
她懂了。
好的,暴龍師兄要開始扯謊話了。
“你一直在城外,情況不甚了解。”陳景見她做出表示,才繼續說下去,“我們剛才在城里聽到的消息,蘇先生被殺了,從他房間里沒翻出和秘寶有關的東西,反倒是翻出來一件大矛國的官服。”
“還有幾封和大矛國的密信,通過他屋子里留下的書解開密碼,得到內容,說的是大矛國用一個虛假的秘寶信息,人為制造一場陰謀。”
“想要覆滅整個江湖!”
周圍幾個人五官扭曲,神色惶恐。
這個消息太可怕了!
可仔細一想,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這幾天死了多少小宗師、宗師了?
比過往好幾年、甚至好十幾年死的都還要多,而且都是大門大派、有頭有臉的人物。
像是青牛教大弟子、河間三虎......
陰謀論的種子,順著星星點點可能關聯、也可能不關聯的事實,分泌出菌絲,剎那彌漫凝結,在他們心里深深扎根、繁衍。
說到這,陳景轉過頭,看向他們幾個:“你們啊......也是被卷進來的無辜人。”
“快些逃命去吧。”
悲天憫人的神情、溫柔至極的語氣。
讓這群一直提心吊膽的人,眼眶不禁幾分濕潤。
果然,江湖才不全是打打殺殺,也是有這般俠骨柔腸的。
“對了,現在城中沒什么危險了。”陳景又開口,提醒起來,“你們若是缺糧、缺水、缺銀兩都能去城里翻翻。”
“這一路還見著許多利器、寶劍,武功秘籍什么的。”
“只是可惜,我們已入小宗師境,不需求那些東西了,這也算你們的機遇。”
他們雙眼頓時閃起亮亮光澤,渴望且炙熱。
“多謝少俠!”他們拱手,飛快地奔著城去。
有幾人走幾步,想到什么,轉頭過來,開口發問:“還未請教少俠名號。”
計白枝和江雀兒捂住臉。
這時候就別說那個諢號了吧。
陳景向后退一步,到兩人身后:“在下厲飛羽。”
“厲少俠!”那幾人深深看他一眼,記住名號,“大恩難謝!日后必厚報!”
陳景揮揮手,露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我還以為師兄你又會說那個名號。”江雀兒吐一口氣。
計白枝贊同點頭。
陳景瞥他們一眼,眼神奇奇怪怪:“誰干壞事會用自己的名號啊。”
“當然要用別人的名字。”
“厲飛羽是你仇人?”江雀兒點頭,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陳景搖頭,語氣唏噓:“厲飛羽可是我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啊。”
計白枝向后一仰腦袋。
這么要好的關系,干殺人放火的壞事,還要用他的名號?
真是朋友?
“不過師兄,你干嘛要把他們都放走,讓一個人傳消息不就好了。”江雀兒叉腰,踮腳看向遠方,那幾個人沒走得太遠,隱約還能見幾個黑點。
陳景搖搖頭:“又多一個變數,鬧這么大,我甚至懷疑不止日教和大矛國,可能還有其他幫手。”
“就算沒有......一個宗門、一個國家,也很頭疼了。”
“多一張嘴,也能多傳得快些,萬一放回去的那個,他不傳這些消息呢?”
說著,他把頭抬起,和江雀兒看向同一個方向:“再說了,他們活不久的。”
有些能讓人活命的消息知道了不一定是件好事。
無論是日教、還是大矛國。
還是其他現在還不知名的勢力。
在得知自己陰謀敗露后的第一反應,那自然是殺人滅口。
連他們幾個內景三層修士都躲不過去的人.......
“讓他們在死前物盡其用吧。”
陳景把手一擺:“不說這個了,雀兒,剛才我說的那些消息里,基本都是真的,就是有些夸張。”
他簡單解釋了一下。
對日教的推測他沒撒謊,確實是那兩種懷疑。
日教神女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真的,又或許日教一早就和大矛國聯系在一起、神女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所以我們現在又得回鳴沙山去?”江雀兒皺眉。
她覺得自己來到這個小世界后,別的事沒怎么做,時間全都耽誤在趕路上了。
陳景無奈攤手:“沒辦法,還能撐得住嗎?”
昨晚連夜趕路沒睡。
現在趕回鳴沙山去,大概又要兩天不睡。
“沒問題。”江雀兒沒那么嬌氣,滿口應下,“木雷身也能緩解些疲勞,待會我在路上施展下。”
“師兄,你那金蓮法行嗎?”
陳景一怔,皺眉回想:“我不太清楚,待會試試看。”
金蓮是能緩解疲勞,但能不能驅散不睡覺帶來的感覺,他還真不清楚。
剛才在城中使用也沒去感受這方面。
他們重新收拾好營地,騎上才休息還沒半天的駱駝,繼續往鳴沙山趕去。
日月兼程。
又一天半的時間,重新趕回鳴沙山下。
這座在大漠里,僅僅以響沙而得名、實際與其他沙丘并無真正區別的山上,再也沒陳景他們一開始來時的那股荒蕪景象。
血泊里零星幾粒沙石。
四處都是尸體。
以防這樣的萬一。
他們的帳篷并未直接扎在山下,而是找了處能遮蔽風沙的巖圈。
此時尋去,帳篷沒了,人也不見,只剩些帳篷被撕裂、篝火被踩滅的殘跡。
兩只駱駝橫死一旁,都是一刀斃命、被砍掉腦袋。
“玉姐姐他們遇襲了!”江雀兒驚呼一聲,從駱駝蹦下。
陳景皺眉走過去,檢查駱駝:“血還沒完全干,還有時間。”
“腳步在這。”計白枝指著一個方向,“看,這個,是廣陵劍的劍招痕跡。”
一處風沙巖石上,幾道深邃劃痕。
陳景把頭抬起,看向計白枝所指方向。
正對著鳴沙山。
那座不高,但曲折蜿蜒、染著血色,插著斷肢作沙柳叢,此時此刻,是席卷整個大漠無聲沙暴中心的鳴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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