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熱了,孩子小不好折騰,滿月酒先放一放,等回頭周歲再好好辦一辦。”
傅璟佑搖頭,沒提滿月酒已經在京北那邊辦了的事兒,和煦笑笑道:
“孩子要上學,這次回來主要是辦戶籍的事兒,順便看看我叔嬸兒。”
老一輩幫忙看孩子是常事。
傅璟佑雖然不是賀家的親生兒子,但先前賀宏進中風生病,他前后奔走,也不比親生兒子差什么。
聽他提孩子上學,村里人以為他把孩子帶回來了,要讓隊長老兩口幫著照看。
閑話倒沒說什么,幾個叔伯都是在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云云。
從前都以為他個黑五戶討媳婦兒都難。
結果他不僅討了能干的媳婦兒,現在娃娃都要上學了。
這事兒過于匪夷所思。
以至于在意識到真正發生的時候,總讓人有一種失真的感覺。
幾個叔伯卷著帽檐扇風,圍著傅璟佑東西南北嘮了一陣兒,也算是歇了會兒涼,很快便又回去打谷場那邊繼續忙活。
并且喊話傅璟佑,是等晚點忙完了,再來找他好好嘮嘮大城市。
傅璟佑頷額,笑著一一答應。
叔伯們走了,但傅璟佑跟前還站著一個人。
“于知青?”
傅璟佑看向眼前額頭肩膀滾著汗珠,被曬得黑瘦的小伙子,略感一絲疑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說?”
從剛才過來,于浩就沒說過一句話。
幾個叔伯走了,他卻沒走,明顯是有什么不好開口的事。
“……哈,這個。”
于浩眼神閃爍回避,手里還提著揚谷子的木掀。
他干巴巴抓了兩下后腦勺,隔了會兒才正回視線看傅璟佑:
“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問問……小六同志,你這次回來,陸知青有一起嗎?”
傅璟佑鎮定掃了于浩一眼,沒有急著回復。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這兩年大家陸續都考出去了,插隊知青只剩下我一個,突然聽說有熟悉面孔回來,我挺開心的。”
于浩也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這么問稍有不妥,趕忙描補道:
“我本來想著,要是陸知青也回來了,我就找她聊聊,問問城里現在什么情況……當然,如果她方便的話,要是不方便,也沒關系。”
于浩抓抓頭,說得很直白,笑得卻有點尷尬。
他眼里有期待,可傅璟佑只能潑他冷水:
“孩子還小,不好折騰也離不開媽媽,她在京北沒跟著一起回來。”
“啊……這樣。”
于浩點點頭,神情一下蔫兒了下去,“那好吧。”
他笑意勉強,拉呱寒暄兩聲,提著木掀就要回去忙。
傅璟佑望著他有點超越年齡滄桑的背影,喊住他道:
“于知青,城里的情況我也了解一些,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晚點不忙了可以上賀家找我。”
“好,好。”
于浩連連點頭,笑容誠懇,卻也滄桑疲憊。
他拜別離去,傅璟佑視線也沒在他身上過多停留,捏了鑰匙就上臺階開門。
“格登”一聲,鎖扣剛從門環里抽出來,身后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細軟喊“爹”的聲音。
傅璟佑下意識回頭。
隊里的棗花嬸子一手挎著籃子,一手牽著個半大點的丫頭,正往打谷場這邊走。
那小丫頭喊著“爹”,掙開了棗花娘的手,顫巍巍跑著先到了打谷場。
與此同時,忙活揚谷子的于浩放下木掀,一躬身就把小丫頭抱了起來:
“惠娟,天這么熱,你怎么跑來了?嗯?”
“婆婆給爹送飯,我也要給爹送飯。”
“真乖。”
于浩摸摸小丫頭,給小丫頭抹了汗,放下人跟著站起身:
“娘。”
棗花娘點點頭,給他遞去籃子,招呼他找陰涼的地方坐下吃飯。
傅璟佑眉頭一壓一揚,眼里閃過茫然驚愕。
他記憶出現錯誤了?
這個于浩怎么喊棗花娘“娘”了?
當初跟棗花結婚的,不是徐堯嗎?
這又是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大的孩子?
壓下疑慮,傅璟佑沒有聲張。
進宅子各個屋里都看過,又開了后門,看了看后院的情況。
賀宏進和陳桂芬應該偶爾就會過來一趟。
屋里雖然有些霉味,灰也有點重,但前面棗樹下的開場和后院還算整潔。
雜草是有的,卻遠不及上次回來的那樣荒涼,連竹子都能長到后院。
這邊不住人,傅璟佑就沒打算費勁去收拾,把窗戶都打開通風,他跨上門鎖,就又回賀家那邊去了。
到賀家的時候,賀宏進已經下了地。
陳桂芬倒是還在家,不過也沒閑著。
她把什么藕粉、今年新收的綠豆等,拿小麻布口袋裝了好幾袋出來。
傅璟佑進門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上回寄過去的都還沒吃完,嬸兒你別弄這些,我反正不拿,拿過去都糟蹋了。”
“你那兒那么多人都能糟蹋了東西,家里就我跟你叔兩張嘴,那豈不是更容易糟蹋了?”
陳桂芬瞟他一眼,繼續張羅忙著,預備到時他走的時候,一起給帶去:
“你別叭叭,這些家里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你拿去讓淼丫頭和親家、親家母嘗嘗鮮,新綠豆熬湯、蒸飯都好吃著呢。”
傅璟佑欲言又止。
知道說服不了陳桂芬,他便也不說了。
提茶壺倒了一杠子的水,傅璟佑坐在門口小馬扎上慢慢喝著,順口問了一句于浩和棗花什么情況。
不問不知道,一問真有點顛覆三觀。
徐堯跑了。
拋妻棄子地跑了。
先前兩次高考落榜,徐堯整個人都瘋魔了。
尤其同隊知青都接到了錄取通知,只有徐堯沒有,徐堯便瘋得更厲害。
生怕自己一個人被捆在這個窮酸的小山村,徐堯就使了損招。
竊取同隊男知青的錄取通知不成,他就瞞著棗花娘,哄騙棗花離了婚。
等棗花娘知道事情,人已經跑了。
這事兒當時鬧過一回,賀宏進上報大隊、公社,縣里還報過警。
但是車站這些地方,都沒查到徐堯的買票記錄。
實在找不到這個人,大家就都在猜。
說徐堯很可能是從燕磯,跟著那些南來北往貨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