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夏打盹,這一到春天的下午,人就容易犯困。
方重勇雖然晚上沒有縱欲,白天沒有玩耍,但他有批閱不完的公文,在書房內堆積如山。待一迭又一迭的卷宗看完,同樣是腰酸背疼,頭腦發脹。
從早忙到晚,到了下午,方重勇也是哈欠連連。
“官家,馬待封求見,說是有要事宣布。”
大聰明走進來小聲稟告道。
老馬?之前不是讓這家伙研究研究蒸汽機么,好久都沒冒頭,難道是蒸汽機研究出來了?
方重勇大喜,連忙招呼大聰明道:“快請!你去拿一壺酒來!”
很快,蓬頭垢面,臉上黑乎乎的馬待封走了進來。他也顧不上喝酒,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官家,下官弄出來一件好東西,請官家前往現場觀摩。”
哦豁!來了來了!這是終于要開啟蒸汽時代了嗎?
方重勇興奮不已,跟著馬待封來到開封縣城外一處廢棄的石炭坑。只見井口有一個后世常見的“磕頭”梁,就是尺寸有點大。
這玩意連著一個木制的“傳動機構”,一頭固定在某個倒霉的驢子身上,一頭是圓心,固定在地上不動。
馬待封拿皮鞭抽了驢子幾下,驢子開始轉圈,磕頭梁開始上下運動,井口的“龍頭”便開始出水。
好像跟想象之中的蒸汽機,有億點點區別。似乎搞出來了,但又不太像是搞出來了,只能說“如搞”。
“官家,這物件是采用畜力吸水,可以清除石炭坑內的積水,即便是兩丈深的坑,亦是不成問題,下官已經在別處試驗過了。”
馬待封略有些得意的說道。
這玩意沒用?
不不不,這玩意很有用,比人力拿木桶去排水不知道快到哪里去了。
“嗯,不錯不錯。”
方重勇點點頭,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
他還以為是那啥呢,結果就這?
這不就是宋代文獻有記載的壓水式水泵嘛,沒想到這個時代就被發明出來了。
當然了,這些技術其實都是一脈相承的,自漢代開始就有各項分支出現,并非馬待封的“發現”。
他只是使用了畜力和傳動裝置來壓縮真空,將過往的某些技術集成在一起了。
即便是不讓驢子出力,人用手撬動曲柄,也可以實現同樣的效果。
當然了,力道肯定沒現在這么大。
“有沒有辦法,用燒水的方式,撬動這根磕頭梁?”
方重勇指著那根懸掛著的大梁問道。
別看這機構不復雜,實則里面有很多細節,都是長期實踐摸索出來的,都是前人的積累,一點都不容易。
“燒水?”
馬待封一愣,完全不明白那要怎么去搞。
這燒水,跟撬動曲柄,有關聯么?
在馬待封看來,坑里的水,是驢子用力“拉上來”的,完全不涉及大氣壓的原理。
然而事實上,坑里的水不但不是吸出來的,反而是大氣壓給“壓出來”的。
如果不理解這個的話,后續就沒法改良乃至質變了。
自然學科的提純與分類,看來是一個量變產生質變的過程,還需要時間,急不得。
方重勇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鼓勵馬待封道:
“你慢慢改進,這玩意也不是沒用。做小一點,用來打井很不錯。
物件小了,就不需要驢子,也不需要這些附帶的玩意了。”
方重勇指了指在一旁無辜搖頭晃腦的驢子說道。
“對對對!哎呀,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出井水啊,這東西真方便!”
馬待封一拍腦門,恍然大悟。他這玩意出水快,就是為了排空礦坑的積水使用,所以要排量大。
但是一般的水井,一口氣出那么多水做什么?
既然不需要那么大的排量,做得小巧,人力就可以操作。
“這樣挺好的,挺好的。本官還有事,你先忙吧。”
方重勇意興闌珊的擺擺手,馬待封此刻還在沉思之中,對此毫無察覺。他眉頭緊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方案,又差口氣沒搞出來。
用煤燒水變成水蒸氣,然后用水蒸氣冷凝后制造真空,讓大氣壓去壓水,最后再用于礦井,這樣就得到更多的煤。
而煤可以用來冶煉鋼鐵,進一步推動工業發展。
可以說這一系列科技樹,就很像是左腳踩右腳原地飛升的套路,幾個行業之間的關聯性極強,互相支持互相推動。
要發展工業就要發展重工業,否則無法用機器生產機器,來代替手工業。
而機器的生產,需要大于目前社會需求幾個數量級的鋼鐵,鋼鐵的冶煉則需要鐵礦與煤炭。
各種各樣的蒸汽機,恰好是煤、鐵、礦幾個行業的交叉,凝結而形成的必然產物。
而蒸汽機、鋼鐵、采礦業,與交通聯系上,就是火車和鐵路。這些都會極大加強物流運輸,然后被動對整個社會進行方方面面的改造。
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用更低成本,得到更多的煤,更多的鐵。所以,下一步科技發展的突破口,應該在礦藏的開采與勘探這個方向。
方重勇總結出了一個結論,令他有點沮喪。給礦井抽水,是近些年挖煤時遇到的普遍需求,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麻煩。
其他的瓶頸,幾乎是數不勝數,看上去遙遙無期。
忽然之間,方重勇感覺李璬這些吊人真踏馬的很無聊。
就算當了皇帝又如何呢?就算權傾天下又能怎樣呢?一直在“低水平”的環境中薄紗,絲毫沒有見過后世的精彩紛呈。
連蒸汽機都沒搞出來,居然還覺得自己很牛逼。不說要做到那一步,起碼要努力一下吧?
因為無知,所以自大自滿。好像哪里都不缺這樣的人物。
方重勇思緒飄過大腦,化為無聲嘆息。
“官家,您似乎對馬待封很不滿?”
回府衙的路上,之前一直都沒說話的大聰明,壓低聲音詢問道。
“噢?你看出來了?”
方重勇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問道。
“官家,您剛剛的失望之情已經是溢于言表了呀。
不過卑職覺得馬待封那件東西用處很大啊,這挖石炭,不是很多時候都要抽水的嘛。找頭驢子又不費勁,這玩意用的時候當場裝一下就行,挺方便的。
官家倒是不必對他太嚴苛了。”
大聰明替馬待封打圓場說道。
“確實,是本官想得太多了。”
方重勇長嘆一聲表示贊同。
古人未曾見過那些風景,所以馬待封搞出來的東西,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很牛逼了。學以致用,將新東西用在實際需要的地方,并且能用好用,這已經是非常牛逼的人才了。
大聰明不懂方重勇還有什么不滿的。
他想得不能說有錯,只是大聰明不知道。
其實方重勇在這個時代,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本官身邊幾年,你也歷練了不少,有沒有想法,外放當刺史呢?”
方重勇看著大聰明詢問道。
不得不說,這幾年大聰明辦事很穩,把“領導文秘”的工作都做到位了。在這種位置辦事,根本不需要功勞,只要不出亂子,就是大功。
很明顯,大聰明自幼便受到過系統性的貴族教育,他有這個表現并不稀奇。
這個時代,出身草莽的除了能打仗的丘八外,其他的就是工匠了,甚至當個工匠都不容易。
拓展全民教育的廣度和深度,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
“官家,您說笑了,卑職離了您,什么也不是,外放也干不了什么事情。”
大聰明訕笑道,委婉的拒絕了方重勇。
他一個渤海國的王子,在大唐當刺史又有什么意思呢。現在這個時候,傻子才會遠離方重勇身邊。
見大聰明沒有離開汴州外放的意思,方重勇也不以為意。二人回到府衙,卻發現嚴莊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出了什么事?”
方重勇看到嚴莊面色肅然,有些疑惑的問道。
“官家,關中傳來的最新消息,河東李抱玉已經攻破蒲州,兵鋒直指長安!”
嚴莊沉聲稟告道,眾人都待在書房外沒有進去。
“嗯。”
方重勇點點頭,臉上沒什么情緒,處變不驚。嚴莊等人看到方重勇似乎不太緊張,有了主心骨,于是也都鎮定了下來。
一行人來到府衙書房落座,嚴莊便將密探送來的情報遞給方重勇看。
其實信上也沒有說什么其他的,只是說李寶臣兵敗蒲州,已經帶兵縮回長安,企圖負隅頑抗。但河東兵馬明顯比較能打,士氣高昂,連破華陰等城,兵鋒直指長安。
看起來,李寶臣可能會在長安城下與河東兵馬決戰。
這已經是汴州那邊經營多年的情報網,以最快速度傳回來的消息,但依舊不能確定,在消息傳回來的這段時間,還有沒有新的變化。
想來,李寶臣沙場多年,也不至于說連幾天都抵抗不住吧?
“對了還有件事。”
嚴莊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樣,繼續說道:
“近期有北方來的小道消息說,朔方軍與回紇人好像聯手了。
還有個皇子在他們手里,只是不清楚是哪一位。朔方軍高層,似乎想推舉這位皇子為正朔,然后支持他迎娶回紇公主,拉攏回紇勢力。
不過,這些人好像沒有完全談攏,暫時沒有對外宣布。
朔方軍雖然在封鎖消息,但回紇那邊是大嘴巴,傳得沸沸揚揚的。
來往草原販馬的商賈,對此事都略知一二。當然了,這些都是小道消息,下官無法驗證真偽。”
嚴莊對方重勇小聲嘀咕道。
他也是聽北方來汴州販馬的商賈說的,這件事在草原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不知真假。
之前,回紇與皇甫惟明聯手,皇甫惟明被方有德KO以后,回紇人就退出中原了。
他們本與朔方軍有大仇,只是不知道為何,現在居然傳出要攜手共事的傳聞。
方重勇抱起雙臂沉吟不語。
其實回紇那邊很好說,出現這種狀況一點也不稀奇。
回紇是部落制,由幾個大部落共管大事,小事則各家自行處斷。
只要換一個可汗,對外政策就有可能完全逆轉。他們跟朔方軍聯手,實在是太正常了。
當然了,如今天下的局面,距離河北叛亂的時候,變化也很大。朔方軍那時候選擇隔岸觀火,現在卻未必會如此了。
只能說是此一時彼一時。好多人都眼巴巴的望著長安呢,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
各家連橫合縱,出現什么狀況都不稀奇,不過是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掙扎罷了。
“李抱玉他們若是奪取長安,只怕很快就會打通跟河西那邊的聯系。
有了河西的助力,李抱玉要穩住長安的局面,并非完全不可能。”
嚴莊憂心忡忡的說道。
李抱玉和李寶臣不同,寶臣大帥是沒什么根基的丘八,而李抱玉原名安重璋,乃是涼州安氏的牌面人物。
他們的底蘊,要比李寶臣深多了。
別看安祿山在歷史上很囂張,實際上他壓根就不配成為涼州安氏的一員。那邊從最開始,就跟安祿山在做切割,根本不承認跟安祿山有什么關系。
哪怕那時候的安祿山,手里握著兩鎮兵馬,深受基哥寵信。
由此可見,李抱玉等人自視甚高,就算不是關中天龍人,那也算得上是涼州天龍人了。
“如果李抱玉他們能收編朔方軍,那么局面對我們就很不利了。”
嚴莊若有所思的說道,屋內眾人都是面色一緊。
“現在正是攻略荊襄的要緊關頭,我們騰不出手來對付李抱玉。”
方重勇擺了擺手,示意嚴莊不要自己嚇自己。
關鍵是著急也沒用啊!
現在這種情況,便是典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沒有必要跟著別人的節奏去走。
吞下荊襄,便是掌控了另外一處財富之地,下一步也可以繼續開發長江的漕運了。
李抱玉要如何,朔方軍如何,現在對于方重勇來說,都是鞭長莫及的事情。
即便派個說客去“痛陳利害”,那幫人估計也只會當做笑料一般,何必自取其辱呢。
“不要分心去想北方的事情,現在我們的目標,就是奪取襄陽,徹底解決李璬!其他的都要靠后!”
方重勇一錘定音,阻斷了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