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心見在看到陳傳那一瞬間,深深凝注他片刻,隨后微笑說:「陳處長看來是一個很守時的人,我是高心見。」
陳傳頜首致意,「高先生,初次見面,承蒙邀請。」
他能感覺出來,除了外面的安保團隊,這周圍并沒有強大格斗家的身影,那一位疑似來自原人公司的洞玄觀格斗家也未見到,面前就只有這兩人。
高心見伸手朝旁邊的桌案作勢一引,說了一聲:「陳處長,請入座。」
陳傳點頭,他和高心見一同移步至席前,對面落坐了下來。
此時那個黑發女子走了上來,拿起一邊精美的瓷瓶,將其中乳白色飲品緩緩斟入一尊古制高杯之中。
杯底之下還有一層清澈透明的液體,甫一融合,就變得晶瑩玉雪,純潤如膏,看上去賞心悅目。
高心見微笑說:「這是今人不太常見的脂玉漿,昔年明帝最愛,每一滴都是要等候天時,在交融地晝夜交錯那一瞬間,從‘采朋葉’上迎取而來,半分都不能差。
一株采朋樹要長百余年,采百株樹才得這么一瓶。這樹在舊時代很難找,栽種條件也很苛刻,在服飲前還需要用玄士調配的丹水相融,而明帝每日修玄之前,都要服上這么一杯,當時可是大費周章。
但現在海默洲的交融地有一片種植園,利用新時代的栽培技術,那里已經有了三十方株采朋樹,每一株的出露量都在舊時代記載的百倍以上,哪怕按照古法的人工采摘,如今也只需要五到十分鐘的時間。
而在優中選優下,它們的品質—..」
他看向陳傳,「只會比以往更高。」
陳傳知道明帝,那是前朝倒數第二任皇帝了,這人對于治國不怎么上心,也不似前朝其他帝君一般喜歡修行,只是沉溺于享樂,以及鉆研各種美食美飲。
不過他此刻留意到的是,這脂玉漿非常沉重,這么一瓶在這名女子手里,倒下來卻細細如一道雪線,前后半分不差,而且全程保持著優美儀態,這需要非常穩定的手部力量和發力技巧。
這名女子給他的感覺比較奇怪,有點像是人偶,但又有點像是人。
高心見微笑說:「她叫高悅英,是我們原人公司最高技術的體現,一具兒乎與真人無異的人偶。
她渾身上下都由人工培養的異化組織構成,沒有任何人體材料,她甚至擁有媲美格斗家的戰斗力,還具備極高的學習能力與成長潛力,且能夠和活躍意識體進行融合,從而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
陳傳對于這方面稍微有些了解,人偶想要達到第三限度這個層次,技術條件就比較苛刻了,關鍵是相近的成本之下都足以打造一個活躍意識體了。
而想要達到格斗家的層次,那比打造一個同層次的活躍意識體更困難,畢竟活躍意識體在集成技術的時候并不用過多考慮體型及固有外觀,且獲取高能營養物的效率也高的多。
當然,人偶也有自身不可代替的優勢,由于外觀與行為擬真,它們往往具備更好的情感交互與親和性,如果自身再具備一定的成長潛力·
他問:「貴公司已經可以做到這一步了嗎?」
高心見看看他,緩緩說:「悅英其實是一次偶然誕生的產物,且由于制造成本和技術極其高昂和復雜,如果技術得不到較大的突破,她幾乎無法被復現的。
其實我本意是處理掉她的,避免公司在這條路上有不必要的投入,終究人體材料運用才是更低廉更具成本優勢,有更大成長潛力的,也更容易為人所接受。」
這時他感慨了一聲,「可是這十幾年來,我看著她從一個嬰兒慢慢成長到如今,她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我那樣的心理越來越淡,并試著愿意接納她了。」
這時高悅英已經倒好了那兩只高杯,隨后分別遞送給在座的二人。
陳傳接入手中,剛才他能清晰感覺出來這漿液的沉重,可和下面的丹水這一凝合,就變得輕飄飄沒有分量了。
杯口處還有輕紗般細膩的一團薄薄白霧籠在上端,身體內的異化組織頓時傳來一陣渴望,說明這東西對他是有好處的。
高心見這時微笑捧杯,向前示意了一下,說:「陳處長,請。」
陳傳抬起杯子,作了一個回敬,放到嘴邊喝了一口,只覺一股涼沁沁的進入身軀,只覺一瞬間思緒變得異常通透清醒。
這東西竟有滋養腦部異化組織,提升精神的作用,這可是十分少見的。
高心見放下杯子,說:「陳處長年輕有為,我有一子一女,如果現在還在的話,也就比你大個兩三歲的樣子。」
陳傳看過資料,關于高家上幾代的情況有所了解,但高家下一代倒是不太清楚,高家的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
聽著高心見的說法,他問:「他們現在不在了么?」
高心見神情復雜的說:「我們高家有一種罕見的家族遺傳病,有些孩子往往活不到成年,他們不幸也是如此。」
陳傳看了他一眼,說:「高先生,抱歉了。」
高心見微笑說:「沒什么,這是我們高氏的宿命。」
他眼神透出一股神采,「這或許是一種詛咒,可同樣是一種鞭策,生存一直是我們的第一動力,它迫使我們不得不向前。
我們家族一直致力于解決這件事,為了活命,后來才有了原人公司。
這也同樣使得我們對外界的危機意識遠高于旁人,早早就從東陸脫身,來到了這里。
可即便來到了瀛洲這片土地之上,環顧四方,入自所見都不是我們的同族人,看著那些初之民的下場,任何一個東陸人都是會產生不安感的,這同樣逼迫我們不得不努力拓展自己的生存邊界,讓自身變得更為安全。
就像現在的大轟撞,正是由于對面世界的到來,才使得世界在不得已保持著進步,而不是站在臺上的那群人愿意如此,其實如果可以,包括我在內,他們所有人恐怕都希望世界就這么萬世不移的維持下去。」
陳傳不否認這句話,大多數事物、大多數人都是被迫變得強大,而不是自己愿意這么做,來源于生存的壓力始終是第一位的,這放在修行格斗術的身上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過在他這里,除了這個之外,更多的是享受自我一點點變得強大的過程,
那種自我成長帶來的喜悅和美妙感受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動力。
高心見又說:「算起來,我高氏原來是濟北道人,前朝傾頹之后,我高氏雌伏了一段時間,后來又遠渡重洋來此開辟一片新的天地。
這幾百年,陸續有不少東陸人來這里繁衍生息,在海默洲這里,人口有三分之一是東陸裔。
任何地方,一個人都是成不了事的,需要抱團,需要眾人的力量,但在此之外,我們也在尋求更多的可能。
這些年來,原人一直在致力于給人類提供一個可能,人偶技術就是其中之一,有效彌補了安保體系在戰斗力上的不足,這也使得它也更受關注。
比如聯邦一直就很希望拿到我們的技術。」
陳傳說:「我記得原人公司是聯合體的一員,這樣還不夠安全么?」
高心見緩緩說:「聯合體的確具備一定威力,但這種力量是不能用出來的,是立足于一個平衡之上的,當生存的壓力越來越大,迫切的需要力量向內集中時,這個平衡就有可能被打破,那可能就是另一個新的局面。
大轟撞到來后,誰也無法保證會發生什么事情,體量足夠大的國家和組織才有可能活下來。原人公司為此不得不做多考慮。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我很認同這句話,相信聯邦人也是這么看待我們的,所以我們不得不謀求一些后路。」
他看著陳傳,認真的說:「大順的天際線,讓我們看到了更廣闊的未來,在濟北道的投資,只是第一步,過后我們會逐漸將一部分產業轉移至大順。
今天請陳處長過來,我們也是衷心希望陳處長能給予我們一定的支持,這對于大順和原人公司,都是十分有利的。」
陳傳看了看他,說:「貴公司愿意來東陸投資,我們當然是歡迎,不過我有一個疑問,就算貴公司返回了大順,難道就真正的安心了么?」
高心見微笑說:「任何決策都是有風險的,是要結合時局來考量的,至少在當下的時代,大順值得我們如此做出這個選擇。
兩百多年前,高氏祖先離開了東陸,贏得了一時的繁榮,在兩百多年后,我們則有意返回東陸·
說到這里,他目注著陳傳,「希望我的決策是正確的。」
陳傳點頭說:「我想我知道高先生的意思了。」
高心見笑了笑,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高悅英拍了下手,就見兩旁邊放下了一條軟繩索道,隨后一個個宴廳的服務員,手中托舉著蓋的鐘形罩的餐盤,以標志的禮儀姿態從上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