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末年的“營州之亂”,使得大唐東北部局勢糜爛,并造成了一系列惡劣的連鎖反應。
除了契丹與奚人擴大了基本盤外,還有一件大事,那便是渤海國的崛起。
當然了,與契丹和奚人動不動就亮刀子的習慣不同,渤海國的崛起是相當和平的。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和平。
這個事情怎么來的呢,還要從當年高宗滅高句麗說起。
公元668年,高句麗被大唐所滅,大唐統治了高句麗在東北控制的土地。這時候,部分粟末靺鞨人、白山靺鞨人和高句麗遺民,由世居之地被大唐強行移居至營州(今遼寧朝陽)一帶。
營州自古就是中原王朝經略和控制東北各族的基地,亦是東北諸民族南下逐鹿中原的主要通道,當地漢人和其他民族雜居,習俗與中原并不相同。
當時居住在營州一帶的不僅有粟末靺鞨、白山靺鞨、高句麗遺民,還有擺脫了東突厥的契丹和奚等族。
由于唐王朝對內附和內徙的諸族大體上“順其土俗”,予以善待,授予官職,建立羈縻州、府等政策,因此營州地區總體上保持著“悅中國風俗,請被冠帶”的局面。
但是武周后期,由于邊臣管理舉措失當,終于引發了“營州之亂”。
那時候,徙居在營州一帶的靺鞨人和高句麗遺民也卷入并參與了這場叛亂。
武周在鎮壓叛亂過程中,為了分化反唐勢力,瓦解叛軍,便赦免靺鞨之罪,封靺鞨酋長乞四比羽為許國公,粟末靺鞨的乞乞仲象為震國公。
但乞四比羽拒絕接受,并乘唐王朝勢力被削弱,營州被攻占,靺鞨故地空虛的有利時機,離開營州一帶,東渡遼水。后來唐軍聯合突厥、奚軍隊鎮壓叛亂之后,派契丹降將李楷固率兵追擊乞四比羽及靺鞨族人,乞四比羽被殺,乞乞仲象去世。
乞乞仲象的兒子大祚榮率領靺鞨人和高句麗人與李楷固大戰于天門嶺(遼西一帶)。大祚榮團結部眾善用兵,擊退了李楷固的追兵。
恰在此時,突厥再次叛唐,契丹重新依附突厥,并遮斷了中原到東北的道路。
大祚榮趁機率領族人和高句麗遺民向東進軍,回到太白山(長白山)東北坡奧婁河(牡丹江)上游一帶,據東牟山筑城(敦化以北),并未參與突厥對大唐的戰爭之中。
不久后大祚榮自立為震國王,仍稱靺鞨,渤海政權正式建立,拉開了渤海國的序章。
唐中宗李顯復位后,為了牽制突厥,決定緩和唐朝與渤海的關系。大唐派遣侍御史張行岌到震國進行招慰,大祚榮欣然接受。為了表示對唐王朝的友好,大祚榮派次子大門藝隨張行岌到長安入侍,被留為宿衛。
大唐為了強化東北邊疆的經略,決定遣使正式冊封大祚榮。此后大祚榮積極加強與唐朝的交往與合作,其在位22年間,先后6次派遣其子或臣僚入唐膜拜。
大唐與渤海國的關系進入蜜月期。
但是好景不長。
開元七年,大祚榮死后,其嫡長子大武藝繼位,大武藝在位期間北討黑水,南敵新羅,西結契丹,東聘日本,抗禮大唐,為海東盛國的形成奠定了廣闊的疆域基礎。
這時的渤海國可謂是野心勃勃,蠢蠢欲動。
隨后李隆基的騷操作來了。
渤海政權建立后,其北部的黑水靺鞨勢力亦是迅速發展。
開元十四年,李隆基下詔在黑水靺鞨最大部落置黑水州都督府,以其首領為都督,使黑水靺鞨取得了與渤海同等的政治地位。實際上就是在給大武藝上眼藥。
這下大武藝徹底爆發了,認為大唐是在跟黑水靺鞨打配合。于是他不顧大門藝的勸阻,強攻黑水靺鞨,但最終成果有限,并且還跟大門藝內訌,勢成水火。
大武藝與大門藝內訌后,大門藝逃亡唐朝尋求避難,大武藝多次與唐交涉欲殺大門藝未果,渤海與大唐矛盾升級。
次年,為了改善被大唐、黑水靺鞨、新羅等國包圍的不利局面,大武藝一方面派以高仁義為首的使團前往東瀛,與之結盟。另一方面則與契丹加強聯系。
開元二十年,大武藝東聯東瀛,西結契丹之后,便水陸兩路出其不意地發動了對大唐的戰爭。
水路由大將張文休帶領,出鴨綠江口渡海,襲擊了大唐在山東半島北部的重要港口城市登州;陸路由大武藝親自率領,進至河北東部馬都山一帶,屠城陷邑可謂是一時間威風無量。
雖然此舉被大唐聯合新羅予以痛擊,渤海國攻勢被消解,但大武藝依舊維持住了此次占據的領土。
平心而論,大武藝達到了戰略目的,可是這種玩法也確實太危險了,被大唐滅掉的高句麗“珠玉在前”,渤海國上上下下都對大武藝的擴張戰略持有異議。
鑒于反對之聲太大,不得已之下,大武藝主動撤軍,送還唐軍戰俘,緩和了與大唐關系,并派人到長安給李隆基送去了“請罪表”。
大唐此時正在跟吐蕃爆發戰爭,為了避免多線開戰,李隆基也從大局出發捏著鼻子認了。
仗雖然不打了,但梁子終究是結下了,渤海國從原來的“友好勢力”變成了“桀驁不馴”,一直持續到今日。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大武藝覺得自己沒事了,李隆基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有人卻不這么認為。
這天剛剛下了雪,一隊數量約兩千人的騎兵,已經來到渤海國的國都顯州城外不足五里。他們穿著渤海國邊軍的軍服,一人雙馬。身不披甲,一個個看上去裝備簡陋。
經過八百里的奔襲,他們一個個都已經人困馬乏,卻又興奮得心跳加速!
“節帥妙算,渤海國主大武藝病重,其子大欽茂欲繼承王位,已經命邊軍回都城以備不測。我們魚目混珠,滅了那支邊軍,一路大大方方路過各城,都無人盤問。”
方有德身邊的張巡,激動的插手行禮,對一臉沉靜看著遠方的節帥說道,心中欽佩不已。
“節帥,我們這次無詔令襲擊渤海國,圣人會不會怪罪?”
進入幽州節度府沒多久,第一次參加軍事行動的顏杲卿小心翼翼的問道。
方有德拔出佩劍,用劍鞘拍了拍顏杲卿的肩膀說道:“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等回幽州后,你直接寫一封疏奏向圣人稟明此事便是,本帥絕不攔著。
本帥行得正坐得直,不貪軍餉不虐士卒,所做一切為我大唐之榮耀。你不想參加,現在便可以回幽州城,我不會治你罪。”
聽到這話,顏杲卿連忙拱手告罪道:“節帥誤會了,末將只是認為渤海國主無罪,此舉我們在道義上很被動……”
“開元二十年,大武藝聯合東瀛與契丹作亂,殺我子民,毀我城池,這叫無罪么?你家學淵源,學富五車,告訴本帥,這是不是無罪!”
方有德看著顏杲卿反問道,不怒自威,氣勢逼人!
顏杲卿心中叫苦,連圣人都不計較的事情,你還計較個啥啊!那件事幾年前發生的,早就翻篇了!
“大武藝,還沒有被我大唐定罪!圣人不方便討回公道,本節帥來當惡人,替圣人出這口氣。”
方有德擲地有聲的說道。
這下顏杲卿沒話說了,他要是再多嘴,只怕會被同僚們給剁了。
幽州節度府里面的氣氛非常怪異,一個個都想建功立業,眼睛都是紅色的。他跟兄長顏真卿到了這里第一天,就被方有德叫去“訓話”,說什么幽州節度府有公無私,只講大義不拘小節。
還說什么心中只有私利的無恥之徒趁早滾蛋。
顏杲卿和顏真卿暗地里觀察,心中震驚不已。方有德在幽州城威望之高,已經到了一呼百應的地步。
方有德下令突襲渤海國都城,沒有朝廷詔令,邊軍將士居然沒有異議,然后就直接聽從其號令跟著走了!
得虧這個人天天都在說公心大義,要是對方心懷不軌,搞不好幽州還真要出大事!
“節帥,我們都是騎兵,要如何入城呢?”
張巡疑惑問道,他對來這里搞事情沒什么意見,問題在于要怎么進城。
“點狼煙,大門藝的人會給我們開城門的。渤海國臣民中,對大武藝不滿的人太多了,他們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過日子,生怕有一天我大唐的兵馬會屠了顯州城。
我們神兵天降,只要入城后不濫殺,他們不會鬧事的。”
方有德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萬一那些人開不了門呢?”
張巡心細如絲,可不敢把身家性命放在僥幸上。
“哼,不開就算了。”
方有德冷哼一聲沒有解釋。
事實上,方有德的底氣很足,他的冒險都是建立在有確切情報的基礎上。
有可以核驗的確切消息,說大武藝現在臥病在床不能理事,甚至到了隨時都要咽氣的地步。
如今渤海國都城內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想著下一任國主的事情。
誰還會把目光放在都城以外啊,這個節骨眼,城內發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大門藝的親信已經準備好政變了,缺的就是一股強大外力來“一錘定音”。
事實上,大門藝在此前已經秘密從洛陽來到營州,等著方有德的好消息。這件事本來應該由李隆基批準的……但這位圣人現在正在跟楊玉環一起,二人在華清宮里泡溫泉泡得正開心呢,哪里顧得上大門藝這個過氣了的渤海國貴族啊。
方有德送來的那封疏奏,高力士看了以后就直接批了。他很清楚方有德的本事,想借這件事賣個好。
大門藝的離開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在李隆基眼里,這都屬于沒有了利用價值的魚腩,高力士很明白李隆基是什么人,根本就沒把疏奏送到華清宮。
此番唐軍從營州奔襲而來,就是為了一舉破敵都城,扶持一直與大唐親善的大門藝上臺。這條咸魚能不能翻身,就看方有德的本事了。
而大門藝上臺后,只要改變與大唐敵對的策略,回到其父原本與大唐親善的老政策上,便很容易就會贏得擁戴。畢竟,渤海國的人,沒有誰會覺得大唐的板子打在身上很舒服。
而唐軍將多年前犯事的人捉拿回長安受審,則會極大提高在邊疆的威信與威嚴,震懾東北諸部。
自此大唐在東北的安全環境,便可以回到營州之亂以前了。
至于大門藝的人萬一沒有配合好……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唐軍一人雙馬,一路退回營州就行了。反正渤海國現在國君輪替在即,爭權奪利都來不及,誰還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大唐的麻煩事派兵追擊?
等回到營州,直接將辦事不牢靠的大門藝給剁了就行,對此方有德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點狼煙!”
方有德沉聲下令道。
大約一炷香時間后,顯州城內也燃起了狼煙!這是開城門無礙的信號!
“吹號角,入城后直奔王宮!”
方有德拔出佩劍,指著前方的渤海國都城說道。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唐軍的騎兵隊伍如同離弦的利箭一般,直撲顯州城。
待城門近了,沖在前方的張巡等人才發現城門大開,手臂上綁著白色布條的渤海國禁軍士卒,正在慌張的招呼他們盡快入城。唐軍的騎兵入城后,大量本該忠于職守的渤海國禁軍,居然像是約好了一樣扔下兵戈蹲在地上一動不動!
顏杲卿騎著馬,跟在騎兵的隊伍里面沖刺,看著眼前這荒謬的一幕,心中瞬間明白了方有德之前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
一呼百應,也不是靠嘴巴說大話。
那是要實實在在靠手中的刀砍出一條路,才會有人好好聽你說話的。
“這是個什么玩意?”
長安城東驛站附近的樹林外面,方重勇莫名其妙的接過王忠嗣遞給他的一個如同弓一般的物件,疑惑問道。
“弓”弦的中間有一個皮套,中間凹陷了一點,似乎是放彈丸的。
這根弦很皮實,沒有什么彈性。反倒是弓本身反曲,彈性很好。
“這便是長安五陵年少們的最愛,彈弓。伱要是不會打彈弓的話,這群人可是不會接納你的。”
王忠嗣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微笑說道。
“而且,它的準頭好,拉開的力道卻不會傷了你的胳膊。要不要試一試?”
王忠嗣臉上的笑容很盛。
“能不能教我那個什么烏朵,我覺得比這玩意有意思。”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說道。
什么長安紈绔少年團啊,他才看不上那些人呢!
大亂起來后,這些都是送菜的戰五渣啊!
“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個。”
王忠嗣從跨在馬上的包裹中拿出一根樣式平平無奇的“繩索”,遞給方重勇說道:
“吐蕃有很多長處,學習他們的手段,沒有什么值得羞愧的。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這根烏朵你拿好,它……殺過吐蕃人。”
王忠嗣居然學習吐蕃人打烏朵!
方重勇心中駭然,這種在戰爭中學習敵人長處的思維,果然是取勝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