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些背后的細節沒人傳揚，報紙上鋪天蓋地寫的都是自己，真是百口難辯，和誰說誰都不信，連印度洋艦隊的老上級和同僚們都報以玩味的眼神。分明是在說自己太矯情，過分謙虛等于驕傲。
不用問，報紙拼命宣傳的背后肯定也有那位與實際年齡過分不匹配的微笑面容。別人都說皇帝面善，心更善，可是接觸的次數越多，就越覺得那種笑容很瘆人。
皇帝陛下嘴上確實都是善，每次御駕親征時都會再三強調軍紀，決不允許出現隨意騷擾民眾的現象發生。
可到了戰場上這些善意頓時就變味了。炮擊守軍城墻有可能誤傷城內百姓，皇帝說那不叫誤傷，而叫解放的代價。
為了讓更多百姓脫離苦海，少部分流血無法避免。所以炮兵不光要開炮，還要開得毫無心理陰影，開得歡天喜地，越是打得狠打得猛就越仁慈。
自己帶著海盜去美洲沿岸搶劫村鎮，逼著西班牙人艦隊集結圍剿，過程中也誤傷了不少當地百姓。
沒辦法，海盜是真海盜，他們才不管誘敵深入呢，見財寶糧食就搶，不給就砍。為了把戲份做足，自己又不能攔著，還得出壞主意。
海軍參謀部事后提出了異議，認為自己有縱兵禍亂之嫌。憲兵也覺得此舉不太妥當，雖然達不到軍法處置的程度，適當懲罰一下也是應該的。
結果調查報告送到皇帝面前，海軍參謀長朱海鷗和憲兵都指揮使端王朱常瀛當場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第二天皇帝特意召開了御前會議，又當著一眾大臣的面，把海軍左右都督黃南平和李如梅也呵斥了一頓。
大概意思是說他們腦子里進水了，居然為了美洲民眾的生死處罰自己的將領。
按照皇帝的邏輯，美洲民眾沒給大明帝國繳納過一枚銅錢的稅賦，更不曾養活過一位大明士兵，根本沒資格享受大明律，生死也與大明朝廷無關。
強調軍紀只不過是為了方便作戰，減少麻煩，不應該成為前線指揮官的緊箍咒。假如真有必要，屠城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要下令的指揮官能自圓其說，沒有罰只有功。
然后各地報紙就陸續出現了對這場伏擊戰連篇累牘的報道，內容里并沒有刻意抹去驅使海匪殘害當地民眾的細節。
結果大明百姓的反應幾乎與皇帝如出一轍，他們并不討厭這位特立獨行的誘餌艦隊指揮官，還把報紙上的內容編成了白話在酒樓茶館中大肆宣講，甚至出了畫本，美其名曰海上霍去病！
塞特爾愿意出名，失去了繼承爵位的機會，唯一能展現自己存在感的只剩下出名了。然而他不愿意以這種方式出名，背后操作的跡象太明顯，被人當槍使誰會樂意呢？哪怕這個人是皇帝。
但也無力反抗，皇帝為什么這樣干沒法問更不敢問，只能厚著臉皮認。但塞特爾又從中學到了一個以前學過，卻從未重視也從未理解的技術，輿論！
報紙這玩意出現在大明帝國很久了，甚至比自己年歲還大。可是這么多年以來，差不多天天活在報紙的包圍之中，上學的時候還給報社寫過稿子，卻從未發現它的真正作用。
看上去這么幾張紙，少一半是商業廣告，剩下的被時政、故事連載、生活常識、奇聞軼事占據，確實能提供不少方便，也確實沒啥太大作用。
但經過這件事之后，報紙就不是原本的模樣了。它居然能讓一個人和一些事快速被全國百姓認識和熟知，并信以為真，效果僅次于圣旨，普及速度遠超。
太可怕了，塞特爾終于理解什么叫眾口鑠金了，也對政治有了更高的警惕。這不就是指鹿為馬嘛！可除了少數人，誰也不知道真相，還整天津津樂道，甚至認真學習，包括杜文煥這樣的頂級高官在內。
假如報紙上寫自己是個以殺人為樂、品行不端的混蛋王八蛋，百姓們又該如何反應呢？大概率也會認可，并義憤填膺。然后皇帝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讓憲兵調查，在證據確鑿的前提下革除軍職流放苦役。
看，僅僅是幾篇文章的區別，自己就從英雄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人和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沒人關心，誰能決定報紙上寫什么不寫什么才是關鍵！
此時那張圓乎乎，總帶著一絲微笑的臉龐還有善意嗎？誰若還認為有，腦袋里肯定是真空的，大善人能做出這種事兒？
“有幸跟隨陛下親征，只要不瞎不傻必受益匪淺。杜某也曾有此殊榮，感同身受！然此次遠征作戰，陸軍除了幾張地圖和道聽途說，對當地山川大河風土人物全然不知。
雖然根據情報顯示，西班牙守軍的武器裝備和戰術都比較落后，可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又經營了上百年，不可輕視啊。”
見到這位晚輩也深諳為官之道，說話滴水不漏，杜文煥更不敢輕視了，草草結束了試探，委婉提出了目前陸軍面臨的困難，然后意味深長的望著塞特爾。
“……我與都督雖同為副總指揮，但在資歷、經驗、聲望上卻難以企及。都督不妨直言，只要不觸犯律法，末將理應鼎力相助！”
塞特爾摸了摸胡子，略作沉吟，再次用高帽開路，繼續以低姿態應對。聽上去答應的挺痛快，實則什么也沒承諾，滑頭的很。
“我想從塞總指揮的艦隊里借幾個人充當參謀，最好是跟隨誘餌艦隊去過當地港口的。安全方面可以放心，他們不去前線，最低也要指揮使才會配備。”
塞特爾越是表現得模棱兩可、滑不留手，杜文煥的態度越客氣。沒辦法，陸軍上下對美洲大陸了解的太少，貿然接敵不是說打不過，但有一定的風險。
以皇帝的脾氣，事后肯定會仔細研讀作戰報告，一旦發現指揮官沒有盡到責任，即便打勝了照樣會挨批。若是因此造成了額外的損失，保不齊還會受到處罰。
自己馬上就要到退役年齡了，能獲得此戰的指揮權是皇帝恩賜和情份，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了任務就會風風光光走完仕途，說不定還能去內閣再當幾年大學士。
所以必須要考慮全面，不忽視任何細節。至于說向小輩伸手會不會丟面子，根本無需考慮。皇帝向來不喜歡太要臉的官員，自己也從來沒把臉看得多重，一切以工作為主，談不上面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