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路!”這下龐千戶的眼神是真散了,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眼站在側后方的少年。在得到眼神暗示之后才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情緒,故作沉穩的點了點頭,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幾分鐘之后,龐千戶踩著特有的步點走進了三樓東北角的雅間。進門時像是見到了老朋友,用男中音高聲喊著孫掌柜,還帶著標準化的商業化大笑。
與他一起來的少年也跟了進去,在二樓迎接的青衣小廝上了三樓之后就站到了樓梯口,像是尋常迎客,但眼神有意無意間總是掃視著環廊斜對面的雅間以及附近所有人員的走動。
“司長,您怎么親自來了!”
在雅間門關上的瞬間,龐千戶的笑容和客套話戛然而止,整個人瞬間矮了好幾寸,筆管條直的站在門口,沖著里屋門口的中年男人背影小聲詢問。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去廚房吧!”背影沒有轉身,邁步走向了里屋。
“稍候……嘩啦啦……咔嚓……司長請!”龐千戶聞言趕緊邁開大步趕到了男人前面,哪怕踩著一條木腿也沒影響速度。
邊走邊從上衣兜里掏出幾把銅鑰匙,搶到里屋北墻的木雕背景旁,從一朵繁復的花瓣中找到鑰匙孔插進去,擰了幾圈之后伸手一推,木雕背景墻從中劃開條僅能一人通過的裂縫,由中年男人帶頭魚貫而入。
隨著身后的木雕裂縫閉合,三人沿著狹窄的通道左拐右拐走了幾十米遠又打開了一道門。然后前面就豁然開朗,百十平米的大廳里坐著四個年輕人,都是青衣小廝打扮。
然而他們面前的不是餐桌,也沒有餐具,而是滿墻的銅管。每根探出來一個尖嘴兒,上面還標著號碼。西域樓的三層有多少雅間,按照每間至少兩根算,這里就有多少根銅管。
除此之外二樓雅間和后面的客房也有單獨的密室和銅管系統布置,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用途只有一個,監聽!
西域樓,名義上是西域建設兵團和當地一些貴族通過陸軍關系在京城開辦的產業,由龐千戶出面打理,實則是總參謀部統計司的情報點。
利用酒樓、青樓、賭場收集情報是洪濤的慣用手段,在統計司成立之初就開始了布局,到了王大頭主持期間開始發揚光大,在全國各地包括海外領地四處開花。
老實說,手段上確實夠齷齪,但效果也確實夠完美。很多用正常手段很難探聽到的秘密,在這里卻能輕而易舉的獲得。
在統計司轉給軍方之后,這些設施不光沒荒廢還被發揚光大了,除了繼續為統計司服務,也要和新成立的顧問處共享。
龐太平自然是統計司成員,但由于加入的時間晚級別并不高,只是個外勤什長。鑒于工作性質,經常聯系的頂頭上司就是百戶,連千戶都鳳毛麟角,今天總參謀部統計司司長劉元突然蒞臨讓他實在想不出緣由。
劉元,海戶司第一批畢業生,排行朱六十六。他這一生從個在街面上要飯偷盜的孩子,歷經海戶司、海軍指揮使、陸軍指揮使、機要參謀,到大明軍方最大的情報頭子,短短三十多年把大部分人幾輩子體驗不到的生活都給過全了。
論吃苦,他曾經好幾天沒吃過正經飯,挨打受凍更是家常便飯。論危險,他曾經指揮訓練艦在大海上遇到風暴,像搖煤球一般顛簸了四天,兩根桅桿斷了一根,連續好幾天看不到太陽星星。
只憑借求生的欲望瞄準一個方向,最終愣是找了回來。用當時的海軍都督袁可立的話講,這就叫福大命大造化大,等于在閻王爺面前走了個過場,打個招呼又溜了。
論享福,他娶了皇室宗親,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非要翻族譜的話能算當今圣上的表姨夫。論功勞,在他領導統計司這八年時間里發展得很平穩,觸須遍布歐洲各國,基本完成了布局階段。
一個人如果吃過苦、享過福、還在鬼門關溜達過,經歷了生死,就會想通很多事,比如降低對物質和權力的索取,轉而追求更多精神層面的成就。
在這方面劉元越來越像景陽皇帝了,不講究吃喝穿戴排場官威,對財富權力職務也沒什么追求,整天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努力耕耘,力求完成在海戶司時就確定的夢想。
什么人最可怕?不是貪財的、也不是戀權的、更不是玩命的,最可怕的人就是有夢想并堅信能實現的。
而這種人目前正大量出現在大明朝堂內外和全軍上下。他們堅信的夢想全是在青少年時期被一個能掌控上億人生死的老男人灌輸進大腦的,在那個老男人露出敗相之前,夢總是很美好。
這次副總參謀長突然下令讓統計司參與調查蘭州兵工廠爆炸,聽上去不算什么大事,可意義上太重大了。
統計司做為軍方情報機構,在職責劃分上是有嚴格限制的,原則上不能對內展開情報收集工作。但有個特殊情況可以例外,比如涉及到了軍方的重大事件,統計司就可以行使調查權,但不能有處置權。
到底蘭州兵工廠爆炸屬不屬于特殊情況呢?這就是皇帝狡猾的地方,或者叫政治手腕圓滑,什么時候算、什么時候不算,只有他能確定。
也就是說表面上是把統計司給軍方了,但在關鍵時刻還得聽皇帝的,否則分分鐘有可能違規,然后人頭落地,翅膀硬了單飛那是不可能的。
這次副總參謀長在皇帝那兒拿到了許可,允許在本土實施調查權,算是開了個口子。以后再有類似的情況就可以遵循先例辦理,輕易不能算成違規了。算是給統計司解了綁,至少是一部分。
沒有人愿意被捆綁著手腳工作,有夢想的更甚。為了證明在自己領導下統計司有多能干,劉元不光要百分百完成這次的任務,還要盡最大可能做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