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艷陽高照,鳥語花香,正是春游的好時節。
然而,唐州州治泌陽城下,卻是軍容嚴整肅殺,蓄勢待發!
唐州刺史盧杞,站在城墻上,面帶驚恐看著城下的汴州軍,喉嚨里像是有什么被堵住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是他不想投降,而是汴州朝廷開出來的價碼根本不夠,沒有任何事后的封賞許諾。只是那句冰冷的:不開城門全家掛路燈!
這這這,沒好處的事情誰會干呢?
盧杞可是無利不早起的,如果不干就會死,難道他不能跑路么?
之前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盧杞還想與汴州朝廷拉扯一番。反正陸路行軍,速度不可能很快,應該還可以討價還價一番。
沒想到,今日汴州軍便已經兵臨城下了,他,他都還沒準備好呢!
“盧使君,你有退敵之策么?”
一旁的泌陽守將哥舒耀疑惑問道。
他得李璬之命,前來增援唐州,順便替換原來的守將。李璬早就知道唐州守將與盧杞有舊,當后者還在打如意算盤的時候,便派哥舒翰之子哥舒耀頂替那人。
哥舒耀和盧杞可沒什么關系,甚至可以說之前完全不認識,現在對盧杞也是沒有任何親近的意思。
“本官,本官哪里有什么退敵之策,守城難道不是爾等應該做的事情么?”
盧杞氣急敗壞的對哥舒耀叫嚷道。
瑪德,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哥舒耀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的對盧杞說道:“那盧使君就回府衙休息吧,末將要去開城門迎王師入城了。”
盧杞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可是他已經沒機會說話了,哥舒耀身邊的兩個親兵已經走上前來,將盧杞的胳膊架住,其中一人,還將一塊破布塞入盧杞口中。
“嗚嗚嗚嗚嗚……”
盧杞掙扎著不想走,卻是被那兩個親兵直接拖走了,轉眼就消失在城頭,不見了蹤影。
哥舒耀從袖口摸出一張字信紙來,看了一眼,隨即又將其揣回袖口。他對傳令兵吩咐道:“將原本的軍旗放下來,掛上汴州軍的旗幟,將城門打開。”
這些荒謬的命令,碰上任何正常的丘八,只怕都會多嘴問一句。然而那位傳令兵只是抱拳行了一禮,小步快跑去傳令了,其間沒有任何阻塞。
打仗?打個屁的仗!
哥舒耀面色沉靜,心中卻是冷笑不止。
江陵都丟了,守唐州還有什么意義?趁著李璬的圣旨還沒到泌陽,趕緊的投了對面,才是當務之急。
他聽聞李璬現在在各地瘋狂調兵,妄圖奪回江陵。只是,響應者寥寥無幾,各地主將基本上都是作壁上觀。
換言之,天子必須要證明他配當天子,各地諸侯才能組織起來勤王。
而這塊試金石,就是江陵。
李璬如果親自帶兵,從襄陽出發,奪回了江陵。那么荊襄朝廷各地的團結兵,也就能團結起來了。
你要大家擁護你,首先得證明你是那塊料,這很公平不是么?
“哥舒將軍,有個傳旨的宦官,被扣押在盧杞居住的府衙里面,圣旨在此。”
不一會,一個親兵匆匆忙忙的跑來,將那份卷起來的黃色絹帛遞給哥舒耀。
打開一看,哥舒耀便恍然大悟。他一直都很疑惑,怎么李璬沒有調唐州之兵回襄陽呢,原來是被卡在盧杞這里了。
汴州朝廷已經在對荊襄這邊進行大范圍的文攻武嚇,收買拉攏各地守軍,哥舒耀自然也不例外。
他雖然也投了,但走的卻不是盧杞的路子。
其實方重勇也是這個態度,多點開花,多頭并進。
沒有張屠戶,難道還會吃帶毛豬?難道沒了盧杞,就沒法拿下唐州?
不得不說,盧杞太過于高估自己的水平了。李璬也沒好到哪里去,他防住了盧杞,卻沒有防住前來唐州換防的哥舒耀。
大勢已經形成,如顏真卿那般死硬不找后路的人,是屈指可數的。大家誰沒有家人,就算自己不怕死,也得為家人想想吧?
“這樣,你帶人去府衙處理一下,某要去城門迎汴州軍入城了。”
哥舒耀對著親兵耳語了幾句。
從控制盧杞,到打開城門。整個過程,舉重若輕,沒有掀起一點波瀾。
如果是顏真卿在唐州,或許哥舒耀還不敢這么放肆。可誰讓盧杞這個人得罪了太多人,名聲又太臭呢?
哥舒耀來到城門口的時候,此刻汴州軍已經在有序入城。唐州本地團結兵,也就是哥舒耀的手下,已經將長兵器與盾牌、弓弩等繳械,并且卸甲歸庫。
只留下腰間一把橫刀防身。
“車大帥,罪將哥舒耀前來請罪。”
哥舒耀走上前來,對車光倩抱拳行禮道。
“當年你父親也是官家的部下,只是因病亡故太過可惜了。不必見外,此番本帥還要謝謝你才是。”
車光倩翻身下馬,拍了拍哥舒耀的肩膀親切說道。
當初哥舒翰在隴右受傷,回長安養病,因為飲酒無度中風,不久就病故。哥舒耀幾經周折,后面跟著顏真卿和李璬一起南下荊襄,順理成章的掌控了一部分兵權。
但這個時代的哥舒翰,遠不及方重勇前世歷史上那么閃耀。所以哥舒耀其實也沒有出頭,只是作為將門世家子弟廝混于軍中。
現在聽車光倩提起當年之事,哥舒耀這才松了口氣,看來這一把是賭對了!
他袖口里還藏著方重勇派人秘密送來的“介紹信”,想來車光倩也是知情的。中國自古便是人情社會,盧杞因為他祖父盧懷慎的恩情,可以籠絡對應的將領。
方重勇自然也可以依賴自己的人脈,私下里進行某些見不得光的操作。
手段無分善惡,好壞,關鍵得看是什么人在用,以及怎么使用。
“車大帥,末將對于南陽的地形還算熟識。不如由末將為先鋒,先打宛城,再攻鄧縣,飲馬漢江北。”
哥舒耀上前對車光倩抱拳行禮道。
“嗯,如此甚好,先帶本帥去見盧杞吧。”
車光倩點點頭說道。
他雖然還繃著臉,但嘴角微微翹起,已經有些壓不住了。
開封城府衙書房里,方重勇面前桌案上,擺著數十張卷宗。
樞密院軍情司的司曹盧邁,對他叉手行禮稟告道:“官家,這些都是開封大相國寺和其他諸多寺廟向回紇人走私糧草的文書。該如何處置,請官家定奪。”
“嗯,先按兵不動。”
方重勇擺了擺手,示意盧邁稍安勿躁。他臉上呈現出怪異的表情,一會眉頭緊皺,一會又恍然大悟。
“這些禿驢還真是與時俱進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
原本歷史上,唐代的寺廟,藏污納垢一下,平時修修金佛也就完事了。最多開個銀趴什么的,那也富貴人家的娛樂活動。
然而,現在汴州的寺廟,已經變成了“連鎖式經營多產業并行”的格局,妥妥變成了一個不受官府控制的商業機構了。
很多本地大寺廟已經實現了財務上的統一管理,并通過發放“度牒”來牟利。
此外,他們還經營著大量旅社和酒樓,順便還參與了種子販售,家禽幼崽飼養,糧食收購與精加工,水果與副食等業務。
甚至連類似于“罐頭”的東西,都已經在寺廟里開賣,遠銷各地。
至于放貸什么的,那都是基操了,不提也罷,只是不能擺在臺面上,規模有限。
盧邁就是查到汴州本地因為外地大量糧食涌入,讓本地農戶無法靠賣糧賺錢,所以不得不將多余的糧食賣給寺廟。
而這些寺廟又通過各種手段,將糧食走河北販運到北方草原。
以及關中。
盧邁原本只是想查一查走私,沒想到牽出一個龐然大物來了。
誰能想到汴州的和尚這么有經商頭腦呢?
不過他們本來就有土地,有產出,本金還很足。進快車道經商,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汴州的商業環境,不適合囤積金銀自然增殖,所以不如將資金投入商業之中賺錢,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現在以大相國寺為首的汴州寺廟,他們有自己的土地,土地產出有糧食和水果,棉花等農產品,還有家禽飼養和種子的售賣,還有自己的船隊可以走運河甚至出海。
很多都是上下游產業包圓了。
不僅如此,這些寺廟還以參股的方式,參與汴州那興旺的餐飲業,也是盧邁查到的內容之一。就連何百萬家的巨型紡織工坊,都有寺廟的股份。
也就是說,方重勇雖然在汴州創造了一個搞活商業的客觀環境,讓這里適合“養魚”。
但并非魚塘里面的每一條魚,都在他預料之中。
寺廟發展商業,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各地的寺廟,對于本地市場稀缺什么,也很了解,有比官府更靈敏的商業情報。
他們不必打出自己的名號,很多時候,都是以參股的形式,控制那些大小商賈們,或者參與到高利潤的行業之中去。
這是得虧是方重勇沒搞出證券交易所,他要是搞出來了,只怕這些禿驢們,一個個都要成華爾街之狼。
“這發展下去,不得搞出個托拉斯出來啊。”
方重勇抱起雙臂自言自語了一句,陷入沉思之中。估計再過幾年,這些吃得腦滿腸肥的和尚們,就有能力操縱物價了。
那可不能任由著他們胡來啊!
新理念是一把雙刃劍,在搞活了官府的思維同時,也激活了民間的思想。
關鍵問題,其實還在那個土地所有制上面。
一家寺廟的土地占有其實并不多,之前方重勇已經清掃過一次,只是為了減弱寺廟的反抗,沒有將他們一刀砍死而已。
但問題就在于,這些寺廟后面“自發”聯合了起來,以商業為紐帶,參與到了多元經營之中。而且這些寺廟利用佛教廣泛吸納信徒,然后在這些土地里面精耕細作,產出遠高于粗放式生產。
寺廟與土地還有人口掛鉤,所產生的威力,遠不是一加一這么簡單。
他們是有能力控制某些行業上下游產業的!
“嚴密監視,收集罪證,無論是什么罪證都行。本官就不相信那些寺廟,在經營中沒有什么貓膩!”
方重勇沉聲下令道。
盧邁叉手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其實他并未認識到這些寺廟的危害性在哪里,如果不是他們走私糧食給回紇人,估計盧邁都懶得管這件事。
但是方重勇看得顯然更遠,也更透徹。
等盧邁走后,方重勇將嚴莊和劉晏都叫來了,把桌案上的那些卷宗都給他們看。
“這佛寺里面出怪物了?”
嚴莊看了以后大驚失色,他是宰相,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丁,寺廟所玩的東西,長遠來看危害極大!
“參股的方式經營,避開了官府的商稅,這些寺廟也不是傻子啊,就是心思沒花對地方。”
劉晏嘖嘖感慨道,他覺得有生之年能見識到這種“奇景”,也算是沒白活了。
“我們創造出一個適合經商的地方,不是讓這些禿驢來當浪里白條的。
現在官府制定的商法,已經不能適應越來越龐大的市場了。
借著這次整頓佛寺,要改商法,改稅法,增加官府收入,加大對于民間的反哺。
本官還是那個原則,抓大放小,冒頭的,狠狠削!”
方重勇面色冷峻說道。
媽的,這些禿驢薅羊毛薅到他頭上了。
官府維護市場是需要投入的,這些投入不會有直接產出。
而寺廟們利用市場規則漏洞,壟斷經營,他們是不需要額外投入的。
這種情況新鮮嗎?
其實一點也不新鮮。
明朝中后期的文官集團,就是這么斂財的。發達的商業,沒有給國家帶來龐大的稅收。錢財都進了文官集團和依附于他們的地主老財兜里了。
只不過現在官員們還沒冒頭,和尚們先冒頭了!
無論多么努力去謀求發展,新問題也會一個個冒出來,從來都不存在一勞永逸的事情。
如今天下雖然還沒一統,但盤活商業所涌現出來的新問題,卻是一個接一個。
蒸汽機雖然還沒問世,但“羊吃人”卻已是蓄勢待發。
“其實吧,官府里面,或者說戶部里面,還缺了一個部門。”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說道。
“什么部門?”
劉晏反問道,他就是戶部尚書,并沒有察覺戶部缺什么部門啊。
“還缺一個商務審計司,專門收拾這些禿驢之流,腰纏萬貫的大鱷。”
方重勇冷笑道。
呵呵,偷稅漏稅的,壟斷居奇的,都給爺把脖子洗干凈吧。
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些人嘗嘗官家的鐵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