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第二百三十九章 日暮將雨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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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日暮將雨


更新時間:2025年05月25日  作者:鸚鵡咬舌  分類: 玄幻 | 東方玄幻 | 鸚鵡咬舌 | 食仙主 


裴液推開門,像是回了很多次的家一樣。他沒有去看階前坐著的男子,轉身先把門合上,才轉過頭來。

不待越沐舟詢問,已一抱拳道:“見過越鶴檢,雁檢裴液,奉李臺主令遞送消息。”

這話他已說過了許多次,但每一次在對面的男子看來,他都是第一次出現在眼前。

越沐舟打量著他,像和每個人初次見面那樣,這個過程很短,然后他低下頭接過了少年遞上的牌子。

“何事?”

“有人欲行刺魏皇后。”

“誰?”

裴液未答,他立在階上。已經許多次了,他和身旁這位男子交手,即便只是他留下的一道舊影,都像一座難以逾越的絕壁,令裴液一次次折劍在此。

從沒有一門劍令他全心全意攻克了一個月還在門檻外徘徊,上一門還是學了兩年多的雪劍。

如果要從這里面總結出一條規律來,那就是這老頭根本就不會教人練劍。

裴液抬眸瞧了眼寢殿,低眸看向越沐舟冷峻殊異的臉:“你這樣守,能守住嗎?”

越沐舟微微瞇眼:“嗯?”

“魏皇后在殿內就寢,你在這里坐著,來得及攔住刺客嗎?”

“我說了能攔住,就能攔住。”

“魏皇后也相信?”

“相信。”

“你不害怕辜負她嗎?”

越沐舟頓了一下,挑眉:“我認識你嗎?”

“我認識你。”裴液看著他,“你害怕。”

“你不懼怕任何敵人,但你會擔憂不知何處而來的刺客,哪怕你的劍已經天下絕快,但還是追不上已經發生的事實。”裴液道,“唯一的辦法,你知道是什么嗎?”

“什么”越沐舟已經微微瞇眼,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種危險的氣味,將手搭在了劍鞘上。

“更快。”

裴液一劍出鞘,明月殿中亮起一道將雨簾一割為二的劍光,像此前無數次一樣自信,裴液是當著越沐舟的面拔劍。

在此前幾次里,他其實已經和越沐舟一樣快了,當越沐舟注意力暫時投放在雁檢牌上時出劍,裴液往往是在劍刺入寢榻的同時死去。

對于一個刺客來說,這大概已經算完成任務了。

但這當然不夠。

他必須比越沐舟更快,才能追上李西洲死亡的命運。

從到寢殿榻前,是七丈的距離,主要有五個動作:拔劍、離階、撞門、過屏風、出劍;其中要經歷四次姿態的轉變:起身、縱身、飄曳、滯空。

裴液出劍,刺入了魏輕裾虛淡的影子,然后他仰頸,避開了越沐舟貫穿自己咽喉的劍光,輕盈從容得像習練過無數次。

越沐舟繃緊的臉映入視野,震愕和暴怒同時從那雙黑白分明的瞳子中涌出。

下一刻裴液再次死在寢殿里,他回過神來后怔了良久,然后低頭笑了一下。

雍戟卻仔細計算著進入二月后的日子。

已有十七天了。

和裴液相反,他對每一天的認知都很細致,這時立在灞陵上回望神京城,寬而平的驛路上人馬綽綽,赴春試的武人們懷著新奇和期望被城門次第吞入。

這確實是個明朗昂揚的季節,人和草木一時同發,跟他在做的事情氣氛迥然。

“在蜃境待得久了,整個人都覺得染上一身尸味兒。”他道。

“玉為石尸,綢為蠶尸,水皆魚尸,土皆萬物之尸。生死輪轉,是小千世界。”

雍戟身后立一個高高瘦瘦的光頭,眼眶深陷,淡眉有須,一身禪衣。從許多方面看他都像個和尚,沒有飾物,純色長衣,草鞋,整個人清水一般。背上負的鐵槍很普通,腰間垂著的短刀也很普通。

“嗯。”

“世子以我觀物,故有此感。我倒覺靈境生生不息,正因從一具尸體上蔓延出來,反而繁麗瑰奇,清冷曼妙。”和尚道,“人間再沒有那樣清透的水了。”

“你說的是,我從眼膜到眼底都是悲觀的。這也不是什么新奇事。”雍戟略過他的話頭,朝另一邊道,“如何?”

第三人站位十分靠后,也一直安靜,這時方抱拳道:“稟公子,八水使節俱已復命,八水之上,好漢們都已動起來了。”

“那很好……對,你記一下,”雍戟拿馬鞭指了他一下,“無論事成與否,此事之后神京經營都不要了,屆時變賣的資財、轉移的權勢,都盡量分給八水之上。日后戰事再啟,漕運必須穩定。”

“是。”

講完這句話,雍戟念頭里又掠過太平漕幫,但他表情沒有變化,只把目光從山下驛道收回來,投向天上:“希望春天早點來吧,但也最好盡量晚些。”

和尚微笑:“世子言語間有大智慧,不過年節已過,按說已是春天了。”

“是么,將軍認為,什么時候算春來了?”

“禿枝復蘇、草尖破土、大河冰裂?”

“都不是,春雨過后,才是春天。”雍戟望著晴朗的天空,“一連下個兩三天,不大不小,但淅瀝瀝把地都浸軟了,這叫透雨。第一場透雨下過,才是真的萬物復蘇,那之后過不了幾天,就是盛春了。”

“唔。”和尚按刀仰頭,“看這天氣,恐怕近幾天是等不來春天了。世子作何指望?”

“要么今晚就來,要么再等二十天吧。”雍戟輕嘆一聲,偏頭,“你知道十年來長安最晚的春天是什么時候才來嗎?”

“我還真沒注意過這種事情。”

“以前我也沒關心過,但這些天我專門查了查——最晚是七年前,直到三月廿六,長安才迎來第一場酣透的甘霖。”雍戟道,“所以我們距離春天很可能還有四十天。”

“難以置信。”

雍戟笑了笑,拎著馬鞭轉身朝馬而去:“不期待這種眷顧,趕緊把事兒辦了吧,還得抽一天出來結婚呢。”

幾人翻身上馬,下山并入驛道,揚長而去了。

雍戟期待的兩個極端都沒有出現,今年與往年也并無什么不同,當人們體感稍微暖和一些,開始減衣的時候,城里綠意漸明顯地泛起,第一場雨就不早也不晚地到來了。

這時距離灞陵上的交談過去了八天,日期是二月廿七,黃昏時裴液從明月宮走回朱鏡殿時抬頭隨意望了望,是覺得天有些陰了。

回到寢殿后見了李先芳,他叮囑了句要把昨日晾曬的紗綢提前收起來,免得夜里受潮。

李西洲還沒回來,裴液自己燒水洗了個澡,這些天精神繃得太緊張,多慮少眠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即便八生的軀體也難免有些覺得疲累,此時既然女子未歸,他伸個懶腰,先到榻上休憩了一會兒。

這一闔眼就到了晚上,睜開眼時鼻子嗅到一股香氣,只見李西洲的金面就在視野上方。

寢殿里沒有亮燭火,漆黑一片的很安靜,院子里也沒有聲響。

裴液皺了皺鼻子,再一挪眸,看見了她手里端著的羊肉湯,確定了香味的來源。

他動了動喉嚨:“給我的?”

李西洲抬起勺子喝了一口,傾碗給他瞧了瞧——只剩個碗底了。

“想喝自己起來盛去,屈忻和先芳都吃完了,只剩你了。”

“那殿下在我床邊,就只是換個地方吃著香嗎。”裴液輕嘆一聲從仰臥中起坐,“還以為是來叫我去吃飯。”

“換個地方未必吃得香,至少有命吃。”李西洲低著頭又喝一口,“裴少俠睡得跟個尸體一樣,我也只能自己到裴少俠身邊來,奢望裴少俠打呼嚕的時候也能聽見有人在殺我。”

“……殿下怎么不想想,要不是因為有人殺你,我豈用如此操勞。”裴液打個哈欠,“也不知體恤下屬。”

李西洲淡聲道:“侍衛疏忽值守,倒還敢埋怨本宮,瞧你最近是有些恃寵而驕。”

她低頭又喝了口湯,喝完了。

“你天天睡覺,我天天坐臺階,寵在哪兒?”裴液把兩條腿挪下床。

“能坐本宮殿前的臺階,不已是外臣殊榮之極了嗎。”李西洲淡聲道,“你還想怎樣?”

“給我一百兩銀子。”

“沒出息。”

“瞧吧。”

“本宮與你出同車、入同席,古來君臣之間豈有如此榮寵者。”李西洲垂看他。

“我知道,曹操。”裴液三國通,“后來他天天想著怎么殺了劉備。”

李西洲笑:“你就惦記你那一百兩銀子吧。”

“十兩也不肯給哩。”

李西洲不理他了。

裴液穿上靴子出殿,隨手提上劍:“還不快跟上,一會兒落后兩步被人殺了。”

裴液離了檐下,仰頭瞧了瞧:“還陰著,看不見月亮啊。”

他坐在石桌旁,盛了碗熱騰騰的湯,取了塊悶在鍋里的熱乎乎的餅,不快不慢地吃了起來。

李西洲在他旁邊凳子坐下,等著他。

“今夜要服丹嗎?”

李西洲搖搖頭:“已經沒有了。”

“哦。”

“那夜服丹之后,我體內麟血幾近于無了,后來夜里時時夢見那個夢境。”李西洲道,“它好像就在我的眼前,但無論如何,我都觸摸不到它。”

李西洲望著空處:“于是五天后我就又服了一枚,那就是最后一顆了。”

“有效果嗎?”

“有,我的麟血徹底沉下去了。”李西洲抬起手來,“自那以后,那個夢境于我越來越清晰。”

裴液聽著。

“從前,我費盡一切努力都找不到它的痕跡,用了很大工夫才煉得這幾枚丹藥,想把身體里的麟血全都抹去,把一切都忘掉,重新回到那個四歲,才能再見她一面。”李西洲說著,“現在我似乎做到了,麟血封存下去了,我將它看得很清晰,但似乎……十九年長大的時光無論如何也剔除不了了。”

“每一夜我都夢到,但每一夜都沒有轉機,我只能望著它,在記憶里注視,卻找不到任何法子返回其中。”

“你覺得,它已經不存在了嗎?”

李西洲沉默。

“沒關系,就算不存在,我們也可以再找別的辦法。”裴液道,“我認識洛微憂,不行可以問問她嘛。”

李西洲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干嘛?”

李西洲自然不和他傾吐心思,她并不覺得洛微憂是母親,但還是有些悶悶地覺得,好像母親走后,給所有人都留下了什么,仍然和這么多人有所鏈接……除了她。

真煩,怎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說呢。

為什么什么都要自己這么辛苦去找,還依然找不到呢。

她怔怔想了一會兒,金面又偏過去看少年,少年在低頭呼嚕嚕地喝湯吃餅。

“裴液。”

“嗯?”

“你和越沐舟見面,他對你什么態度。”

“……天天砍我頭,還能什么態度。”

“那你心里念著他,他卻對你那么兇,你會不會有時莫名覺得惱?”

裴液一頓,一時有被看透心底之感,但他是羞于承認的,大口喝了口湯,灑然道:“男子漢大丈夫,這有什么好惱。人都死了,一個影子而已,以前我和越爺爺從不說什么肉麻的話,難道他會覺得我不敬愛他么?難道我會覺得、覺得他不愛護我么?”

“他很愛護你的。”

“……啊?”

“他很愛護你,也很喜愛你的。”李西洲望著高處,道,“他也很為你驕傲——在你還是一個沒修行的鄉下窮小子的時候。從字里行間都看出來了。”

“什么字里行間?”

“什么字里行間啊?”

“哎呀真煩,許綽和越沐舟談聊間偶爾提及你,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李西洲偏過頭。

裴液羊湯也不喝了,猶豫一下:“你,你給我看看。”

“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老想看人家私下聊天干什么。”

“看看。”

“找許綽去。”

裴液打開知意:“給我看看。”

“不給。”

裴液悶悶瞥了李西洲一眼,低頭繼續喝湯吃餅了。

戌時,天陰夜涼,風清而連綿,晚餐罷了,李先芳出來拾掇碗筷。

李西洲回了寢殿,裴液依然抱劍坐在階前。

受剛剛淺眠未足的影響,他抬手打了個哈欠。

安靜地望著院墻,這是和前面三十五天一樣尋常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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