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娘，消息說太子今日已抵達明州府城，三日之后便會開始清繳叛軍。”
深山密林之中，沈戈一邊拍著身上的草屑，一邊低聲說道。
在他身前尤老將軍尤龍與他娘尤嬌正看著手中輿圖，臉色凝重且嚴肅。
而在他們主帳的不遠處，還有無數一身疲憊卻忙著安營扎寨的將士。
為了躲過沈萬等人的耳目，他們這支軍隊特地比對方晚出發了數日，且還選擇了相對難行的山路，就為了能在平叛大軍發起總攻之前抵達清泉。
他們得去清泉壓陣，這是他們與駙馬交涉好的。
“叛軍？好一個叛軍！我是萬萬沒想到，沈家竟已喪心病狂到了這般地步？那可是活生生的百姓，他們怎能為了太子之功便如此草菅人命！”
尤龍雙拳緊握，他不是第一日知道沈家唯利是圖，卻是第一次知道他們還能如此大逆不道。
“父親，不僅僅是沈家，太子一黨亦是我大昭百姓的噩夢。若未來君主如此，我等良臣豈有前路？”
尤嬌看了一眼自家兒子，終是沉聲說道。
公主是瘋，可公主至少知事理明善惡，她絕不會用這么多人的命給自己做嫁衣。
就憑這一點，她便愿意為公主舍去自己的命。
側頭看了自家女兒一眼，兩鬢斑白的老將軍很難不贊同的點了點頭。
“罷了，全軍原地休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所有人拔營。”
“是！”
在尤家三人帶兵趕往清泉的同時，整個清泉也為了即將到來的平叛動了起來。
加固城墻、儲備糧草、修繕武器……
當清泉所有人知道府城對他們的態度，知道自己已退無可退，只能與清泉共存亡時，所有人的積極性都被調動了起來。
人就是如此，他們會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卻也會為了活下去而齊心協力眾志成城。
即便是輸了，他們也要讓那些欺辱他們的狗官掉一層皮！
“本殿到真沒想到，如今這明州叛軍竟有三十萬之眾。哎，都是本殿那好妹妹造的孽，倒是苦了你們這一眾官員了。”
明州府衙中，一襲明黃錦袍的鳳璟帶著一眾隨行官員，親切接見了明州以周治元為首的一眾官員。
穆清則自也帶著親信賈立坐在一邊，一派淡然的觀賞著這一切。
因為鳳璟次日今日之行很簡單，那就是大家統一口徑，將明州所有的錯處歸咎于早已處在風口浪尖的公主府。
草菅人命、橫征暴斂、貪贓枉法……
鳳曦頭上全是罪名，卻連前來辯解的機會都不可能有。
這一幕在穆清則看來好笑，卻又無端升起一絲快意來。
看看吧，在真正的手段與利益面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以及身上匯聚了祁家所有光環與榮耀的駙馬，都不過是隨時可以揉捏的爛泥而已。
“世子，咱們散出去的人查到了，如今的清泉是縣令宋以春主事不假，可前不久清泉也的的確確來了新人。”
賈立見穆清則百無聊賴，立刻便把得到的消息呈了上去。
“那一家人是來清泉投奔親戚的，小夫妻倆帶個侄子，家里還有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
不需賈立多說，穆清則已將這家人的信息全掃進了眼底。
突然出現的一家人，青年會武，女子與孩子擅醫，就連老頭子也是個有幾分謀略，能給宋以春這個縣令出謀劃策的。
這家人的可疑幾乎是連掩飾都不帶掩飾的。
可他手下那兩個自持聰明，實際上卻蠢鈍如豬的家伙卻一直沒多注意。
不過說來也是，誰又能想到他們都對護國公主府那般嚴防死守了，對方竟然還能抽出人手來作妖呢？
于是賈立就見穆清則對他勾了勾手，在他湊過去的下一秒在他耳邊低語道：
“今夜便派人去探，如若可以最好一網打盡。”
大戰將起，他可不希望里面再生出些不必要的枝節。
是夜，柳家兄妹都在縣衙忙得團團轉，柳家唯有鳳曦、祁霄與祁灼三人。
如今的清泉諸事繁雜，為了宋以春等人的安全，祁霄就連手下的暗衛也盡數派了出去。
因為就他這幾日對城中情況的了解，周治元等人背后那股勢力恐怕已經開始注意他們了。
而正如他們所想，這邊鳳曦還歪頭擺弄著指尖的點點銀光，桌邊正處理事務的祁霄便已停下了筆。
“這般急著來探你我虛實，看來他們背后的人也不那么沉得住氣嘛。”
燭光搖曳之下，祁霄的語氣似淬了冰，一雙鳳眼里盡是凜然殺意。
當年祁家的慘案他一直記得，他不明白他們一家為何會招來橫禍，亦不懂身側的鳳曦何故與他境遇相同。
而今時今日，他們似乎終于有了揭開真相的機會……
“小鳳凰。”
“知道了。”
院外腳步聲漸密，來人似貓般紛紛入院，手中是凜冽到極點的寒光。
身為殺戮的機器，他們早已沒了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殺、殺、殺！
然而當他們腳踩地面的那一刻，卻有一股寒意自腳底升騰，讓早已沒了太多情緒的他們都感到了畏懼。
因為高懸于空的明月不見了，院中的花草、石桌，甚至是本該矗立在不遠處的宅子也不見了……
甚至連光都消失了。
他們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咚、咚、咚……
那是一具具尸體倒下的聲音。
修長指尖隨意把玩著手中長劍，殺手眼中的一片漆黑，在祁霄面前卻是無所遁形，一劍便可取走一條性命。
柳宅之中，璀璨銀光在鳳曦指尖跳躍，看似微弱卻籠罩著整個柳家，將入內的殺手一個個送入她早已準備好的折疊空間。
“擾人清夢什么的，可不是好人該做的哦～”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下，賈立已風風火火的來到了穆清則院中。
看著世子殿下那雙清雋漠然的眼睛，他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說出他得來的消息。
當然，他也不得不說。
“一個都沒出來？”
穆清則狹長的雙眼微瞇，語氣中的危險讓賈立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而正當他要咬牙回答穆清則之時，門外卻又有腳步聲急促傳來。
“世子，賈大人，尸體找到了！”
等一眾尸體的卷宗擺在穆清則面前時，太陽已落下了山坡。
“清泉城外五十里？多為一劍斃命？這就是你們花費這么多資源培養出的高手？這么多人竟連對面兩三個人都解決不了？”
面對穆清則的質問，賈立只覺得額間的汗都是冷的。
因為穆清則所說的這些疑問也同樣是他的……
可現在顯然不是追責的時候，而是探究此事究竟如何的時候。
于是下一秒穆清則便將卷宗砸在了他的身上，冷聲道：
“去查！”
于是當天夜里，又有一批訓練有素的殺手跳入了折疊空間，并在其中遭遇了早有準備的祁霄。
“你說他們明夜還來么？”
一場酣暢淋漓的戰斗之后，祁霄一邊低頭擦劍，一邊語音含笑的詢問鳳曦。
對此鳳曦瘋道：
“好對手一起走，誰先認慫誰是狗！”
只不過對面是不是狗尚未見分曉，次日的他們倒是先迎來了日夜兼程的尤家三人。
作為兩萬大軍的主將，尤龍自是要親眼見一見自己未來的明主的。
對此鳳曦幾乎是一秒閃開，將身后的祁霄讓到了尤龍跟前。
尤龍：“？”
他雖對某位公主殿下的瘋早有耳聞，卻沒想到對方竟如此抽象。
“公主您這是……”
尤嬌趕忙笑望著鳳曦，她也沒想到她們竟能在這里見到本該在宮中的公主，原本沒什么底的心都安定了不少。
只是這“明主”二字有什么問題么？
為何公主話也不說便閃開了？
然后他們就見鳳曦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祁霄道：
“我壞，他好，明主是吧，我看他就挺合適的。”
這清湯大老爺鳳曦是做了，奈何別人不聽她的判決啊。
想到這些人為了自己日夜兼程，她覺得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留這兒當當吉祥物。
而同一時間的穆清則院中卻氣氛沉凝。
只因為昨日發生的一切，今日竟又一次在他們眼前上演了。
“世子，咱們今夜還要繼續么？”
賈立硬著頭皮開了這個口，心中卻明顯是拒絕的。
如果說之前是他們手下人辦事不力，那么昨夜的事便證明對方絕非善類。
如此一來他們繼續針對對方便有了送死之嫌，倒不如靜觀其變，由明日的平叛大軍先去探探對面的虛實。
連賈立都能想到的事，穆清則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因此他很快便沉聲道：
“派人去清泉縣外盯著，若有事立刻來報我。”
“是！”
與此同時的清泉縣中，尤龍已從祁霄處領了任務，帶著女兒尤嬌秘密出了縣城。
沈戈這個前駙馬則留在了柳家，隨時聽候鳳曦與祁霄的差遣。
事實上沈戈留下與否鳳曦二人并不在意，但尤家父女明顯很有分寸，說是將沈戈留下來供他們差遣，實際卻是作為人質。
只要沈戈還在清泉，他父女二人就絕不會臨陣脫逃。
對此沈戈也沒有異議，反而還在院子里逗祁灼玩兒，讓鳳曦二人放心的前往了清泉縣衙。
倒也不是他二人想來，而是清泉派出去的探子剛回來，已為他們帶回了平叛大軍酒足飯飽，明日確定會前來攻打他們的消息。
別看如今的清泉說是有三十萬叛軍，可其中老幼婦孺便要占去一大半，還有一些常年被壓迫的體弱多病者……
即便是那確定能出手御敵的幾萬青壯，那也是綠林軍之前的烏合之眾，不是祁霄等人點撥幾日就能派上大用的。
因此清泉縣中真正能與對面叛軍叫叫板的，頂天了也就以民兵營為首的一萬多人。
可一萬對十萬，即便對方是攻城一方，宋以春等人心里也在打鼓。
那畢竟是朝廷的軍隊啊……
因此消息傳來之后，上層也有了不一樣的聲音。
其中呼聲最高的，便是犧牲他們這一眾領導清泉的人，換清泉縣城內大部分無辜百姓的命。
因為一旦他們真的反抗了，整座城可能就都完了。
相反他們若是投降，對面說不得還會放其他人一條生路。
即便讓其他人流放，也比如今的局勢更強。
當然，這樣的決定也不是宋以春說了就算的，所以他們才將鳳曦二人請了過來。
原本宋以春等人以為鳳曦與祁霄會出言反對，誰知鳳曦坐下便道：
“不就是投降么？投便是了，一城百姓的命罷了，沒了就沒了嘛。”
如果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宋以春等人一定會覺得對方大逆不道，甚至是沒有半分人性。
可這話偏偏是鳳曦說的。
“都看著我作甚？你們愿意當賭狗，愿意用一城百姓的命當賭注，所以你們擔責，沒毛病吧。”
這一刻，聞言的宋以春等人都沉默了。
他們又何嘗不知道他們這么做是在當賭狗，賭對面的太子鳳璟與平叛大軍還有一絲人性。
可他們也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好在在鳳曦開完嘲諷后，祁霄很快便接過了話頭，冷靜分析道：
“你們前去投降或許能讓對面放過一部分老幼婦孺，可那幾萬青壯呢？他們就該死么？”
平叛大軍想要平叛，那些青壯便是他們的軍功，是太子鳳璟的基石。
而少了這些青壯，那些老幼婦孺即便活下來也會老無所依幼無所養，這樣的日子就美好了么？
“諸位，蕭小兄弟說的沒錯，這一戰我們只能打，無論是輸是贏都不能后退。”
終于，宋以春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了祁霄的決定，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不知道祁霄二人還有沒有后手，那位公主殿下又管不管他們，至少他要問心無愧，無愧所有愿意跟隨他的明州百姓。
于是當天夜里，宋以春罕見的跑了所有營地，用那不算華麗的話語鼓舞了每一個身在清泉的人。
而讓所有人詫異的是，平時除非有事絕不出門的鳳曦，今日竟也跟著他們跑遍了所有清泉營地。
不僅如此，她臉上還一直掛著和藹可親的微笑，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哎，大概也是被那即將到來的大戰給嚇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