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第二百三十八章 冬深春近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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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冬深春近


更新時間:2025年05月24日  作者:鸚鵡咬舌  分類: 玄幻 | 東方玄幻 | 鸚鵡咬舌 | 食仙主 
從春天里被丟回冬日,裴液立在明月舊宮的破門前,揉了揉眉心,以緩解暈眩的癥狀。

然后他倚門邊,沉默地取劍撫視一番,把刃橫在眼前,反射的光映進了瞳膜里。

他極認真地做著準備——首先,認真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殺了魏輕裾。

這種決心最好朝著那日登上玉劍臺時靠近,殺意之熾烈最好和走向伍在古時仿佛。

然后調整好身體的一切狀態,把每一條肌束都細細梳理一遍,安撫它們靜息待命,就像林暗草深里伏住的騎兵,只等待一柄招展的小旗。

最后佩好自己的劍。

盡管他們已經并肩渡過許多險境,近于一體,但還是再一次叮囑,這一次一定不能掉鏈子。

做完這一切,裴液放松了神色,感覺暈眩已經被消化,再一次服下了極小的一撮珠粉,那是能夠進入蜃境的最小劑量。

然后他推開門,視野寂寂藹藹的荒舊隨著門扇的打開抹上了一層新潤的顏色,然后合攏,把整個世界變了樣子。

“你是何人?”

“雁檢裴液,奉李臺主令傳遞消息。”裴液左手遞出牌子。

越沐舟上下打量他一眼——這眼神裴液已見過兩次了——伸手接道:“是何消息?”

裴液腳踏在了階上。

他這時候無比真切地感受到身旁男子的危險強大,那雙眸子望過來像隨時噬人的兇獸……他正對自己帶著些警惕,那很好。

裴液心在緊張中微微震顫,但他的手很穩。兩人在同一層臺階,裴液低頭把雁檢牌遞過去,越沐舟抬頭伸手來取,裴液右手距腰間劍柄一尺,越沐舟的劍倚在腿邊,手距劍柄亦一尺。

兩道目光撞在了一起。

鋒銳的感覺似乎一瞬間劃破肌膚,那在心里追尋了千百遍的無拘一劍沿著肌束擰入手腕,從呼吸中迸發出來……裴液用出了此生最快的一劍,從臺階到寢榻的距離仿佛被抹去,他劍刃已朝榻上刺去。

但就在這一剎那的時間里,裴液竟然奇異地感到了一種并行,周圍的一切在極速拉動的視野里都是顏色各異的線和揉成一團的影,但男子的面容和劍光卻是清晰的,從裴液視野的左緣現了出來,他和裴液一樣快……不,要更快。

那種心臟爆炸的死亡感再次攥緊了他,殺意、怒火,全從男子的眼眸里洶涌而出,幾乎將裴液整個淹沒。

這樣囂狂的刺客,選擇當著他的面進行這場刺殺,這種羞辱一樣的行徑完全激怒了他。

裴液胸口一涼,心臟已被他穿透,然后這柄劍殘酷地向上一剜,剖開了他的胸膛,而后斬下了他的頭顱。

“第一次。”

裴液心里默念,地板驟然的拉遠中,他沒有表情的瞳子盯緊了下方越沐舟冰冷的眼神。

每有一天過去,春的跡象就更豐富一些,地面還是灰禿禿的硌腳,但柳芽畢竟一點點顯眼了,河里的冰好像也漸漸不再可靠。

冷冷清清了十七年的朱鏡殿里,竟也迎來了些春的跡象,李先芳把玄燕的剪紙和版畫貼在門窗上,又備下了一小壇清酒,說等過些日子櫻桃熟了,可以做醉酪,可以做點心。

裴液這些天不再吃得那樣少了,但以前李先芳能瞧出他喜愛吃什么,現在卻分辨不出,不過她也沒再問了,只安靜做著自己的事情。

屈忻不在宮內的時間越來越多,蓋因郭侑眼神愈加清明,裴液也不再有新的傷勢,就沒事情能牽絆住這位小藥君了。

裴液也習慣了李西洲往往在自己之前回殿,這種走在生死線上的日子,她表現得比自己松弛很多。此時也又坐在自己寢殿的階前,望著高高的院墻。

其實什么都沒有發生,連一絲跡象也沒有,這么些天過去了,仙人臺也拿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那夜低聲的“有人要殺我”五個字仿佛淡化成了一句夢囈,朱鏡殿一直如此,宮里也一直如此,只有春天在悄悄接近。

但裴液從沒有和女子第二次確認這句話,正如李西洲也沒有第二次提及。

“今日學會了嗎?”她看著少年拎著劍走回殿中,在門檻上磕了磕靴底的土。

“還差一點。”

“昨天也是差一點,前天也是差一點,再前天也是差一點。”李西洲望著天邊,輕嘆,“等我死了,到我墳上去用吧。”

“學會了也不一定你就不用死。”裴液在她旁邊坐下來,“有時候,人能活多久看命。”

“你這幾天總說一些飽經滄桑的話。”

“如果你也每天腦袋都被砍斷兩三次,你也會的。”

“只望你別因而麻木,什么時候在現實里也覺得腦袋被砍掉沒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就是只差一點點了。”裴液道,“你呢,你那邊如何?”

“差很多點。”

裴液看她。

“我覺得我想的沒什么偏差,總得回到過去那個圍繞在我身邊的靈境,才能找到一些消息。”李西洲輕聲道,“也許是什么隱語,也許有一些考驗……總之我應該能從里面得出某種關鍵。”

“但是呢。”

“但是,我一直回不去它啊。”李西洲抱著膝蓋輕輕一笑,“我一直覺得,那片溫柔的靈境是不會消散的,只是我漸漸長大了,麟血從身體里蘇醒,所以我再也回不去它了。因此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想把體內的麟血壓下去,封鎖起來。但到現在,我還是只能在夢境里接近那段回憶……不能指望一段回憶直接把我們帶進洛神宮里吧。”

“總之今夜又可以服丹了,服完這枚,就只剩最后一枚了。”她道。

“你沒跟我仔細說過,你在夢里都夢到些什么。”

“就是小時候的事情啊。”李西洲道,她把目光往后院瞧了瞧,“其實也就是這片院子,你瞧,看見那株老杏樹沒有。”

她抬手給裴液指去,不過只指了一下,就又趕緊把胳膊縮回了氅子。裴液順著望著,在院墻的那頭,幾條干枝從檐后刺了出來,在風中抖聳著。

杏樹生得矮,再多年月也長不多高,裴液甚至憑著幾根枝條也辨不出那是杏樹。

李西洲繼續道:“我小的時候,它也沒多大呢。我夢里就也有它,不過是綠綠的,不像現在剛剛發芽。”

“那就是你說的那片后院嗎。”

“是啊,不過現在什么都沒有了。”李西洲笑笑,“夢里的時候她說,等長大了就可以把那個秋千蕩起來了,但還沒等長大,我就離開宮里了,好幾年后才回來,也不知它是朽落了還是被清理掉了,反正再也沒見過。殿后流經的小溪也改了道,溪畔的花草地也就沒了。總之,老天有一百種辦法提醒你時光在流逝。”

“那你到最后也沒打過那個秋千。”

“……我其實到現在也從沒打過秋千。”李西洲托著下巴,瞧著院墻,“后來我稍微大一點就明白那只是一個晃來晃去的東西了,那年紀我喜歡的已經是讀話本,也不想玩兒秋千了。”

“那你理解錯了。”

“嗯?”李西洲偏頭。

“秋千雖是一個人坐的繩板,卻是兩個人玩的玩具。”裴液道,“一個人打秋千不是玩兒,只跟坐搖椅一樣。只有兩個人一起,它才變成玩具,一個蕩,一個推,才叫秋千。”

裴液轉過頭來瞧著李西洲:“你看,你沒玩兒過,就不懂吧。”

西西被牽著走過宮墻時,抬起頭來又瞧見那株杏子樹。

“姐姐,等那個杏子熟了,你,你能不能幫我采幾顆。”她聽見自己稚嫩的嗓音。

西西應該是從沒注意到這些杏子的,上面花已經褪了,杏子青青小小,但上次那個溫柔的聲音說,這棵樹的杏子很甜,所以西西大概想采幾枚請她吃。

“是,殿下。”

隨侍的四個宮女都沒有表情,語調也平得死板,像和兩側高高的墻是一種東西。

西西這時當然想不清楚,她只是請身旁的大人幫忙,因為她確實搬上板凳、再踮起腳尖來也夠不到杏子。但這些宮女并不為她負責,她說什么她們都會應聲的,后來她們也沒有給西西采。

“謝謝……謝謝姐姐。”西西想著這時候應該行個禮,但只很早很早以前有人教過她一次,她大概想不起來了,所以這時候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但也沒有應答了,幾個人沒有放慢步速,西西于是也跟著她們往宮里走去。

她知道,這是西西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做的事情,從很小——雖然現在她也很小——就開始了,會有人把她的血抽出來,又送回去,總之是一些令她記憶不清的事情,而且很痛苦。

所以這時候西西臉有些白,也有些虛弱,不過心情還不錯,因為痛苦畢竟已經過去了,而且再過兩天就又可以見到那個溫柔的身影。

小孩子大概真只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她想。

注視著這道小小的身影回到宮中,自己脫掉重重的衣服,慣常穿一件結實方便的單衣,她就又一個人跑去了后院。

反正也沒有人管,西西自己攀著爬到這支秋千上,在這時看來它還很新,繩子綁得非常工整,很細心地打磨掉了毛刺,又抹了蠟,板子的尖角也全都抹平,厚實平整的棗木,看起來是個非常漂亮的秋千。

對著院子的后墻,西西兩顆眉頭皺著,扭著小小的身子奮力動著,但她造成的波動實在太小、又太不規律了。

李西洲下意識抬手推了一下,但像拂過一幅畫紙。

麟血漸漸被封鎖干凈,這個夢不再那樣沉了,她能夠從中蘇醒了過來,漸漸意識到了自我。

但她確實和這童稚的女孩兒之間隔著一層永遠摸不到、穿不透的壁障——那是過去,她是現在;那是那片溫柔的靈境,而她是在十幾年后的夢中。

怎么才能接近你呢?怎么才能進入其中。

李西洲怔怔想,難道清醒過來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嗎。

“沒關系,等西西長大了就能把秋千打起來了。”她們又相見了,那道溫柔的語聲蹲在西西身邊。

西西緊緊皺著眉,小臉煩悶地盯著這支秋千。

還記得她初次見到身旁這張溫柔美麗的面容時是很小心翼翼的,十分懂事的樣子,生怕人家離開。現在見了幾回,感知到了那份溺愛和包容,就開始發小孩子脾氣了。

“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西西撒嬌道。

那道身影立起來,拿手比了比自己,笑道:“等西西長得和我一樣高,就長大啦。”

“啊要那么久啊”

“能告訴我要怎么才能進入洛神宮嗎?”李西洲忽然開口問道,“別只顧著跟她玩兒了。”

但那道身影沒有反應,聽不見也看不見,依然彎著腰輕聲笑語:“也沒有很久啊,等西西長大了,我們再來玩兒這個秋千好不好?”

自從來到二月,又過了許多天了。

裴液沒有計數,總之他每天在明月宮與朱鏡殿之間游蕩,永遠維持著需要維持的狀態,白天、黑夜、日期于他都沒有區別。

頗為晴朗的一天,裴液再次立在明月宮門前,這些天來這條小徑都被他走得不那么荒舊了。

已經很多次了,所謂的生死之間的劍。

對裴液來說,就是生的時候出一劍,然后就死了。

有時候裴液也難免懷疑,老人的瞎扯可能是從年輕到老的。他從來也沒有真個教過人,自己算是他的練手作,那些聽起來很厲害的說法大概是他的親身感悟,但恐怕并非真理。自己可能是本身太厲害,才對著他的邪法也練了個七七八八。

但有時候他也想,這是對的。

他好像真的每一次都覺得自己一定能比里面那位男子更快了,而且不知為何每一次都更加自信,分明上一次才被再次砍下這顆自信的頭顱。

但反正他每次立在這門前時都覺得自己能行。

這次也一樣。

裴液撫劍時低了低頭,風早已不那樣刀子般割人了,梆硬的地面上冒出來一兩點針尖般的綠點,瞧著是軟而柔嫩,但確實是推開了冷硬似冰的凍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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