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
葉初棠重新看向范承卓,就見他桌上的那壺酒已經飲盡。
他倒了倒空杯,沒有繼續點,徑直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起身走人。
雪中飲極烈,他喝了滿滿一壺酒,瞧著有些上頭。
但他的步伐依舊穩健,就那樣直直地走了出來,上了馬車。
車夫虛扶了他一把,又轉身做好,駕馬離開。
“看來他酒量還不錯。”葉初棠喃喃,“不怪敢這樣直接上門。”
這分明是知道自己喝了酒,也不會醉,更不會當眾做出什么失態之事。
沈延川只是看了那馬車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你不想知道,他和鄭抱粟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葉初棠彎唇一笑,“這雖然很要緊,但對我來說,卻不那么要緊。我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就行,至于其他……都無所謂。”
顯而易見,范承卓已經為這事兒亂了方寸,這就夠了。
人一亂,就容易出錯。
葉初棠想到什么,笑意更深。
“話說回來,我那雪中飲,后勁兒還是挺大的。”
靖王府。
蕭成霖已經聽說了朝會上發生的那些事兒,昳麗的容顏上似是覆了一層薄霜,帶著透徹心扉的寒意。
長隨立在他身側,遲疑許久,還是小心開口,“殿下,您看……”
蕭成霖抬手。
長隨立刻收聲。
蕭成霖聲音冷淡,聽不出情緒,“那些我都知道了,靜觀其變就是。”
長隨神色猶豫,“可……”
“此事與我毫無關系,我又何必蹚這渾水?”
他說著,眼底飛快掠過一抹冷意,
“只是那個范承卓……他瘋了嗎?散了朝會就直接去了謝家?”
這京城多少雙眼睛正盯著他!
長隨低聲道,“那鄭抱粟畢竟是他……”
“不管他是誰,犯下這等大罪,本就該死!”
蕭成霖陷入沉思,
“你派人盯緊一點,若是他——”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
“殿下!”
蕭成霖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抬眸,就看見小廝匆匆走來。
“何事?”
小廝朝著外面指了指,神色也頗為古怪,
“殿下,有人送了酒來!”
“酒?”蕭成霖眉心微蹙,“誰送的?”
“他們說自己是云來酒肆的小二!奉命給您送來兩壇子酒——對了!他們還說,那不是普通的酒,是藥酒!對您的身體有益的!”
云來酒肆?
蕭成霖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一時驚愕。
“葉初棠?”
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送了藥酒來?
他思索片刻,便道,“你帶他們進來。”
小廝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殿下,他們把藥酒放在門口就走了,說店里還有活要干,就不多耽誤了。那藥酒,您看……要怎么處理?”
靖王府常年門庭冷落,鮮少有人往來,便連府里伺候的這些下人也早已習慣。
如今突然有人送了禮來,也難怪他們是這樣的反應。
東西畢竟是名滿京城的葉二小姐送的,他們不敢怠慢,可之前也沒聽說自家殿下和對方認識啊?這東西到底該不該收?
小廝拿不定主意,只能來請教。
蕭成霖思索片刻,“把東西拿進來吧。”
這樣公然送來兩壇酒,葉初棠是瘋了才會在上面做什么手腳。
另外……他也想看看,她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
“是!”
小廝轉身匆匆離去,很快,那兩壇藥酒就被放在了蕭成霖的桌案之上。
屏退左右后,蕭成霖盯著那兩壇藥酒看了片刻,伸出手去——
“殿下!”
長隨立刻攔住,十分警惕,
“不如還是找太醫來看看吧?”
蕭成霖失笑。
“她沒必要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長隨猶豫片刻,還是讓開。
蕭成霖打開其中一壇。
濃郁的酒香混著草藥的獨特氣息,形成了一種非常獨特的味道,撲面而來。
蕭成霖聞了聞,忽而神色一怔。
長隨有些擔憂,“殿下,怎么了?”
蕭成霖沉默片刻。
就在這時,一張紙條從封蓋之中掉出。
上面不過寥寥幾字。
蕭成霖卻盯著看了許久。
“殿下?”
長隨喊了他兩聲,他才終于回神,神色復雜。
“沒什么。你不覺得,這藥酒的味道,有些熟悉嗎?”
長隨一愣,也湊近聞了聞,遲疑道,“好像是有點……這似乎和您以前在她那看病的時候,用的藥很像?”
蕭成霖將那張紙條遞給他看。
“她說,上次的診金給多了,今日正好還上。”
長隨微微睜大眼,怎么也沒想到葉初棠送來這兩壇藥酒。竟是……
當初機緣巧合,蕭成霖得葉初棠搭救,后來他不告而別,本以為再也不會相見,卻不想又在京城重逢。
他刻意沒有與她聯系,即便是之前相遇,他也只是戴上假面,與她客氣寒暄。
他知道她也不會把他那些場面話當真。
但他沒想到,她居然又送了這兩壇藥酒來。
實在是……
長隨皺眉,“殿下,她突然如此,保不齊是在里面下了什么東西,要不還是倒了吧!”
蕭成霖按住了他的手,搖搖頭。
“不必。”
葉初棠是個聰明人。
就算她想做什么,多的是法子,實在沒必要如此。
“或許……她真的只是想償還那筆多出的診金吧。”
蕭成霖手掌緩緩收緊,忽然覺得滿身疲憊。
那藥酒的味道太過熟悉,他還記得,很苦,很澀。
但他每一次都沒有落下。
因為的確有用,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好轉。
那幾乎是他人生中,唯一不用擔心明天的日子。
他知道第二天,她總會送來新熬的藥。
那段充斥著苦澀藥香的歲月,后來被他刻意封存。
因為太安逸了,所以,對他而言,太危險了。
當他發現自己竟生出了想要一直待在那里的想法的時候,他才猛然驚醒,第二日便不告而別。
若不是再次遇到,他這輩子不會再回想起當時的一字一言。
長隨察覺他心情不佳,低低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蕭成霖過分清瘦的手指用力,指節泛起青白,幾乎要將那張紙條碾碎。
吱呀——
房門關閉,將那一線光也鎖在門外。
蕭成霖忽而脫力一般,緩緩靠在了椅背之上,手臂垂落。
掌心深處,那張輕薄的紙條,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